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桓容突然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是不是早上沒吃飽,以致產生幻覺?天上掉餡餅就算了,還一掉就是一筐? 傳說公輸盤曾敗在墨子手下,他們的后人和徒子徒孫竟能走到一起? “我有一事詢問公輸郎?!?/br> “府君請問,仆定知無不言?!?/br> “爾祖上可為公輸盤?” “回府君,仆大父有言,祖上代代習木藝,曾藏有半面石刻九州圖,后在戰亂中遺失。今大父仙逝,仆不敢妄言為嫡系傳人,然木工技藝確是沿襲自公輸子?!?/br> 桓容點點頭,用力咬住腮幫,才沒有當場仰天大笑。 出門之前,他的確想著撿漏,卻沒想到能撿這么大的漏!先是魯班后人,接著又是墨家分支,接下來再冒出哪個圣人子弟,秦漢大能子孫,他都不會有半點驚訝。 目送公輸長領人下船,桓容禁不住攥緊十指,雙眼放出綠光。 這哪里是流民聚居地,簡直就是個聚寶盆!隨便挖一挖都能有此驚喜,如果翻遍四周郡縣,難保不會再找到幾個猛人。 不成! 暫時還不能撈過界。 桓容搖搖頭,勉強壓下激動的心情,盤算著同石劭商量一下,繼續大力推行“流民入籍,分發田地”的政策,既不會過界,又能吸引更多“人才”。 地不夠分? 沒關系。 木匠船工在手,直接造船出海! 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事絕不可能發生在桓容身上。實在沒有銅錢,大可以金子甩出,珍珠砸下。 總之,網子張開,誘餌放出,不愁沒有大魚入甕! 想到這里,桓容再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背負雙手,眺望藍天白云,感嘆一聲:“春風送暖,天氣甚好??!” 河上突起一陣冷風,帶起點點水花,砸到桓容身前。 桓某人默然兩秒,抹去面上沾染的水珠,好心情半點不受影響,繼續迎風發出感嘆。 桓容忙著撿漏,和鹽瀆縣民同慶節日,建康城中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更有幾家風雨飄搖,隨時可能全家入獄,進而走上法場。 加大司馬殊禮的圣旨頒下,傳旨的宦者前腳剛進臺城,姑孰的上表后腳就到。 表中條陳殷涓和庾氏兄弟的罪狀,逼迫朝廷下旨嚴查,就差明說要殷涓和庾氏兄弟的腦袋。條陳之后附有北伐諸事,簡單明了,向朝廷要錢要人要武器。 司馬奕知曉自己早晚會成為棄子,愈發的放縱荒誕,朝會不上,政務不理,整日和妃妾嬖人 飲酒作樂,連吉祥物都不想做了。 褚太后說過兩次,見司馬奕壓根是左耳右耳出,干脆丟開手不管,將朝政盡數托付丞相司馬昱和幾名侍中。遇到桓溫上表要求嚴懲謀逆之人,同樣一手丟開,交給司馬昱和謝安等人。 至于北伐諸事,褚太后實在躲不開,干脆頒下懿旨,言桓大司馬請與諸州刺史北伐,自可同諸州刺史商議。 表面上,褚太后頗有點氣怯,貌似被逼得無法。事實上,這道懿旨一下,司馬昱和謝安等人松了口氣,桓大司馬卻是磨了磨后槽牙,現出幾分慍色。 原因很簡單,桓溫雖然勢大,到底不能一手遮天。褚太后的確沒力量和桓大司馬掰腕子,卻不妨礙將皮球踢走。 表書上寫明請諸州刺史一起北伐,那么,糧秣軍餉就要大家一起商量。 各州刺使好歹手握實權,除了桓大司馬的兄弟和鐵桿,基本是各有盤算?;笢叵胍蠊P一揮,像欺負晉室一樣簡單粗暴要錢要人,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掌控北府軍的郗愔刺使第一個不會答應! 然而,褚太后設法保全了自己,暫時將矛盾轉移,卻也埋下不小的隱患。 朝廷明言放權,將北伐之事交給各州刺使,無論答應還是反對,是不是要討價還價,彼此之間都要有書信往來。 這樣一來,便給了人可乘之機。 郗愔的書信送到姑孰,桓溫看過之后交給郗超。 郗超展開信紙,看著熟悉的筆跡,不由得計上心頭。當即鋪開紙張,照著信上的字跡臨摹,數次之后便可以假亂真。 吹干墨跡,郗超面上有幾分猶豫。但想到使君大業,家族前途,終于丟開所有顧忌,仿效郗愔筆跡寫成書信一封,待到明日,當著眾人的面交給桓大司馬。 如果桓容知道郗超都做了些什么,必定會目瞪口呆,自愧不如。 假設坑爹也有等級,桓容尚在摸索階段,一步一個臺階,郗參軍早已是健步如飛,催動洪荒之力攀上巔峰。 第五十二章 張良計和過墻梯 “愔年事已高,須發皆白。近月久病,不堪軍旅。請辭徐、兗二州刺使,京口之兵盡付大司馬……” 經郗超篡改的書信當眾宣讀,室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在場除了桓溫麾下,另有江州刺使桓沖,豫州刺使袁真和荊州刺使桓豁等派遣的使者。聞聽信中內容,皆面現驚色。 各州刺使不在建康,消息卻并不閉塞。 庾氏被新蔡王舉發謀逆,殷涓和庾柔兄弟一同下獄,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眾人心知肚明。 郗愔手握北府軍,敢和桓溫掰腕子,同僚無不欽佩。 如今勝負未分,郗愔竟會以老病求退,將北府兵權拱手相讓,無論如何都說不通。但信上確為郗愔字跡,熟悉的人掃過兩眼,神情間愈發疑惑。 難道郗方回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受到桓元子要挾,方才行出此舉?