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這樣的鷹隨便送人? “不行嗎?”桓容蹙眉。 “不是不行,只是,那個贈鷹的人沒有所求?”桓祎抓了抓頭,腦子里轉過數個念頭,就是無法組織好語言,遑論表達清楚。 “阿兄無需擔心。對方確有所求,我尚能應付?!敝獣曰傅t是好意,桓容的笑意涌入眼底。 “果真?”桓祎仍有遲疑。 “阿兄放心,我不是會吃虧的性格?!?/br> 看著桓容,桓祎依然不放心。 桓容直覺很準,桓祎何嘗不是。加上后者心思爽直,更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在他看來,這個送鷹的人很需要提防。至于為何,暫時說不清楚,總有一天能想明白。 兩人行到后室,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均在。意外的是,桓歆和司馬道福也陪坐一旁。 桓歆出于什么目的,桓容一清二楚。 桓熙身負重傷,世子肯定做不長久。 桓濟已是廢了,沒有爭取的本錢?;傅t明擺著退出爭奪,桓容身為縣公,壓根不屑于爭。剩下兩個小的構不成威脅,桓歆盯準世子之位,正想一切辦法達成所愿。 接近南康公主,隔三差五奉承桓容,想必是為了“尊重嫡母,友愛兄弟”的好名聲。 然而,不知他是過于心急還是聰明過頭,怎么沒有想一想,這樣的名聲傳出去,桓大司馬會做何感想。 留他在建康,目的不是在家中打好關系,而是借機打探消息,為桓大司馬的奪權計劃鋪路。 桓歆卻被世子之位蒙住雙眼,繼續這樣下去,早晚被桓大司馬當做廢子。 見桓容和桓祎聯袂走來,桓歆立刻揚起笑容。雖然人品不咋樣,但就皮相來說,確實是有過人之處。 桓容頷首。 身為嫡子又有官爵,面對桓歆這個“白身”,桓容無需太過客氣。 司馬道福見到桓容,同樣神情一變,忍不住將要開口。被南康公主掃過一眼,霎時臉色發白,手指揪住衣袖,寸長的指甲幾乎折斷??梢娪昧硕啻蟮牧?。 “阿母?!?/br> 桓容和桓祎正身行禮,分別坐到設好的矮桌后。 膳食很快送上,其中一盤就是婢仆提到的江魚。 “這是宮中送來的,剛好嘗個鮮?!蹦峡倒鲗溉菪Φ?,“太后知你將離建康,說要見見你。明日用過早膳,隨我一同入臺城?!?/br> “諾?!?/br> 桓容口中應諾,心中卻有些打鼓。 元正朝會,司馬奕的舉動讓褚太后生出警覺,加上御前獻俘時的種種,臺城內著實起了一陣風波,召見桓容的事自然未成。 為防司馬奕再次胡鬧,褚太后下了嚴令,無論何時何地,天子身邊都不能離人。信不過司馬奕身邊的人,干脆從長樂宮派出心腹宦者,十二個時辰不離左右。 司馬奕被“看管”起來,時刻不得自由。憋悶之下,愈發放浪形骸,竟與嬖人宮妃同宿龍床,大量服用寒食散,在早朝之上哈欠連天,再無半點天子的威嚴。 與之相對,褚太后打起精神,多次召見瑯琊王世子和小公子,并且透出消息,有意將褚氏女嫁入王府。 褚氏嫡支共有三女,兩女庶出,已經先后出嫁。幼女是唯一的嫡出,今年方才八歲,和桓容相差不小,與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均是年齡相當。 建康城內不缺聰明人。 褚太后的舉動很快引起朝中注意。奇怪的是,沒有出現任何反對之聲,無論是桓大司馬還是王謝士族,似乎都是樂見其成。 朝會之后,桓大司馬并未返回姑孰,仍在城外駐軍。借此期間,多次邀請瑯琊王司馬昱當面一敘。 司馬昱是晉室長輩,褚太后和南康公主都要喚一聲叔父,又是當朝宰相,當代名士,桓溫請人的借口相當充分,司馬昱無法推脫。 幾次三番之后,城中開始出現瑯琊王同桓大司馬惺惺相惜之言。 得知消息,桓容琢磨許久,最終得出結論,褚太后和桓大司馬都盯了上瑯琊王一家。只不過,褚太后有意司馬曜,想扶持小的;桓大司馬反其道而行,更想推司馬昱上位。 仔細想想不難明白,司馬曜年紀小,登上皇位之后,褚太后自然要臨朝攝政,對桓大司馬頗為不利。 司馬昱年過半百,性格平和,甚至有幾分懦弱,桓大司馬大可仿效曹丕,玩一把“天子禪位”。既能保全名聲又能得到實惠,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比直接造反劃算得多。 至于是不是掩耳盜鈴……只要皇位坐穩,史書照樣可以另寫。 雙方各有打算,都在暗中角力。 唯一相同的是,司馬奕注定淪為棄子,遲早失去皇位。命能不能保住,現下還很難說。 