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此時沒有養珠技術,珍珠都是天然形成,需采珠人冒著生命危險下水。烏孫、涼國和吐谷渾均在內陸,國主貴族視珍珠為至寶,價值高過黃金,寶石瑪瑙琥珀都要靠邊站。 因合浦珠珍貴,運珠船抵達建康之后,無需船主登岸,上等的珍珠就會銷售一空。胡商們僅能爭搶下等,多數時候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聽聞秦氏塢堡有珍珠,眾人都是紅了眼,恨不能馬上飛去塢堡,用全部身家換得到幾顆?;氐絿鴥?,價格少說也會翻上幾番。 到時候,無論是再走商路還是置辦家產富享天年,都是不錯的選擇。 遠來的胡商越來越多,帶來的貨物也是千奇百怪。 要論大手筆,還屬遠道而來的波斯商人。 因路途遙遠,為保證安全,商隊的規模動輒超過五百人,木制大車由駱駝和駿馬牽拉,車上裝載著珠寶、獸皮、香料和大量的果干,甚至有妖艷的胡姬和身材高大、渾身毛發的番人。 按照商隊首領的說法,這些奴隸都是戰俘,來自極西之地。 “那里的人十分野蠻,渾身散發著臭氣,滿嘴都是臭味,除了做苦力什么都做不了!” 商隊首領正當壯年,祖父和父親都曾到中原交易,對中原的絲綢絹帛尤其推崇。 此時華夏戰亂,西域諸國也不太平,他遠走中原冒著不小的風險,只盼能大賺一筆。 因秦璟前往枋頭,出面洽談的換做秦玚。 秦二公子對胡姬和奴仆不感興趣,只愿意交換香料果干,珠寶也可以換幾車。 “如果這些馬和駱駝留下,我會給你合適的價格?!?/br> 商隊首領考慮再三,咬牙留下一半的駿馬,駱駝卻要全部帶走。 秦玚沒有勉強,令人抬出定好的絹布,搬上清空的大車。 “按你的要求,一百五十匹彩絹?!?/br> 在南北兩地,絹布均屬于硬通貨。秦氏塢堡交易的絹布由蠶絲制成,比不上建康工巧奴的手藝,在北地卻是數一數二。 貨物運上車之前,需逐一開箱檢驗。 箱蓋打開的瞬間,陽光直射而下,絹布的花紋愈發鮮活,剎那間閃花人眼。 波斯商人瞪大雙眼,險些當場流口水??粗渖w合攏,用粗繩捆緊,一箱接一箱送上木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發財了,發財了! 秦玚微哂。 這樣的絹過于鮮艷,阿母和阿姨都不喜歡,覺得花紋太俗,胡商卻是如獲至寶,就差把眼珠子粘上。 想起從鹽瀆歸來的商隊,秦玚不禁咧嘴。 誰能想到,小小一個鹽瀆有如此大的能量,鹽巴稻麥之外,竟運出如此多的絲絹! 石劭的“北地財神”之名果真不需。 這樣俗氣的絹布,庶人不能穿,士族不屑穿,在南地都是積壓落灰的下場,沒有商人愿意充冤大頭,肯大量訂貨。 石劭反其道而行,大批量買下,全部隨船送到北地。 換做旁人,未必能看到其中隱藏的商機,縱然看到也不會有這樣的決心,行動如此之快。 這全靠桓容對石劭的信任。否則,他壓根無法調動如此多的金銀。 士為知己者死。 石劭感念桓容的活命之恩,竭盡所能也要報答。這筆生意僅僅是開始,給他充裕的時間,必定發揮財神之名,為桓容賺下一座金山。 交接完貨物,胡商取得秦玚同意,在靠近城墻的地方搭建帳篷,將大車圍成一圈,裝有絹布的車被圍在中間,車上有護衛把守,務求不被有心人鉆了空子。 夜半時分,胡商猶不放心,實在睡不安穩,干脆走出帳篷,睡到了車上。 入秋之后,北地依舊炎熱,蚊蟲滋生。 胡商躺在車上,很快被叮出滿臉腫包,照樣笑得見牙不見眼。 有了這些絹布,他回去后能換來數不盡的黃金寶石! 可惜自己來得晚,沒能交易到珍珠。聽說塢堡藏有金色的珍珠,一個有鴿卵大小,價值連城。如果能帶回去獻給國王,不只是財富,更將獲得地位! 胡商越想越美,心情愉悅之下,臉上的疼癢都減輕許多。 塢堡內,秦玚翻閱記錄交易的簿冊,幾名文吏擺出算籌,核對賬目。 不是誰都有鐘琳的本領,可以一心二用。 因交易的貨物種類繁多,價值需要互相折算,工作量委實不小。幾人一起動手也要忙上三四天,熬油費火,才能全部核對清楚。 文吏實在忙不過來,張參軍友情援手。 “還需多久?” “至少還需兩日?!睆堄頂[開算籌,頭也不抬道,“因胡商突然增多,郎君交易時又不講價,一天換得五批牛羊竟是五種價格?!?/br> 秦玚抓抓后頸,很是不好意思。 “要是阿弟在就好了?!?/br> 秦璟在時,這些事壓根不用自己cao心。 