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晃晃腦袋,這都哪跟哪。 他一定是昨夜沒睡好。 大車分出三輛,分別裝上金銀和珍珠瑪瑙,還有幾件玉器琥珀。 “太后不喜金銀,獨愛琥珀,尤其是此類?!?/br> 南康公主打開小箱,里面是一枚包裹草莖的琥珀。不知經過多少歲月,琥珀呈現金黃色澤,草莖周圍環繞一圈氣泡,愈發顯得珍惜難得。 “琥珀不難找,這樣的卻很少有。制成擺件倒是十足有趣?!蹦峡倒髂闷痃?,顯然有幾分喜愛。 “比起珊瑚如何?”桓容下意識問了一句。 “當然是珊瑚更好?!蹦峡倒骱仙闲∠?,手指點了一下桓容額頭,恰好擦過眉心的紅痣,“膽子不小,敢看阿母笑話?” “不敢?!被溉葸B忙告饒。想起昨日南康公主的樣子,對比現下,覺得自己多想,卻仍有幾分不確定。 “阿母?!?/br> “恩?” “聽聞幽州風光不錯,阿母可想去看看?” “瓜兒……”南康公主緩緩收起笑容,聲音有些發沉。 “如果不喜幽州,不妨去鹽瀆?” 桓容期待的看著南康公主,口中道:“鹽瀆城是新建,廛肆不比建康,也是相當熱鬧,聽石舍人言,近來多出不少胡商。阿母和阿姨多年未出建康,不妨去走走,住上一些時日?!?/br> 南康公主緩緩搖頭。 “阿母,真不行嗎?” “不行啊?!蹦峡倒鲊@息一聲,將裝有琥珀的木盒丟到一邊,撫過桓容的腦后,笑容里帶著一絲悲傷。 “我不能離開建康,這一生都不能?!?/br> 自她嫁入桓氏,今生的命運便已注定。 正如褚太后不能離開臺城,生死都不能跨出半步,她也不能離開建康,今生今世都不能。 早年間是為了桓溫,如今卻是為了桓容。 再多的情誼也抵不過晉室利益,褚太后不會放她離開,烏衣巷和青溪里的幾家同樣不會。 出身皇室,經歷過兵亂,在權勢中打滾半輩子,南康公主看得格外透徹。 得知扈謙的卦象,心中愈發明白,直到死,她都不能離開建康一步。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會讓兒子為難,甚至有讓他失去所有的風險,她的選擇只有一個,也是僅有的一個。 世人言為母則強。 為了孩子,她可以提劍面對桓溫,同樣可以放棄一切。 “瓜兒,阿母不能離開?!?/br> 南康公主笑得雍容,仿佛盛放的牡丹。落在桓容眼中卻有道不盡的心酸。 一瞬間,他的心頭似有巨石壓下,說不出的難受。 “不過,你阿姨可以?!鳖D了頓,南康公主道,“如果真有那一日,你要孝順阿姨,如孝順阿母?!?/br> “諾?!?/br> 桓容低下頭。 他明白了南康公主的暗示,但他寧可不明白。 緩緩垂下雙眼,他從未對權勢如此渴望。 唯有手握重權,他才能保住珍惜的一切,護住阿母,護住李夫人,護住一切當護之人。 天下間,何等權勢最重? 剎那之間,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桓容用力咬住腮幫,十指一根一根收緊,牢牢攥入掌心。不到兩息,口中嘗到幾許腥甜,掌心留下深深的紅印。 車駕行過御道,兩側的官署仍是關門閉戶,寂靜一片。零星有幾盞未熄滅的燈火,在陰沉沉的雨幕中搖曳。 牛車行至宮門前,長樂宮的宦者正在一旁等候。 車門推開,宦者上前行禮,腰彎得極低。 “見過殿下?!?/br> “見過縣公?!?/br> 兩話話后,南康公主頷首,宦者立刻向身后示意,四名宮衛接替車夫的位置,驅趕大車進入宮門。 有太后旨意,車上又是南康公主,車廂無需盤查,徑直入了臺城。 桓容第二次入宮,心情和之前截然不同。 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會護短。 知曉皇權和政治,不妨礙他對褚太后生出不滿,盯著長樂宮的殿門,眼底閃過一抹暗沉。 “雨濕路滑,請殿下小心腳下?!?/br> 宦者出聲提醒,南康公主按住桓容桓容的肩膀,低聲道:“瓜兒,隨我來?!?/br> “諾?!?/br> 母子倆走進殿中,伴隨吱嘎一聲,門扉關閉。 宦者和殿前衛守在兩側,天空愈發陰沉,隱隱有幾聲雷鳴。 內殿中,兩排青銅燈立在墻邊,火燭輝煌,卻無半絲煙氣。 