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即便有竹槍兵,也不代表戰無不勝。 桓容沒有被之前的勝利沖昏頭,尚有自知之明。 “與其在途中攔截,不若隱秘蹤跡,悄悄綴在其后?!避麇对掍h一轉,道,“大軍跋涉千里,人困馬乏,疲敝凍餓,或予賊寇可趁之機。而賊寇一擊得手,以為勝利在望,必定也會大意?!?/br> 桓容眉心微舒,表情中閃過一絲了悟。 “仲仁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府君英明?!避麇缎Φ?,“環中環,計中計,套中套。賊寇設伏,欲以騎兵前后夾擊,府君何不先往中軍送信,自為奇兵,將追襲的這支賊寇推入陷阱?!?/br> “妙!”鐘琳拊掌,旋即又道,“這送信人?” “仆知府君養有一只蒼鷹,極通人性?!避麇督ㄗh道,“派人送信恐生枝節,如被賊寇發現,府君將陷入險境。何妨以鷹送信,不識得中軍大纛,劉將軍處總能找到?!?/br> 若是沒有林中一場sao亂,荀宥未必會定下此計。 然而,林中內訌之后,鮮卑騎兵均被殺死,雜胡也沒跑出一個,狼群不會說話,無人知曉這支殿后軍隊的真實情況。 以鮮卑人的自負,九成會以為晉軍損失慘重,要不然就是全軍覆沒。 如此一來,大大方便了計劃的實行。 “慕容垂深諳兵法,多年未有一敗。枋頭之戰是他誘敵之計,志在吞下五萬晉軍?!?/br> “府君生擒中山王,將其困在陣中,險些無法走脫。知曉府君領兵殿后,慕容垂固然有幾分重視,卻只派幾百騎兵追擊,足可推斷出,其并不認為府君是太大的威脅?!?/br> 荀宥一番分析,推測慕容垂的心態,旨在告知桓容,這個所謂的“鮮卑戰神”并非完人,多年未嘗敗績是他的優勢,也是他身上致命的弱點。 在慕容垂的心中,他的對手是桓溫,是晉軍督帥。 桓容在戰場上表現不錯,有過人之舉,仍不被視為主要對手。派出幾百精銳追擊,已經算是重視。 即便沒有一戰而下,被桓容走脫,也不是大問題。 幾萬晉軍落網,這支兩千人的殿后部隊被困在燕地,早晚都是一死。 經過荀宥的分析,桓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在歷史猛人眼中,無論他蹦跶得多厲害,跳得多高,短時間內都是“蝦米”級別。 合著自己如此努力,照樣是個跳跳蝦? “府君?” “無事?!?/br> 小蝦米照樣能掀起大風浪。 換成初來時,桓容絕不會有此想法。但在現下,他早已融入歷史,不再是個旁觀的路人。他會用事實告訴慕容垂,輕視對手的結果,大白鯊早晚也要栽跟頭。 “如此,就依仲仁之計?!?/br> 渣爹遇挫,桓容樂見其成??紤]到可能要自己背鍋,他又沒法繼續樂觀。既要讓渣爹栽跟頭,又要成功避開黑鍋,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功! 心思既定,桓容不再耽擱,取出一支木哨,對著茫茫雪原吹響。 悠長的哨音穿過朔風,刺破云層。 不久,嘹亮的鷹鳴響徹長空。 桓容自車窗望去,矯健的身影盤旋在云層之間,雙翼振動數下,伴隨一聲長鳴,徑直俯沖而下。 太和四年,十一月底 晉軍沿漢時古道南下,日夜兼程趕往汝陰。 途中休息時,一只蒼鷹飛入北府軍的營盤,尋找到剛自軍帳走出的劉牢之。 對于滿臉虬髯的糙漢子,蒼鷹向來沒多少耐心。 找準目標,將竹管丟下,抓掉劉牢之的頭盔,蒼鷹飛落到旗桿上,豎起翎羽,明顯在表示:快拿起來看,你個長相不及格的糙漢! 劉牢之險些當場拔劍。 好在認出這是桓容養的鷹,才沒有來一場人鳥大戰。 “將軍,這是桓校尉的鷹?” 劉牢之瞪部曲一眼,后者當即倒退半步,他招誰惹誰了? 彎腰撿起竹管,取出里面的絹布,仔細看過一遍,劉牢之神情大變,立即回身入帳,向郗愔稟報此事。 “桓校尉示警?” 郗愔抬起頭,聲音有氣無力。 大軍饑一頓飽一頓,伙食情況堪憂。如郗刺使之尊,也只能以蒸餅充饑,咸rou湯都是隔兩頓才有。 這種情況下,寒食散什么的,早被郗愔拋到腦后。包括在他帳下的王獻之,一樣是面有菜色,咸rou和寒食散擺到面前,絕對撲向前者。 “桓校尉信上說,賊寇欲在前方深澗處設伏,并有一支騎兵綴在大軍身后?!?/br> “前后夾擊?”郗愔神情微變,“消息確實?” 劉牢之點頭。 他了解桓容,以對方的性格,絕不會在這樣的事上開玩笑。 “使君,需將此事報于督帥?!蓖醌I之道。 “恩?!臂瓙謱⒁鹕?,似想到什么,重又坐下。 “使君?” “道堅,你帶人出營,便說奉我之命,巡查前方路況。待你歸來,我再去見督帥?!?/br> “諾!”劉牢之沒有多問,行禮退出營帳。 郗愔拿起近乎透明的絹布,看著上面漸露鋒芒的字跡,不禁再次感嘆:得子如此,桓元子何德何能!如是我子……罷,沒有福氣啊。 “使君,仆斗膽,軍情如此緊急,為何不立即報知大司馬?” “正因緊急,方才不能輕忽,需要道堅走上一遭?!?/br> 郗愔收起絹布,轉頭看向王獻之,有心教導一下這個外甥兼侄女婿,想起建康的風言風語,念及去世的二弟,又看他很不順眼,這種復雜的情緒,實在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好在王獻之表現尚佳,主動離開建康,沒給人可趁之機。 要不然,以郗刺使如今的勢力,想要給侄女找回場子,瑯琊王又怎么樣?一樣得跪。不服?打得你跪! 桓容扇動翅膀,受影響的不單是桓大司馬。 歷史上愛好尋仙問道,修黃老之術,將寒食散當糖豆嗑的郗愔,也被拽離既定的人生軌道,大踏步走上和桓溫互搏的道路,并且越行越遠。 王獻之凝眉深思,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卻沒能及時抓住,仍是滿頭霧水。 郗愔搖搖頭,沒有輕易為他解惑。 有些事需要自己參透,別人幫得了一次,幫不了兩次三次。既然要走上仕途,就不能再玩名士灑脫,必須學會“用心”。 桓容就是最好的例子。 思及剛到京口時的少年,郗刺使不禁有些懷念。 想起當時的桓容,就不免想到宴會上的麻雀,當真咸香酥脆,令人口舌生津。 郗刺使看一眼蒸餅,默默做出決定,回到京口之后,必要著人制上整盤,一回吃個過癮。 什么養生,什么求仙,都xx去吧! 劉牢之在營外轉了一圈,很快發現“情況”,煞有其事的歸來稟報。 郗刺使掌握情報,滿面肅然的走進中軍大營,同桓大司馬商討賊寇設伏之事。 當日,全軍上下一改往日作風,不再吝嗇糧食,每人發下兩個蒸餅,并有滿滿一碗熱湯。 同時,大軍悄無聲息的分成三隊,桓大司馬領西府軍在先,諸州私兵在中,郗刺使率北府軍在后。 “慕容垂敢以自身為餌,意圖滅我五萬大軍,溫戎馬半生,豈能讓這胡賊小覷!” 桓大司馬憋了一口氣,決定將計就計,率領西府軍精銳,一舉撕破鮮卑兵的埋伏圈。 想前后夾擊? 好! 看看是你的網足夠強,還是我手中的尖刀更鋒利! 圍不住四萬大軍,埋伏在深澗中的一萬五千鮮卑兵,都會成為猛獸按在爪下的獵物,只等被幾口撕碎,生吞活剝。 鮮卑兵張開包圍圈,慕容垂親率三千騎兵進入預定位置。 晉軍佯裝不知有詐,繼續在古道上前進。 桓容率領的殿后部隊悄悄追上騎兵,隨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計中計,套中套。 誰勝誰負,端看天意。 朔風乍起,細碎的飛雪撲面而來。 晉軍排成長龍,列隊走進深澗。 埋伏在兩側的鮮卑兵得到命令,一齊殺出,吶喊聲震天。 薄雪之中,赤色飛濺,頃刻染紅大地。 鮮血匯聚成溪流,自石間穿行而過,自上空俯瞰,仿佛是一張血紅色的大網,將幾萬人同時圍入其中,拖向地獄。 噍—— 鷹擊長空,鳴叫聲穿透云層。 見晉軍落入圈套,慕容垂率領的三千騎兵如利箭般沖出。 騎兵吹響號角,本該在兩側接應的李邦等人卻不見蹤影,反而是象征北府軍的旗幟一面接一面立起,迎風招展。 “中計了!” 慕容垂心知不妙,剛要調轉馬頭,身后又傳來一陣喊殺聲。 桓容率領的兩千步卒趕到,成排的竹槍斜指。 桓容坐在武車上,辨認出一身金甲的慕容垂,立刻舉起右臂,發出進攻的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