從歷史來看,桓大司馬局中占據優勢,最后贏的卻是建康士族。褚太后不缺手腕,奈何晉室衰弱,由始至終,發揮的作用完全像個布景板。 想明明白這些,桓容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對見褚太后一事失去興趣。 “瓜兒?”見桓容走神,南康公主不禁蹙眉。 “阿母,兒走神了?!崩仫w走的心思,桓容赧顏。 “可是憂心僑州之事?”提起給桓容的授封,南康公主心中就有氣。不給好地方就算了,給個幽州算怎么回事? 桓容搖頭,道:“阿母無需擔憂,兒能處理妥當?!?/br> “好?!蹦峡倒髟俨环判?,有“外人”在場,不好同桓容多言,只簡單叮囑兩句,便開始執筷用飯。 食不言寢不語。 桓容胃口不錯,搭配炙rou江魚,吃下大半桶稻飯。 桓祎比他少用一碗。 桓歆尚未學會數米粒的技巧,吃過一碗之后,看著桓容桓祎連吃半桶,不禁愣在當場。 用過膳食,桓歆還想同桓容套近乎,卻被南康公主打發走。司馬道福欲言又止,被身后的婢仆拉了拉,終究沒敢輕易開口。 想來,她對王獻之仍沒死心。 北伐大軍歸來,王獻之功勞不小,棄筆從戎之事被人津津樂道,不日將升官位。 司馬道福能忍到今日,桓容都覺得不可思議。 桓歆和司馬道福先后離開,桓祎也被打發走,只有李夫人安靜的坐在一側,南康公主才開口道:“瓜兒,明日入臺城,無論太后許下什么,都不可輕易答應?!?/br> 聽聞此言,桓容不由得心頭一跳。 “阿母,兒不明白?!?/br> 南康公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日前朝會之上,有術士為你占卜。卦象非是不好,而是太好。若是流傳出去,于你并非好事?!?/br> 未知扈謙作何考慮,將卦象隱瞞褚太后,卻私下里告知南康公主。 回到府內,南康公主一夜未能成眠,除了當年亂軍攻入臺城,數年以來,從未如此提心吊膽。 “卦象?” 想起朝會時奇怪的視線,桓容如有所悟。 “卦象內容為何,阿母可否告知?” 南康公主搖了搖頭,道:“現下知曉對你無益?!?/br> 桓容不由得蹙眉。 “瓜兒,阿母不會害你?!?/br> 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近,單手按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在絹制的長袍上留下幾道凹痕。 “從今日起來,你要防備那老奴,晉室中人也不可輕信?!?/br> “晉室?”桓容愕然。 “你要記得,無論司馬氏還是桓氏,可利用,可結盟,絕不可真心托付?!?/br> 南康公主凝視桓容雙眼,沉聲道:“臺城內將生變化,阿母不知能護你多久。亂世之中,無人能偏安一隅。切記以眼看人,用心觀人,絕不可感情用事,以致釀成禍患?!?/br> “諾!” 桓容清楚親娘的性格,明白這番話定有深意。奈何親娘不想講明緣由,他也不好追問。 “兒謹記阿母教誨,絕不敢忘?!?/br> “好?!?/br> 南康公主頷首,忽然用力將桓容攬入懷中,用力咬住下唇,眼圈微紅,聲音極低,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沙啞。 “瓜兒,如有一日要同司馬氏對立,不要顧及阿母,絕不要手軟!” 同司馬氏對立? 桓容瞳孔微縮,想要抬起頭,卻被南康公主按住,只能維持原先的姿勢。 不知過了多久,南康公主終于冷靜下來。 “去吧,今夜好生休息,明日隨我入臺城?!?/br> 桓容站起身,擔心的看著南康公主。 “阿母……” “我無事,去吧?!?/br> “諾?!?/br> 知曉親娘不欲自己多留,桓容只能退出室外。 待房門關閉,李夫人傾身靠近,拭去南康公主眼角的淚,柔聲道:“郎君高世之才,將來必成大業。無論阿姊作何選擇,妾都會陪著?!?/br> 她是無家無國之人。 南康公主生,她便生。南康公主死,她陪著共入地府。 縱是執念,她亦心甘。 第一百零二章 桓容的轉變 清晨時分,建康城又下了一場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水蔓延成片,朦朧的雨霧似輕紗飛舞,自秦淮河向兩岸飄散,逐漸籠罩整座城池。 前日是元月十五,城內不開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