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氐人將領名為苻雅,和苻堅有血緣關系。 因苻柳等率眾反叛,符雅主動請戰,受封左衛將軍,被委以重任。 隨后,趁慕容鮮卑免戰的時機,符雅采用王猛制定的策略,在蒲阪擊潰苻柳的軍隊,擊殺俘虜五千余人。被苻柳趁隙逃脫,更親自率兵追趕,一路追至武鄉郡,半只腳踏入秦氏的地盤。 思及秦氏塢堡威名,苻雅不得不重視起來。當即放棄獵鷹,下令部眾加速前進,盡量避開秦氏塢堡的仆兵。 不想,蒼鷹始終緊追不放,氐人走多遠它就跟多遠,很快又有兩只蒼鷹飛來,繼而是第三只,第四只…… 不到一刻鐘,盤旋在氐人頭頂的蒼鷹和金雕增加到十只。 苻雅抬起頭,看著半空中黑壓壓的一片,心生不妙預感。隨軍主簿更是面如土色,心下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這么大的動靜,傻子才會注意不到。 此處屬秦氏塢堡管轄,卻也靠近慕容鮮卑。追擊苻柳敗兵本就冒險,若是被秦氏或慕容垂的軍隊發現,自己這支隊伍怕要兇多吉少。 想到這里,主簿冒著被抽鞭子的危險,開口勸說苻雅回軍。 可惜,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不等苻雅被說動,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號角聲,繼而是響亮的馬蹄聲。 有氐人回身張望,看到飛馳而來的黑甲騎兵,當即發出驚呼:“是秦氏仆兵!” 自從五胡內遷,北方的戰火始終沒有徹底熄滅,隔三差五就要燃起一回。 胡人不擅制甲,又不懂得冶煉,無論鎧甲還是兵器都要靠搶。隨各族陸續建立政權,大肆劫掠工匠和留在北地的工巧奴,這種情況略有好轉。 然而,受部落條件和習慣所限,無論氐人還是鮮卑人,士兵仍多數穿著皮甲,有的皮甲也不穿,只在胸前罩一塊獸皮了事。 相比之下,秦氏塢堡卻是精甲銳兵,哪怕兵力少于對方,仍能憑借己方優勢戰個旗鼓相當。 很簡單的道理,同樣是射箭,沒有鎧甲的扎上就是一個血口,即便沒射中要害,放血也能放倒不少。穿著鎧甲的多一層防護,常見有猛將被扎成刺猬,照樣舞動長矛奮勇拼殺,一路殺得對手心驚膽喪,掉頭就跑。 如今的北方,黑甲騎兵已是秦氏塢堡的標志。 帶著秦風漢影的騎兵縱馬馳騁,伴著號角聲沖鋒,壓根不給氐人反應的機會,環首刀已迎面劈來。 一個照面,千人的隊伍少去十分之一。 氐人的隊形瞬間被沖亂,仗著自身悍勇暫時保命,擋住正面砍來的長刀,胸口卻突然一涼,低頭才發現,半截矛尖從胸前扎出,鮮血汩汩流淌,迅速染紅半身。 “噍——” 蒼鷹和金雕在半空盤旋,時而俯沖落下,合力抓起一個氐人,在氐人的慘叫聲中飛上半空,得意的鳴叫兩聲,同時松爪。 砰的一聲,氐人砸到地上,身體抽動兩下,再無聲息。 戰斗從最開始就呈現一面倒的趨勢。 苻雅不可謂不勇猛,若論單打獨斗,幾乎能和慕容垂戰上百余回合。怎奈自己作死,惹上記仇的蒼鷹,又遇到外出巡視的秦玚和秦璟,當真是想不死都難。 從天空俯瞰,黑色的騎兵仿佛一柄長刀,在氐人的隊伍中縱橫切割,冷鋒掃過時,必有鮮血飛濺。 不到半個時辰,千余的氐人軍隊剩下不足五百。按照桓容的話來講,就算是砍瓜切菜,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點。 