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桓容被盯得寒毛倒豎,差點打退堂鼓。 最終,為了自己的三餐著想,他咬牙堅持下來,嚴肅告知廚夫,除了燉煮燒烤還有煎炒烹炸,沒事可以多研究一下菜肴的做法,至于五辛菜一類的“美食”,他是堅決拒絕,就不用呈上來了。 好在廚夫頭腦靈活,很是懂得變通,待鐵鍋送來,不到兩日時間就送上一盤炸魚,兩盤炒菜。雖說面粉沒調好,炸魚有些硬,菜的火候也有些老,不夠脆爽,甚至有點苦味,好歹是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熟能生巧。 桓容相信,只要廚夫肯下苦功,每日勤練,總有成為“東晉食神”的那一天。 這樣算不算改變歷史,桓容無心去想。 他只知道,有了炒菜,自己就不用天天燉菜,三餐烤rou,偶爾還要來一盤節菜,吃得味覺麻木,做夢都在念華夏美食之博大精深,獨愴然而淚下。 傳出去會不會被世人詬??? 前有天體待客的劉伯倫,中有坦懷曬書的郝佐治,現有隨身帶著美人全充點唱機的謝安,他不過是愛吃了點,和廚夫探討了一下烹飪之道,誰閑著沒事說三道四? 人言魏晉瀟灑,他就瀟灑了,怎么著吧? 反正鹽瀆是他的食邑,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愛怎么瀟灑都是他說得算! 桓容出言邀請,秦璟自然不會拒絕。只不過,留他用膳屬于“宴客”,不能像日常一樣隨便。 阿黍得知此事,顧不得皺眉,立即著手安排。 宴客之地設在后堂側室,室門木窗全部敞開,四面通風,再擺上冰盆,當即驅散悶熱,多出幾分涼爽。 秦璟同桓容步入室內,見到墻角的冰盆,不禁有幾分詫異。 “這些冰從何而來?” “城東道人所制?!?/br> 將秦璟讓入席中,桓容面上帶笑,心中卻在流淚。府內有冰偏不能用,借著秦璟他才能清涼一回,到底虧不虧? 魏晉時期的道士,只要不是沽名釣譽的酒囊飯袋,凡是叫得出名號的,都有幾分壓箱底的真本事。 當然,不是指他們真能煉出仙丹,而是關于“化學”方面的知識,足以讓后世人驚嘆。 制冰? 沒問題。 先取大盆,內裝小盆,兩盆皆裝滿水,再將硝石倒入大盆,稍待片刻,小盆中即會結冰,純天然無污染,既簡潔又便利。硝石這種東西是“煉丹家”的標配,尋幾人湊一湊就能裝滿半麻袋。 因鹽瀆大量招收流民,德政之名眾口流傳。自三月下旬,就有道士和尚陸續在城內出現。 石劭對此十分重視,迅速點清人數,向桓容稟明。 桓容仔細考慮之后,并沒有下令驅趕,也沒有隨便請入府內,而是派人仔細觀察,很快挑出兩三個有真本事的,會制冰的就是其中一人。 剩下的和尚道士有待繼續觀察,如果老實,勉強可以留下,如果想起什么幺蛾子,有一個算一個,通通攆走。 冰制出來,阿黍堅決不許桓容擺在內室。理由很簡單,桓容身體底子不好,寧可熱些也不能輕易著涼。 于是乎,桓某人只能眼巴巴的瞅著,遇上待客設宴才能涼爽一回。 “容弟是說,此冰乃是道人所制?” “對?!被溉菡碜?,長發用絹布束在腦后,不等秦璟繼續開口,先將他的話堵死,“人不能給,方法可錄于紙上,隨輿圖一并送給秦兄?!?/br> 秦璟:“……”他在容弟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桓容聳了聳肩膀,三次見面,兩次要人,還能是什么形象? 非正式設宴,阿黍并未預備歌舞,也未請石劭等陪坐,故而,秦璟有幸“獨自”見識到桓容的飯量。 秦四郎君當時的心情,除了愕然還是愕然。 他自認飯量不小,父子十人一同用膳,常常能讓廚夫冒出滿頭大汗。但桓容不通武藝,又非將兵,身形甚至有些瘦弱,這個飯量委實有些奇怪。 吃過五碗,秦璟終于沒忍住,打破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開口道:“容弟?!?/br> 桓容抬起頭,甭管吃了多少,照樣姿態優雅,嘴邊沒有一顆飯粒。 “容弟每餐均為如此?” “不?!被溉輷u搖頭。 秦璟稍微松口氣。 “今天太熱,胃口略小,平日能吃一桶半?!被溉菪α诵?,繼續添飯夾菜,一派士族郎君風范。 秦璟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赫然發現,他對桓容的了解有些太少。 然而,秦四郎君并未察覺,阿黍和小童看他的目光同樣震驚,甚至充滿敬畏。 為何? 除桓祎之外,能和桓容一同用膳,堅持不數飯粒之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秦璟竟不落桓容之后,整整吃下一桶稻飯! “難怪郎君同秦氏郎君交好?!?