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少頃,一只通體黑褐色的蒼鷹俯沖而下,落到桓容前臂,又迅速挪到桓容的肩膀,翅膀蹭了一下他的臉頰,全當是打過招呼。 “你總算回來了?!被溉莶吝^蒼鷹背羽,笑道,“我還以為你要留在北地,不打算回來了?!?/br> 蒼鷹不滿的瞪著桓容,舉起腿上的竹管,好似在抗議:老子是那么不負責任的鷹嗎?! 相里棗看著蒼鷹,覺得格外熟悉。望向五個兄長,果然和他一樣,都盯著蒼鷹皺眉。 這只鷹怎么那么像秦四郎君養的那只? 第五十三章 學習坑爹 蒼鷹帶回秦璟的親筆,同樣以薄絹書寫,裝在竹管之內。信上寫明運鹽船三月將至,隨船有木匠和石匠三十六名,船工十二名,另有兩名鐵匠。 從頭至尾看過一遍,桓容忍不住揉揉眼睛。 鐵匠? 這壓根不在“合同條款”之內。 轉頭看看在木架上梳理羽毛的蒼鷹,桓容嘆息一聲:“如果你能說話就好了?!?/br> 小童端著漆盤走進內室,恰好聽到半截話,好奇的四下看看,最終將目光落在木架上,郎君在和這只鷹說話? “郎君,今日有海魚?!?/br> 小童放下漆盤,端出一盤清蒸海魚。魚上蓋著切細的蔥絲和姜絲,沒放許多佐料,味道卻是格外的鮮美。 “王史干送來兩筐新菜,難得還有一小框曬干的山蘑,廚下捉了兩只肥雞,按郎君說的做了?!?/br> 小童一邊說,一邊揭開碗蓋,一碗碧綠的青菜,一碗小雞燉蘑菇,香味撲鼻。 桓容拿起竹筷,估摸一下肚中容量,確信這頓可以吃下一桶稻飯。 屋外,阿黍帶著幾名婢仆清理廊下。 入春之后,鹽瀆的雨水多了起來??h衙內還好,縣衙外,幾棟木屋推倒重建,堆積的泥土被雨水浸濕,人走過時,稍不注意就會踩上濕泥,有時衣擺都會弄臟。 重錄戶籍的流民越來越多,縣衙大門整日敞開,職吏和散吏忙著抄錄戶籍,分發田地,健仆和護衛嚴密監視往來人員,確保沒有心懷鬼胎的宵小混入。 日前有對桓容心存不滿之人,裝作流民混入縣衙。人被當場拿下,護衛和健仆著實出了一身冷汗,比桓容還要后怕。 自那以后,無論在縣衙內外,只要桓容身邊有生面孔,護衛幾乎寸步不離,確保不會再有類似事件發生。 行刺之人的身份已經查明,是陳氏旁支子弟。因往日多行不義之舉,甚至欺男霸女,險些害死人命,家宅田產都被收走,人也被發到鹽場做工。 不知是守衛疏忽還是另有緣故,該人竟從鹽場逃脫,假借流民身份混入縣衙,意圖行刺桓容。 “狗官!我今日不死,早晚有一日要取你人頭!” 聽著刺耳的唾罵,十分意外的,桓容并不感到生氣。護衛和健仆卻是怒發沖冠,兩腳踹下去,罵聲戛然而止。 “人貴有自知之明?!被溉葑叩酱炭兔媲?,俯視一臉青紫之人,搖了搖頭,“如你這般死不悔改,當真是無藥可救?!?/br> 人不怕犯錯,怕的是一錯再錯,執迷不悟。 此人背靠豪強陳氏,習慣凌駕于眾人,習慣作威作福。一夕之間失去所有,也難怪會陷入瘋狂。 “無需再送鹽場?!被溉葑龀鰶Q定,“送去林中伐木吧?!?/br> 改造房屋和建造城墻都需要大量的木材,想要好的木料必須進入林中。 桓容特地派人打聽過,鹽瀆附近至少有三個狼群,成員數量不同,性情卻同樣的兇狠。青壯入林中伐木必要有護衛跟隨,此人老實則罷,如不老實,趁機設法逃脫,九成以上會落入狼腹。 