苻雅胯下的戰馬被劈中前腿,嘶鳴一聲跪倒。 苻雅順勢翻滾,雙手擎起長槍,橫掃之下,秦氏仆兵輕易無法靠近。 秦玚想要上前一戰,卻被秦璟攔住。 “阿兄,此人暫且留著?!?/br> “留著?” 秦璟點點頭,他曾見過苻堅,苻雅的長相同苻堅有三四分相似,又穿著氐人貴族才能穿著的重鎧,身份定然不一般。即便比不上慕容亮,應該也值不少錢。 知曉秦璟的意圖,秦玚很是無語。 “阿弟,咱們又不缺金銀?!?/br> “多多益善?!鼻丨Z道,“殺了此人容易,但事情傳出,氐人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如果被慕容鮮卑利用,于堡內也是麻煩?!?/br> 簡言之,他還想多看幾場熱鬧,不想立即摻和進去。 有王猛在,必會對苻堅曉以利害。 只要不害此人性命,秦氏塢堡和氐人仍舊能“相安無事”。既能避免麻煩又能再賺一筆,何樂而不為? 秦玚扎穿一個想偷襲的氐人,收回長槍,甩掉槍上的血跡,愈發肯定大兄的話有道理。 “你我兄弟之中,玄愔最不能惹?!?/br> 黑成這樣誰敢惹? 除非嫌命太長。 兩人放過苻雅,不代表其他氐人能夠保命。黑甲騎兵三輪橫掃,余下的四百多名氐人被分割成三部分,既逃不掉又不愿投降,最后只能倒在刀槍之下,血染初春的大地。 血腥味引來狼群,天空中開始有烏鴉聚集。 狼群畏懼騎兵,不敢輕易靠近,卻又覬覦血rou,遲遲不肯離去。烏鴉被蒼鷹和金雕驅趕,嘎嘎叫著,在半空飛上飛下,同樣不想就此離開。 苻雅知道大勢已去,不想被俘虜,抽出隨身長劍,反手就要抹脖子。 刀鋒抵上脖頸,鮮血沿著傷口溢出。 不等他再用力,手上突然一空,頭皮驟然發緊。 一桿長槍挑飛他的佩劍,蒼鷹和金雕同時俯沖,抓頭發的抓頭發,抓肩膀的抓肩膀,硬是是將一百八十多斤的大漢提起,依照秦璟所指飛向塢堡。 “死傷的仆兵帶回堡內,這些氐人……都燒了吧?!?/br> 即使已經立春,北方仍時常有飛雪落下,土地凍得結實。無論秦璟還是秦玚,都無心令人挖坑掩埋,不使其落入飛禽走獸之口已是最大的仁慈。 相比之下,死在胡人手中的漢家百姓怕是連骨灰都找不到。 古有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秦氏上下雖然推崇法家,對儒家的這句話卻是相當贊同。 留下數名仆兵處理氐人尸骨,秦璟和秦玚率眾返回塢堡。 氐人的戰馬少部分受傷,可分給堡民充作rou食。大部分依舊完好,馴養一段時日可以補充給騎兵。 苻雅吊在半空,眼見秦氏塢堡越來越近,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會是這個現場,打死他也不會拉開弓弦。 沒事充什么神射手,獵什么蒼鷹!帶出的騎兵沒追到苻柳不說,更全部死在秦氏手里,他如何向國主交代? 如果自己死了,說不定能削減國主怒火,為家小留一條生路?,F如今,秦氏壓根沒打算殺他,八成是要充作“人質”和國主講條件! 想到可能的后果,苻雅頓覺前途昏暗。 設法再次自盡? 一則手中無刀,二來,失去第一次機會,求生的意念壓過死志,苻雅連咬舌的勇氣都聚不起來。 騎兵回到堡內,立刻有健仆上前牽走戰馬。兩名文吏領命,召來廚夫分解馬rou,其后分與堡內民戶。 “郎君,不若以大鍋烹制,rou湯散于堡民?!?