第163節
兄弟倆在馬背上抱拳,收窄的袖口里隱現寒光。 五十名護送的騎兵陸續上馬,身后跟著幾百名雜胡,由羌人和羯人組成。 巴氐人整天想著建國,幾乎有些瘋魔。 雜胡內部意見出現分歧,逐漸形成分裂。這也是眾人聲勢浩大舉起反旗,如今卻只能淪為山賊的原因之一。 秦氏塢堡不會收留他們,桓容則不然。 之前做生意存下的交情,如今正好拿來利用。 雜胡發愁沒有出路,桓容往來北地缺少人手,前者有人缺錢,后者有錢缺人,雙方一拍即合,才有了此次鹽瀆武車當先、雜胡隊伍在后,一并勇闖“戰場”的壯舉。 然而,彼此的關系并不牢靠,今天能合作,明天照樣翻臉。 桓容自始至終沒有放下戒心,羌人和羯人也是一樣。 待隊伍行到豫州,始終沒有遇上鮮卑兵攔截。 旁人不知曉內情,相里柳和相里樅心中明白,肯定是箭上的毒發揮作用,慕容德不死也剩半條命,哪有精力來找他們的麻煩。 說起來,不曉得是誰為使君調配的毒藥,竟然如此有效。 一路順利穿過豫州,比預期提前兩日抵達徐州。 兄弟倆沒有急著南行,而是先往彭城郡探望相里松和相里棗。 行到城外時,恰好遇上新征的民夫抵達,正排著隊領取蒸餅rou湯。兩什步卒在城頭巡邏,見到騎兵掠起的煙塵,迅速吹響號角。 民夫均出身流民,對戰鼓和號角極其敏感。 聽到號角聲,即便不知是什么情況,眾人仍在第一時間沖進防護圈內。 當然,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忘抓著吃到一半的蒸餅湯碗。稀奇的是,不管跑得多快,碗里的rou湯始終沒灑出一滴,這也是不小的本事。 相里柳和相里樅打馬上前,五十名秦氏仆兵緊緊跟隨,雜胡留在原地不動,唯恐靠近了被射成刺猬。 城頭的弓箭可沒長眼睛。 這種情況下,就算被當場射死也沒處喊冤。 “來者何人?”城頭的仆兵舉起一個鐵皮圈成的喇叭,向城下之人大聲問話。 秦璟往晉軍大營一行,同桓容相處數日,學到不少有用的東西,喇叭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桓容在場,肯定會很沒形象的翻個白眼。 專利費不說,學費交了沒有? 親兄弟明算賬,再帥也不能例外! “我乃相里柳!” 說話間,相里柳自懷中取出一團絹布,展開之后,長達六七尺,寬近五尺,又取出幾根木桿,巧妙的連接在一起,瞬間組成一面代表鹽瀆商隊的大旗。 這么大的一團東西,也不知他是如何揣在懷內。 “鹽瀆?” 城頭仆兵剛從武鄉抵達,恰好同相里柳二人錯過,并不知曉他們的身份。 不過,看到鹽瀆商隊的大旗,再看相里柳和相里樅的長相,心有隱約有了答案,不敢遲疑,當下向伍長稟報。 伍長沒有耽擱,朝城下看了兩眼,旋即離開城頭,策馬馳向城東。 彼時,相里松和相里棗正帶人組裝投石器,秦璟同麾下將領在一旁觀看。 伍長氣喘吁吁下馬,大聲道:“稟報四公子,城外有來人自稱相里柳相里樅,持有鹽瀆商隊旗幟!” “阿弟來了?” 聞聽此言,相里松一把丟開高近兩米的木桿,兩名仆兵匆忙搶上,險險扶住。感受到木桿的重量,當場現出驚訝神情。 相里棗同樣激動。 離開鹽瀆將近三個月,除了路上的時間,幾乎每天都在修筑城池、設計城防。這日子實在過于枯燥,遠比不上在鹽瀆時的自在。 “大兄,四兄和五兄來了,咱們就能走了吧?” “咳!” 相里棗過于興奮,心中想什么就說什么。 相里松沒防備,當場被口水嗆了一下。一邊咳嗽一邊瞪著相里棗,滿眼都是恨鐵不成鋼。 這話能當面說嗎?沒看秦四郎君就站在身邊?他可比秦堡主難應付多了,一個不順心,真把你扣在彭城,別說做兄長的沒提醒。 相里棗委屈的撇撇嘴。 說他? 大兄不是一樣高興,又比他好去哪里。 秦璟的目光掃過二人,嘴角掀起一絲笑紋,非但沒有當場扣人,更是請二人同往城門,一起去迎接相里柳一行。 “桓使君此番相助,璟甚是感激?!?/br> 行進途中,秦璟對相里松言道:“足下見到使君后,煩請代為轉告,幽州之地近北,之前多遇鮮卑sao擾,府城已是破敗不堪,不利于防衛?;甘咕叭魏?,不妨將府城遷往臨淮郡,既能貫通東西,又可與彭城守望相助?!?