桓容以為自己的處置可以,石劭卻持反對意見。 “府君過于心慈。如此兇徒怎可妄縱,該嚴懲才是?!?/br> 趁命令尚未下達,石劭力勸桓容將此人下獄,不殺頭也要關上十年二十年??傊?,不能讓他留在獄外。 “庶人犯士族乃是大罪。府君身負爵位,掌一縣之政,此人膽敢行刺是犯律法!仆知府君心存善念,然除惡務盡,還請府君三思!” 經石劭一番勸說,桓容終知自己行事不妥,當下將刺客投入獄中,和關押在內的鹽瀆豪強作伴。隨后清查鹽場,揪出有問題的護衛和監工共六人,全部罰做鹽奴。 有了前車之鑒,縣衙守衛愈發嚴密。 相里六兄弟提出重建木屋,護衛和健仆都是舉雙手雙腳贊同。 工程開始之后,縣衙兩側的空地堆滿了山石和木料。 幾場雨水下來,西城的道路愈發泥濘。因往來人員繁多,縣衙內的石路需要時常清掃,婢仆的工作量加大,自然沒心思繼續“圍觀”桓容,倒是讓桓府君大松一口氣。 偶爾被人圍觀一下,還能當做是件樂事。每日都要來上幾回,桓容實在是招架不住。次數多了,他恨不能出門捂臉,順便舉塊牌子:謝絕圍觀。 用過膳食,桓容翻開新錄的流民戶籍,一邊查閱籍貫姓名,家中丁口如何,一邊計算戶數。 “戶數二百一十六,丁男三百二十九,丁女一百六十八,老人三十二,童子五十六人?!?/br> 放下筆,桓容捏了捏鼻根。 加上放籍的豪強私奴,以及從鹽場放出的鹽奴,鹽瀆的戶數超過一千五百。以丁口論,在僑郡中能列入大縣。 連年戰亂,中原之地人口銳減。加上豪強廣蓄私奴,蔭戶眾多,朝廷統計出的人口總會少去半成到一成,超過一千五百戶的縣并不多見。 “田地倒是夠分,鹽場也需人手,但該怎么管理?” 縣衙中的職吏增至三十九人,散吏十六人,依舊不夠用。按照一千五百戶的大縣定制,至少還需要二十名左右的職吏,才能將各項事務安排妥當,確保工作順利進行。 “人才??!” 桓容捏著后頸,再度發出感嘆。 他該到哪里去尋人才? 北城的聚寶盆挖了五六回,如今差不多見底。除了幫石劭添加三名助手,縣衙里也多出五名散吏。 現如今,附近的郡縣察覺鹽瀆動作,知道桓容的一番作為,開始嚴控流民進出,桓容想要故技重施,難度會加大許多。 “之前恨不能把人都往鹽瀆趕,現在卻是把著不放……” 說起這件事,桓容就是一腦門的官司。 說好的互惠互利,互相幫助呢?在利益面前全都成了一捅就破的窗戶紙! 知道桓容需要人手,幾地縣令互相通氣,直接向桓容開價,要的不多,每百人一船海鹽。 接到書信,桓容氣得臉色發青。 “這些人怎么不去搶!” 每次想起這件事,桓容就怒得想開架。對方擺明趁火打劫,自己偏偏沒辦法。上門硬搶倒也不是不行,可名聲傳出去實在不好聽。 實在沒辦法,桓容甚至想和秦璟再定份合同,工匠之外,能不能給自己多送幾百人口? 正思量間,健仆來報,劉牢之攜郗刺使書信抵達。 “劉參軍?”桓容略有些吃驚。 他月前聽到消息,渣爹向朝廷上表,請同諸州刺使北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朝廷都沒有拒絕的道理。依照之前兩次北伐的經驗,大軍必定自水路北上。想要趕在豐水季節出行,糧秣兵甲都要盡早開始準備。 劉牢之這個時候來,又帶著郗刺使的親筆書信,莫非是來調糧的? 