/br>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本就人多rou少,加上新增的流民,如果按戶頭分,每戶未必能得多少。與其每人分一小塊,有的流民分不到,暗中招來埋怨,不如整鍋燉煮,全堡都能嘗一嘗rou味。 “善?!鼻丨Z點頭。 文吏當下集合人手,做出各項安排。 城內架起柴堆,大鍋架在火上,待鍋中水滾,成塊的馬rou放進水中,加上廚夫特制的調料,很快飄出香味。 秦玚換下鎧甲,去向秦策匯報戰況。 秦璟凈過手面,換上玄色深衣,令仆兵將苻雅手腳捆住,嘴巴堵上,帶入慕容亮曾住過的宅院看押。 “尋醫者為他治傷?!?/br> “諾!” 仆兵把人抬下去,秦璟走到院中,等候已久的蒼鷹立即飛落,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頰,隨后伸出腿,現出綁在腿上的一只竹管。 考慮到天氣狀況和路程長短,桓容將信寫在絹上,包好塞進竹管。 之前送信都是絹布上腿,如今綁上這個東西,蒼鷹相當不舒服,脾氣也隨之暴躁。沿途飛過的州郡,猛禽紛紛避讓,生怕惹到這只暴躁的家伙。 沒想到苻雅自己找死,成了蒼鷹的出氣筒,更淪為秦氏手中的人質。如果苻堅肯出金子,他還能回到部落,假設突然摳門,慕容鮮卑就會成為他的“歸宿”。 秦璟解下竹管,拍拍蒼鷹的脊背。隨后除掉竹管一端的蠟封,扯出一條絹布。 本以為竹管不到一指長,能裝入的絹布有限。哪想到,這一扯就扯出足足兩尺,展開來,薄如蟬翼,沒字的地方近乎透明。 舉著“信紙”,秦璟有片刻的怔忪。 如果他沒看錯,這種絹在漢時為皇族之物,諸侯王之上方可用。 因擅長織造的工巧奴減少,上等的絹布在南地價格昂貴,北地更是千金難求。 這樣的絹被裁開寫信,該說暴殄天物還是別出心裁?但不得不承認,以此絹書寫的確遠勝其他布料。 不等看過信中內容,秦璟已是搖頭失笑。 容弟的性格當真是有趣。 苻雅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出,苻堅大怒,揚言要發兵??上У貌坏匠兄С?,連王猛都遣人送信,言同慕容鮮卑必將有一場大戰,此時不宜同秦氏為敵。 “晉大司馬桓溫有jian雄之相,亦有平北之志??制鋵⒂兴鶆?,陛下實當謹慎?!?/br> 滅掉氐人部落中的反叛力量,帶頭的苻柳卻跑了。慕容垂養精蓄銳,難保不會從苻柳處得知己方動向,趁機發兵攻打。 這個時候同秦氏開戰實在太過不智。 桓溫可不是傻子,知道氐人同北地最強的兩股勢力開打,抓住機會定要撲上來咬一口。再者言,苻雅不是還活著?死的不過是些兵卒,再征發就是。 相比氐人內部出現的爭執,慕容鮮卑卻是相當干脆,如果真是苻雅,多少黃金盡管開價!跑到慕容垂帳下的苻柳尤其對苻雅恨得牙癢,直接放言,如果能將苻雅“換”來,黃金他愿意出一半! 五日后,苻堅終于被王猛說服,派人前往秦氏塢堡買回苻雅。慕容鮮卑動作更快,早在一日前便派人出發,隨車帶著兩箱黃金。 塢堡內,秦璟登上城頭,放飛帶著回信的蒼鷹。 蒼鷹鳴叫數聲,盤旋兩周,方才依依不舍的向南飛去。 正月底,晉室加桓大司馬殊禮的旨意抵達姑孰。 桓溫換上官服,面向建康方向行拜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