/br> 都是如此的風神俊朗,飯量超過常人,按照郎君的話來講,必定很有共同語言! 第五十九章 晴天霹靂 西河郡,秦氏塢堡 自立春至四月間,西河、武鄉、上黨、河內等郡均是艷陽高照,滴雨未下。 農人為保春耕,每日早起擔水澆灌田地。因溪流陸續干涸,河流水位下降,河流附近的村落很快起了爭執,為爭奪水源發生沖突。 沖突最厲害的一次,兩個村落的壯丁混戰到一處,多人受了重傷,險些鬧出人命。饒是如此,爭水的村民也沒有收斂,最后甚至牽涉入流民。 隨著旱情加深,沖突愈發嚴重,治書史和鄉正出面都無法彈壓。最后是秦玚奉秦策之令,率兩百騎兵趕到河口,相距百米立下木牌,嚴責攔截河流之舉,方才消弭一場禍亂。 事后追查,是有氐人的探子偽裝做流民,混入塢堡外圍,鼓動流民村落爭水,并且散布謠言,說是塢堡糧食不足,新來的流民都會被餓死。 連年戰亂,家人離散,流民最怕的不是亂軍而是饑餓。 流言傳播之廣超出想象,部分堡內居民都受到影響。 秦玚查明流言源頭,抓獲氐人的探子,發現五個是漢家子,兩個是有漢家血統的胡兒,當即氣得咬牙。 “數典忘祖,無恥之尤!” 秦玦和秦玸收起玩笑,看著雙眼發紅的秦玚,也是雙拳緊握。 “阿兄,這幾人如何處置?” “先問過阿父?!鼻孬`深吸一口氣,硬聲道,“如阿父點頭,就將他們交給張參軍?!?/br> “交給張參軍?”秦玦愣了一下。 “這幾人敢冒險混入塢堡,光抽鞭子怕是沒用。張參軍家學淵源,以他的手段,石頭都要開口!” 話音剛落,便聽身后有人言道:“郎君如此夸贊,禹愧不敢當?!?/br> 說話的是個年過而立的文士,身高超過七尺,穿一身灰色長袍,發束葛巾。臉型狹長,五官不算俊朗,一雙眸子卻是極其有神,落在人身上,仿佛能直視心底。 此人姓張名禹,字叔臣,是西漢御史大夫張湯的后人。在太史公司馬遷編撰的史記中,為酷吏專門列傳,張湯赫然在列。 張湯好用嚴刑峻法,專門同豪強作對,本人卻是清廉簡樸,既有酷吏兇名,又有廉吏美譽。 作為張湯的后人,張禹身奉祖訓,不喜儒學專好刑律,秦玚說其“家學淵源”,并無半分貶義,實為褒獎。 北地戰亂百年,胡人南遷占據漢家土地。 秦氏塢堡孤立西河,遭群狼環伺,需要張禹這樣的人來震懾宵小,撬開探子的嘴,獲取更多情報。 “這七人潛入塢堡日久,怕是不只散布流言?!鼻孬`沉聲道,“待我見過阿父,再同參軍商議?!?/br> “仆即從堡主處來?!睆堄砻鎺θ?,視線掃過被按跪在地上的探子,并沒有什么大動作,竟讓后者脊背發寒,齊刷刷打了個哆嗦。 “張參軍見過我父?” 張禹點頭,道:“堡主已知此事,令仆來見郎君,言這幾人罪大惡極,必仔細詢問,其后砍頭戮尸,懸于堡墻之上?!?/br> 當著幾人的面,張參軍沒有半點避諱,壓根不在意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擔心幾人會視死如歸,咬碎大牙也不開口。 “既如此,人就交給張參軍?!鼻孬`抬起右臂,仆兵當即松開七人,交給張禹帶來的人接手。 待健仆將七人拉走,張禹笑道:“兩個時辰,供詞必送到郎君面前?!?/br> 話落,張禹拱手告辭,瘦高的背影消失在幾人眼前。 秦玦靠近秦玚,低聲道;“阿兄,每次見到張參軍,我都覺得后頸發涼?!?/br> 秦玸沒說話,卻是重重點頭。 啪! 秦玚用力拍在秦玦的肩后,直將他拍得一個踉蹌,秦玸知機后退兩步,堪堪躲開兄長落下的巴掌。 “這話別讓你四兄聽見,為請回張參軍,你四兄沒少費腦筋?!?/br> 秦玚環抱雙臂,視線掃過兩個弟弟,道:“張參軍耿介之士,經綸滿腹。我日前聽聞,阿父有意請他教導你們刑律,此后見面的日子還多,莫要再出此言?!?/br> “諾?!?/br> 秦玦和秦玸互看一眼,齊聲應諾,當真是心有戚戚焉。 “阿兄,我和阿嵐沒有管理塢堡的才能,只想上戰場和胡人廝殺,你能和阿父講講情,學刑律之事能免則免吧?” 秦玚搖搖頭,有些“可憐”自己的兄弟,奈何事情是阿父提出,據說玄愔也持贊同態度,想改變當真是難上加難。 “努力吧,扛一扛就過去了?!?/br> “……”這是扛一扛就能過去的事嗎? 想起庫藏的秦律漢法,再想想歷代先祖搜集的春秋戰國法典,秦玦和秦玸頓覺前途昏暗。 預期日日面對張禹讓人頸后生寒的笑臉,兄弟倆只差抱頭痛哭。 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 另一邊,七個探子被拖入暗房,繞圈綁在木架上。 七人中間立有一個銅柱,將近有八尺高,需兩人合抱。 一個健仆打開銅柱底部的擋板,向內部投放柴料。另一個吹亮火折子,點燃一段麻線,待火苗躍起,投入柴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