/br> 相里松面露詫異。 他沒聽錯吧? 縱然彼此都是漢人,可一南一北,一為東晉官員,一為秦策之子,據悉秦策可有稱王的打算。無論從那個方面看,日后都吃不到一個鍋里。 守望相助? 這從何說起? “我同桓使君交情匪淺?!鼻丨Z側首笑道,“足下如此轉達即可,桓使君必定會有所決斷?!?/br> 秦璟點到即止,并沒有多做解釋。 相里松更加困惑,心中浮現一個又一個疑團,沒有一個能得到合理的解答。 相里棗轉轉眼珠,忽然有些明白,為何人人都言秦堡主諸子之中,四子秦璟最不好惹。 不提其他,單是幾句話就能將人繞暈的本事,足可傲視一干武將,向滿心都是彎彎繞的謀士看齊。 相里松想不明白的事,相里棗卻有幾分參悟。 只不過,答案過于匪夷所思,相里棗沒有說出口,即便說出來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幾人登上城頭,確認來者身份,迅速放下吊橋,迎相里柳一行入內。 在進城之前,相里柳按照約定,交付給雜胡首領十余金,并有一張羊皮紙,紙上寫明熏rou百斤,絹布三十匹,以及海鹽、香料等物。 末尾蓋有一枚印章,印泥十分特殊,細聞有隱隱的香氣,輕易無法仿制。 “首領務必收好?!毕嗬锪f出羊皮紙,當面交代清楚貨物數量,言道,“下月鹽瀆商隊將至彭城,憑借這張契約,首領可從商隊領取相應貨物?!?/br> 羌人首領接過羊皮紙,和羯人首領一項項確認,又叫來識得漢字的族人,確定相里柳沒有出言誆騙,上面的貨物比商定的還多出一成,滿意的點點頭。 “你們說話算話,下次再遇上麻煩,盡管派人來找我們!”cao著半生不熟的漢話,羌人首領用力拍著胸膛。 相里柳笑著抱拳,其后打馬回身,飛馳入城中。 雜胡沒敢多留,幾乎在他回城的途中便紛紛調頭,向著北方奔去。 羊皮紙只有一張,上面的貨物如何分配可以私底下商量,先離開這處險地為上。 在返回營地途中,羌人和羯人首領交換意見,這事情一定要瞞住巴氐人。 “和漢人的生意可以做?!鼻既耸最I道。 “如果這個漢人始終這么大方,咱們可以為他打仗!” 胡人投漢早有先例,當年長安兵亂,南匈奴就曾一路護送漢獻帝。三國時割據涼州的馬氏還曾娶羌女。 他們如今反了慕容鮮卑,又和巴氐決裂,不想繼續當山賊,這或許是唯一的出路。 氐人? 不見乞伏鮮卑是什么下場,他們甚至還比不上前者。 “這事需要仔細謀劃?!濒扇耸最I明顯有幾分意動。 “謀劃什么?” “漢人講究多,咱們有心投靠,總要提前謀劃一番,至少得有個見面禮?!?/br> “對!”羌人首領一點就通,用力捶著羯人首領的肩膀,笑道,“你聰明!” 短暫休息之后,隊伍繼續上路。 兩人私下里達成默契,只等返回營地之后,同留守的長者商議,確定首先該走哪步。 桓容壓根不曉得他竟被幾百雜胡“盯”上,尋機準備遞上投名狀。 此刻,船隊已進入京口,??吭诟慕ê蟮拇a頭。 桓容走出船艙,看到碼頭上堆疊的石塊和硬木,眼神閃了兩閃。再看駐扎在碼頭附近的步卒,心中生出一個念頭:看來郗刺使打算勵精圖治,繼續和渣爹別一別苗頭。 早有人將桓容抵達的消息報知郗愔。 郗刺使推開政務軍務,親自到碼頭迎接。 見到熟悉的車架,桓容連忙登岸,迎上前行晚輩禮,“使君政務繁忙,容打擾了?!?/br> “哪里?!辈坏然溉輳澭?,郗愔已將他扶起。 桓容今非昔比,品位與他相當,仍以晚輩自居,讓郗愔分外有面子。說話間,笑意深入眼底,看著桓容更像在看自家晚輩,沒有半點疏遠。 “阿奴路上可順利?”松開桓容前臂,郗愔笑得慈祥。 “牢使君掛念,一切都好?!?/br> 郗愔點點頭,將桓容請上牛車。 卸船之事有劉牢之等人看顧,不會出任何問題?;溉莺唵翁崃藘删?,轉而向郗愔道出建康諸事,包括褚太后和桓大司馬的角力,以及建康士族高門的態度。 “太后有意瑯琊王世子?” “使君以為此事如何?” 郗愔沉吟良久,車廂內愈發寂靜,耳邊只有犍牛的蹄聲以及車輪滾動的吱嘎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