如今秦玖在上黨駐守,秦玓在洛州巡視,秦玒跟在長兄身邊,秦玦和秦玸少年心思,不添亂就不錯了,哪里還能幫上忙。 塢堡的“對外生意”全落到秦玚肩上,阿父說是對他的信任,秦玚卻是一個頭兩個大,只想撞墻。 這且不算,還要整日面對張參軍這張冷臉,秦玚嘴里發苦,涼氣嗖嗖向頭頂冒。 “張參軍,日前阿弟來信,需再送五千牛羊往枋頭?!?/br> “五千?”張禹難得現出一抹驚訝,“仆未記錯,不久前才送去萬余頭?!?/br> 秦玚點頭,道:“阿弟做事總有道理。信中說,這五千牛羊以高價交易,還請張參軍安排一下?!?/br> “諾!”張禹沒有推辭,迅速收拾好算籌和紙筆,翻出寫好的牛羊簿冊,告辭離開內室。 幾個文吏心中羨慕,手中不停,這是他們的分內之事,沒法推脫。 秦玚用力搓了搓臉,飲下半盞茶湯,頓感精神好了許多。 這種茶湯的制法是從鹽瀆傳來,少去味道濃重的香料,沒有添加蔥絲和姜絲,初飲難免覺得寡淡,次數多了,逐漸習慣清淡,再飲回往日茶湯,反而有些不適應。 翻開一卷簿冊,看著列好的方格,清晰的數字,秦玚不禁發出感嘆。 “二公子,可是帳中有錯?”一名文吏道。 “沒有?!鼻孬`動了兩下脖子,舉起簿冊笑道,“鹽瀆出能人,在此之前,誰想過可以如此記帳?” 文吏深表贊同。 魏晉時期,紙張開始廣泛應用。 礙于條件限制和思維固化,記賬的方式仍延續傳統,不是專門的帳房,很難看懂賬簿內容,遑論挑出錯漏。 這樣一來,假賬錯賬層出不窮。 桓容在鹽瀆時,看過竹簡記錄的賬冊,當即頭大如斗,兩眼蚊香圈。 為免日后麻煩,特地找來白紙,裁開裝訂成冊,繪制成簡單的表格,當著石劭的面記錄下幾筆生意,算不上十分精細,卻能一目了然。 此后,類似的賬簿和記賬法在鹽瀆廣泛應用,甚至向周邊郡縣輻射。 隨著同塢堡的鹽糧交易,“桓氏簿冊”流入北地。 塢堡內的主簿和文吏看到賬冊,當即如獲至寶,直言此法大善,可將歷年賬目全部清理核對一遍。 事實證明,主簿所言不假。 但對秦玚而言,再簡單的辦法,架不住生意太好,工作量逐日增大。 按照這樣的交易規模,等到鄴城的仗打完,他也無法從賬目中抽身。像其他兄弟一樣,領一處郡縣駐守更是想都別想。 秦玚忙著算賬,累得兩眼發花。 張參軍奉命點出牛羊,記錄成冊,著人送往枋頭。 秦玦和秦玸恰好巡視歸來,聽聞要派人喬裝商隊,登時眼睛發亮。 兄弟倆心有靈犀,互相遞了個眼色,一把扔掉馬鞭,提著獵物趕往后宅。 這事不能求阿父,必須求阿娘。只要阿娘點頭,事情準能成! 看到兩個兒子,知曉他們的來意,劉夫人和劉媵都是一愣。 “你們要出堡?”劉夫人沒有發怒,也沒有立刻否決,而是奇怪道,“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 秦玸一向沉默寡言,這次卻搶先秦玦開口:“我和阿巖久聞鄴城,想去看一看。如果鄴城被晉兵攻下,十有八九要被焚毀?!?/br> “是啊,阿母,阿兄就在枋頭,我和阿嵐帶足人手,一定不會有事!” 劉夫人出身高貴,見識不凡。 她并不以為將兒子拘在身邊是良策。生在亂世,將兒子養得手無縛雞之力,只知錦繡膏粱,不識人間疾苦,不知胡人兇惡,反而是害了他們。 只不過,以秦玦和秦玸的性子,是否該現在就放他們去鄴城? “阿母!” “容我想想?!眲⒎蛉宋Ⅴ久夹?,轉向始終未出言的劉媵,道,“阿妹以為如何?” “妾覺得無妨?!鼻孬i和秦玸是劉媵親子,她比劉夫人更了解他們。如果這次不應下,說不定這兩個小子會偷跑,到時又是一場麻煩。 “鄴城最近不太平?!眲⒎蛉擞袔追知q豫。 秦玦和秦玸尚未及冠,如果年紀再大些,她就不會這么擔心。 “阿姊,從大郎君到五郎君,哪個不是舞象之年便臨陣殺敵?四郎君未束發即能射殺胡寇賊匪,更率部曲一路奔襲,剿滅侵擾塢堡的胡人部落?!眲㈦魷\笑道,“阿嵐和阿巖年已十六,比當年的四郎還大三歲,阿姊何必擔心?” 劉夫人沒好奇的瞪她一眼。 “你可真是心大!” “謝阿姊夸贊!” 劉媵笑靨如花,劉夫人到底點了頭。 秦玦和秦玸笑彎雙眼,嘴角咧到耳根。 退出內室之后,兄弟倆抑制不住興奮,當場一蹦三尺高,險些撞到頭頂。 “你瞧瞧,都是慣的!”劉夫人看向劉媵,道,“阿妹,阿嵐和阿巖到底沒離過西河,你去安排一下,讓劉蒙幾個都跟去,務必要護得他們安全?!?/br>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