不怪桓容有此猜測,郗超坑爹的舉動始終瞞著京口,直至司馬昱送出書信,郗愔才得到消息。作為直接關系人,郗愔尚被蒙在鼓里,何況是一心大搞基建的桓容。 “請劉參軍到客室,再去請石舍人?!?/br> “諾!” 不到盞茶的時間,劉牢之被請入客室,石劭前往作陪,桓容笑著走進室內,拱手道:“月余不見,劉參軍一向可好?” “府君掛念,仆不敢當?!?/br> 分賓主落座后,桓容詢問郗刺使境況,劉參軍此行所為何事。 “仆奉使君之命,有事相求府君?!?/br> “何事?”桓容仔細打量劉牢之,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和自己所想大有出入。如果是北伐調糧,劉牢之不會面帶愁色。雖有幾分故意,但神情間的焦急卻做不得假。 “使君有書信一封,請府君過目?!?/br> 劉牢之取出郗愔的親筆書信,遞到桓容面前。 桓容帶著疑問展開信紙,剛讀兩行便皺緊眉頭,讀到最后,輕松之意盡去,表情變得凝重,臉上再無一絲笑容。 “事情屬實?” “事關重大,句句屬實?!眲⒗沃嘈Φ?,“使君萬沒有料到大公子會如此行事。非是丞相遣人往京口,怕是事到臨頭都被蒙在鼓里?!?/br> “郗刺使確曾給我父書信?” “確有?!眲⒗沃c頭道,“信中是請桓大司馬共扶晉室,北伐收復收地。沒料想……” 接下來的話均在信中寫明,壓根不用多說。事關郗超,劉牢之身為郗愔下屬,說輕不妥當,說重就是錯。 桓容將信紙遞給石劭,不由得搖了搖頭。 自己做夢都想坑爹,想破腦袋也無頭緒。郗參軍輕輕松松就把郗刺使推進坑里,論起這份本事,當真是令人高山仰止,佩服得五體投地。 看過書信內容,石劭同樣無語。 他比桓容更加震驚。 桓容好歹和郗超接觸過,也知道部分歷史走向,石劭卻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身為郗氏子,如何能做出這種事來,將親父害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各為其主,此也非人子所為! “郗使君之意,是想請阿母出面,入臺城說服太后?” “是?!眲⒗沃刂攸c頭,解釋道,“使君身陷困局,能解局之人唯有太后?!?/br> 郗氏已是山河日下,如果郗愔再被謀算失去官位和兵權,曾顯赫一時的郗氏恐將淪為二流士族,再無同王謝高門比肩之日。 為保住權利地位,郗愔必要孤注一擲,想方設法請下圣旨和懿旨。天子是個什么情形,群臣有目共睹。能否請下太后懿旨,才是最終翻盤的關鍵。 劉牢之講明事情原委,耐心等著桓容回答。 他沒有擺出雙方結盟之事,也用不著說于當面?;溉莶⒉缓?,不用細想就能明白,一旦京口和北府軍落入桓溫之手,他將面臨些什么。 桓氏父子不睦,桓容先被逐出建康,赴任途中又遭截殺,足可說明問題。 如果郗超的計謀得逞,徐、兗二州易主,桓容不會有什么好下場。說揉圓捏扁都是客氣,十成會被榨干最后一絲利用價值,死得無聲無息。用不著渣爹親自下手,他那幾個庶兄都會樂意代勞。 歸根結底,這件事不只關系到郗愔手中的權利,更關系到自己的項上人頭,容不得半點輕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