不然的話,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不只豫州使者這么想,包括江、荊兩州的使者都在腦中轉著念頭,計劃稍后尋人打聽一下,盡快給自家使君送信。 郗超坐在下首,仔細觀察眾人神情。見多數為信中內容驚訝,并未懷疑信上字跡,心下松了口氣。同另一名參軍交換眼色,為保不出差錯,當盡快擬定表書,隨書信送往建康。 郗刺使坐鎮京口,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說話的分量也是極重。僅憑一封書信并不能直接取得北府兵權,一定要天子下旨,事情才能最終定論。 郗超同桓大司馬商議,事情必須速戰速決。等到郗刺使發現不對,想出應對之策,己方將十分被動,甚至落下偽造書信,陷害同僚的罵名。 “仆有一問?!眰鏖嗊^書信之后,豫州使者開口問道,“京口使者現在何處?信上為何沒有郗刺使私???” 不是正規公文,可以不加蓋刺使印。但是,從頭至尾沒有落款,沒有私印,未免有些奇怪。 他不提尚罷,這樣問出口,眾人皆是一凜。 對啊,他們都在這里,京口使者為何不在?即便是私人書信也該有落款,加蓋私??! 有人心生疑問,不自覺看向郗超,眉間緊蹙。 郗超雖在桓溫帳下,到底是郗愔親子。以世人對家族的重視,應該不會聯合外人坑害自己的親爹吧? 他難道不清楚,郗愔倒了,他將失去重要依仗。 桓元子信他還好,哪一日對他生出疑心,非但官職不保,甚至連命都可能丟掉。 一個能陷害親父之人,誰敢放心重用? 郗超心頭一驚,他知道事情總會有破綻,想要滴水不漏很難,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被人發現不對。 見郗超不出聲,目光有些躲閃,眾人心中疑惑更深。 豫州使者正要繼續問,忽聽上方傳來一聲鈍響,原來是桓大司馬解下佩劍,重重放到桌案之上。 眾人正自不解,室外忽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借窗口映出的暗影,能輕易推斷出,門外站著披甲執銳的府軍。 各州使者面色微變,心中驚疑難定。 古有摔杯為號,帳下刀斧手一并殺出?;复笏抉R莫非要仿效而行,如果不能順其意,就要拔劍相向,留下自己的人頭? 豫州使者臉色變了幾變,愈發肯定這封書信有貓膩。然而形勢逼人,他敢繼續追究,今天恐要命喪此地。 桓溫掃視眾人,見多是臉色泛白,目光有所回避,知曉效果已經達到,立刻令人取來竹簡,當著眾人的面,將郗愔辭官交出兵權等語刻于簡上,以布袋裝好,當日便送往建康。 送信之人離開,諸州使者心下明了,郗方回能及時上表自辯,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如若不然,京口和北府軍必要落到桓溫手中。 到那時,縱觀整個朝廷,還有誰可與之抗衡? 事情就此定下,各州使者無心多言,紛紛告辭離開。 桓大司馬收起佩劍,揮退閑雜人等,對郗超道:“景興立此大功,溫當重謝才是?!?/br> “超不過盡己所能,不敢當明公之言?!臂Φ?,“表書遞至建康,天子定允明公所請。屆時,明公手掌兩府軍權,鎮守姑孰,遙制京口,何愁大事不成?” 桓溫哈哈大笑,笑聲傳出室外,顯見心情愉悅。 “明公,超有一言,北伐之事還請明公三思?!?/br> 郗超對今年北伐并不看好。 苻堅野心勃勃,得王猛相助,有一統北方之志。慕容鮮卑多年內訌,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國主雖少,卻能啟用吳王慕容垂,足見其并非全無眼光。 去歲,雙方因陜城大戰,彼此互有勝負。冬日免戰兩月,今春暖雪化,必將迎來決戰。 這個時候參與進去并不十分明智。 無論王猛還是慕容垂,都是不容小覷的對手。決戰之后,無論敗的是氐人還是慕容鮮卑,想要趁其大敗發兵收回晉朝失地,絕不是那么容易。稍有不慎,將會偷雞不成蝕把米,壞了大事。 郗超始終懷抱希望,盼著桓大司馬能夠改變心意,放棄北伐取勝的念頭,轉而先奪取皇位。 可惜桓溫不聽勸。 事實上,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無論曹魏代漢還是晉室代魏,總是為世人詬病。直接逼司馬奕讓位,必會被天下人口誅筆伐,攜北伐得勝之威,好歹能添幾分底氣,爭取幾分民意。 “景興不必多言,我意已定,此事斷無更改?!?/br> 郗超無法再勸,只能拱手應諾,暗中嘆息一聲,期望北伐能夠順利,莫要節外生枝,落得敗局收場。 太和四年,二月甲申,桓大司馬的表書抵達健康,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 丞相司馬昱是舉薦郗愔之人,看過附在表書后的書信,差點當場昏過去。 “郗方回怎會如此糊涂!” 司馬昱不信郗愔會做出此舉。 日前還與他通信,誓要同桓大司馬一決高下,轉眼就請辭官職,拱手讓出兵權?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封書信定是偽造!” 司馬昱言之鑿鑿,謝安和王坦之對坐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