一面紫檀木鑲嵌的屏風立在旁側,上面雕刻著麒麟圖案,就長樂宮而言,難免有幾分不和諧。 室內飄著溫和的香氣,沁人心脾。 褚太后正身端坐,一身蠶衣宮裙,梳太平髻。未戴蔽髻,只在發間綰一枚丹鳳釵,鳳口垂下長串流蘇,均是以金絲纏絞而成。流蘇尾端裹著三枚合浦珠,一模一樣大小,都是少見的金色。 “太后安好?!?/br> 南康公主福身,褚太后還了半禮。 不似桓容想象中的隆重,更像是尋?!白哂H戚”。 “瓜兒,見過太后?!?/br> 桓容打起精神,走上前半步,拱手于地,行稽首禮。 “快起來?!?/br> 褚太后語聲帶笑,像一個慈祥的長輩。示意桓容坐到近前,仔細打量兩眼,不禁笑道:“南康,我當真是羨慕你?!?/br> “太后何出此言?”南康公主同樣在笑,眼中卻像罩了輕紗,讓人看不真切。 “瓜兒長得這般好,又是才德兼備,不遜于王、謝郎君。如果生在司馬家,我如今又何須發愁?!?/br> 這話不好接,也沒法接。 南康公主不接話,只是笑了笑,隨手端起茶湯?;溉莸痛闺p眸,同樣不語,權當是聽不明白。 好在褚太后不是心存試探,僅是有感而發,并未繼續說下去??粗矍暗幕溉?,想起瑯琊王世子司馬曜,又不免暗中嘆息。 兩晉時期,相貌的重要性自不必說。 司馬曜的親娘是昆侖婢,天生比他人黑上許多。哪怕五官肖似司馬昱,在男子都會撲粉的東晉,也屬于“丑人”行列。 褚太后選擇司馬曜,主要看重他的出身。見過本人之后,雖不太入眼,倒也勉強能接受。反正不用天天看,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今天見到桓容,對比兩人的相貌言行,些許不滿突然被無限放大。 她當真是有些遺憾,為何桓容不是出身晉室。如果是,哪里用得著扶一個婢生子登上皇位。 看著褚太后的表情,南康公主不由得冷笑。 假若知曉扈謙真實卜出的卦象,褚太后的反應會截然不同,更不會有如今的心思。 桓容入宮之日,秦璟和秦玓恰好率兵攻入彭城。 經過數日圍城,城內存糧消耗得一干二凈,守軍失去斗志,城門被攻破時,不下百余人跪地投降。若不是對方遲遲不發起進攻,自己又不敢冒險出城,他們壓根不會守到今日。 鄴城的援軍? 根本指望不上! 秦璟打馬飛馳而過,基本沒遇到像樣的抵抗,想要“不留俘虜”都不可能。 秦玓同樣有些遺憾,看著跪在道路兩旁,老實得鵪鶉一樣的鮮卑守軍,不由得嘖嘖兩聲。 “這真是鮮卑胡?” 別說是鮮卑精銳,連成了山賊的雜胡都比不上。 圍城足足八日,攻下城池卻沒用兩個時辰。 秦氏仆兵沒有任何死傷,受傷的純屬運氣不好,沖得太急被流矢傷到,更被同袍好一陣嘲笑。 “不過幾支箭,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竟還沒能躲開?出去別說是四公子麾下,我都替你丟人!” 秦氏仆兵勢如破竹,彭城一戰而下,下邳郡成為最近的目標。鮮卑太守獲悉戰況,二話不說,帶著心腹部曲連夜出城,快馬加鞭直奔蘭陵郡。 秦璟和秦玓領兵趕到,城內守軍早跑得一干二凈,除了漢家百姓,連雜胡都不見一個。 不怪胡人跑,實在是兄弟倆的兇名太盛。 秦璟連下數個郡縣,每戰都不留俘虜;秦玓在梁郡造出京觀,當場嚇退鮮卑援軍。關于他們的傳言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燕國,連氐人和吐谷渾都有耳聞。 對此,秦璟不以為意,依舊該打的打,該殺的殺,大軍過處所向披靡。 秦玓抓抓頭,覺得自己有點冤。 “不就是夯了個土堆嗎,怎么說得我比阿崢還兇?我可比他平易近人多了。張參軍,你說對不對?” 張禹不置可否,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被追問多了,干脆發揮語言藝術,繞得秦玓兩眼蚊香圈,瀟灑轉身走人。 “阿巖,阿嵐,你們說!”秦玓晃晃腦袋,轉向兄弟尋找認同。 秦玦和秦玸互看一眼,同時無語望天。 四兄不發飆了,三兄又開始犯二,這日子還能更精彩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