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真是這樣?” “仆不敢有戲言?!笨粗溉莸谋砬?,石劭二度嘆息,開始為他詳細解釋。 時下軍隊作戰,認路是個大問題。熟悉的地界還好,闖入他人地盤,迷路的情況隨時可能出現。 自漢末黃巾之亂,至魏蜀吳三國鼎立,再到晉室取魏,五胡為禍,中原陷入亂世,戰火從未停歇,百姓遭受重重苦難。 至晉元帝南渡,在建康建立皇權,朝廷統計出的人口僅有八百萬!需知兩漢時期,中原人口一度達到五千多萬,東漢末更將近六千萬。 受戰火侵襲,人口驟然減少,草木逐漸侵占良田。許多偏遠些的村莊遇亂兵絕戶,在數十年間被荒草吞沒。 遇到這樣的環境,對領兵作戰的將帥是個極大考驗。如果斥候不給力,恰好是個不認識道路的,沒等遇到敵人,自身就會陷入險境。 如此一來,輿圖變得極為重要。尤其是詳細繪制的輿圖,的確可值千金。 假設桓容真將輿圖補全,秦璟此行帶回的就不是稻米和海鹽,九成以上的可能會直接擄人。 聽完石劭的話,桓容臉色發白,不禁一陣后怕。 誤會他是因為秦璟,石劭出言安慰道:“府君無需擔憂,秦四郎是重信之人?!?/br> 桓容搖搖頭,卻沒有做進一步解釋。 他怕的不是秦璟,而是渣爹! 在建康時,如果他沒有叮囑桓祎保守秘密,如果輿圖沒有燒掉而是落到渣爹手里,他現在會是什么下場? 命或許能保住,但十有八九會被關進小黑屋日夜畫圖。等到地圖繪制完畢,渣爹滿意了,也就是他人頭落地,小命了結之時。 可能性不大? 以他對渣爹的了解,利用完咔嚓掉算是正常,留著他才是萬分不可思議。作為一個不受待見并具有潛在威脅性的嫡子,才能越高必定死得越快。 收到輿圖,秦璟鄭重向桓容道謝,隔日便啟程北還。 鹽瀆至射陽需行陸路,看在金子的份上,桓容好人做到底,令健仆套上十余匹健馬,趕出數輛大車,送秦璟一行往碼頭登船。 車隊出發之前,黑褐色的蒼鷹在高空翱翔,倏爾長鳴一聲,消失在云層之間。 桓容未曾留意。 自從猛禽兄在縣衙安家,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倒是準備好的鮮rou頓頓不落,定時定點不見。 “秦兄一路順風?!?/br> 消除了被挖墻腳的顧慮,桓容倒是希望秦璟能常來常往。 “容弟保重?!?/br> 秦璟還禮,仍是一身玄色深衣,只在肩上多加一件斗篷。黑色的皮毛鑲嵌在領口,愈發顯得鳳表龍姿,俊美不凡。 陳隊即將上路,頭頂忽然響起一聲鷹鳴,繼而有陰影當空墜下,砰的一聲,砸在桓容和馬車之間。 桓容吃驚不小,本能的退后一步。 秦璟單手撐住車欄,看到落在地面的麋鹿,再看盤旋在半空的蒼鷹,不禁朗笑出聲。抬起右臂,任由蒼鷹落下,單手撫過鷹背,道:“好生留在這里,待我返回洛州,為你尋一只雌鷹?!?/br> 蒼鷹一聲鳴叫,蹭蹭秦璟的側臉,振翅而起,飛落到桓容肩上。 后者正圓睜雙眼瞪著腳下的麋鹿,感受到肩頭的重量,小心的轉過頭,看著正梳理羽毛的猛禽兄,滿臉都是敬畏。 這只麋鹿雖然體型不大,目測至少也有三四十斤,就這么輕松抓著一路飛來? 放棄養鴿子果然是個正確決定。 作為臨別贈禮,秦璟取下一條鹿腿,余下留給了桓容。 “容弟保重,他日北上,璟必親自來迎!” 桓容先是拱手,目送車隊行遠,轉身想起秦璟的話,不由得皺眉。 他什么時候說要北上了? 究竟是秦璟表達有問題,還是他理解錯誤? 實在想不明白,桓容干脆丟開,令健仆將麋鹿送到廚下,交給廚夫烹飪。 “讓廚夫留下一條后腿?!?/br> “諾!” 健仆提起麋鹿走遠,桓容小心的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蒼鷹的胸脯。后者瞇起雙眼,目光銳利,好在沒有再給他留下一條傷口。 “和平共處?” 桓容走進內室,歪歪肩膀,示意蒼鷹移到木架上。 “你別啄我,也別抓我,每天鮮rou管夠?!?/br> 和一只鷹討價還價的確有些超現實,可桓容偏偏覺得對方能聽懂。 “噍——” 一聲鷹鳴,蒼鷹轉過身,直接背對桓容,舉起翅膀遮頭,擺明不想搭理。 小童捧著熱湯和鮮rou進來,恰好看到桓容探出身子要戳鷹背。 “郎君,”小童連忙放下漆盤,出聲阻止,“您忘記秦郎君的話了?不能從背后碰它?!?/br> 果然,話音未落,蒼鷹猛然展開翅膀,頸上羽毛都豎了起來?;溉萦樞Φ氖栈厥?,不敢再惹猛禽兄,討好的夾起一條鮮rou,送到蒼鷹嘴邊。 接下來數日,蒼鷹逐漸習慣留在縣衙,只是每天都會出去兩三個時辰,隔三差五還會帶回獵物。 有時是半大的麋鹿,有時是到鹽瀆越冬的鳥類。除了身高腿長的丹頂鶴,桓容幾乎一種也不認識。 “聽縣中老人說,早在幾十年前,這樣的鹿群隨處可見,現在越來越少,偶爾能見到一小群,難為它能抓到?!?/br> “還有這些鳥,每到冬日就會來,今年稍晚了些,往年十月就能見到不少?!?/br> 阿黍帶著婢仆整理衣箱,桓容難得清閑一日,聽完小童之言,當下打定主意,等到天氣好些,一定要到海邊看一看。 見裝有香料的兩只箱子被放到一邊,當即起了興致,喚小童取來干凈的瓷罐和用具,打算參照李夫人贈送的書冊調些香料。 “郎君,調香可不簡單?!?/br> “我知?!?/br> 桓容展開書冊,一一鋪開用具,不打算向高難度挑戰,簡單混合一兩種應該沒什么問題。 可惜現實總會給人沉重的打擊。 僅是三種材料,并且事先稱好分量,混合到一起,味道比辣椒面都嗆鼻。 “咳、咳!” 桓容咳得厲害,忙要遮住口鼻。不想衣袖過長,直接掃過桌面,調好的香料灑了滿地。部分飛入火盆,登時冒起一陣白煙,刺鼻的味道彌漫整個內室。 “快走!” 桓容抓起書冊塞入懷中,拉著小童就走。阿黍和婢仆聽到動靜,看到內室的情形,連忙打開門窗,借穿堂風吹散白煙。 “郎君,調香并非容易事?!?/br> 桓容點點頭,坐到廊下,面對阿黍不贊同的目光,略顯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果然他沒有調香的資質,不然的話,怎么照著步驟都能出錯。 等到白煙散去,阿黍先回內室整理一番,吩咐婢仆更換火盆,再請桓容入內。 “郎君如有暇,不妨到城內走走?!卑⑹蜴i住木箱,有意提醒道,“近日城中來了幾隊胡商,帶來不少北地貨物?!?/br> 胡商? “可知是鮮卑還是氐人?” “觀樣貌是鮮卑胡?!?/br> 桓容點點頭,取出懷中書冊,單獨放入一只木箱,交給阿黍一并鎖起。隨后靠在矮榻旁,幾番思量,總覺得這些胡商出現得蹊蹺。 自北來的商人多是到建康市貨,很少出現在僑郡。他到鹽瀆數月,幾乎沒有聽到任何關于胡商的消息。 這些胡人怎么會突然出現,聽阿黍的意思,似乎人數還不少? “阿楠,去請石舍人,言我有事相商?!?/br> “諾!” 世道不太平,因為胡商的突然出現,桓容當即生出警覺。 他直覺胡商出現的時機不對,背后肯定有文章,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文章。更不會想到,這些人中,多數是奉慕容垂之命南下,以經商為名義到鹽瀆打探消息。 隨著消息陸續送出,鹽瀆很快會進入慕容垂雙眼,成為一塊有鹽場能產糧的“肥rou”。 換做兩年前,慕容垂絕不會輕易對鹽瀆下手。畢竟是在東晉境內,很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在現下,他已不甘于放手兵權,更不愿回到京城被其他皇室貴族欺壓。因而,拿下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至關重要。 鹽瀆有水道相隔,貿然領兵攻打絕非上策。 慕容垂的本意是先做生意,隨后開搶。負責打探消息的胡商正好帶路,搶來足夠的鹽和糧食,不愁在北地不能發展,進而割據自治。 彼時,北方連降大雪,氐人和慕容鮮卑即使抗凍,也沒法在暴風雪中互砍。 北風卷著雪花吹起來,刀鞘都會被凍住,長矛也會被凍裂。 沒有兵器如何開仗,用拳頭互毆嗎? 秦璟抵達汝陰時,慕容垂和王猛同時下令,營前高掛免戰牌。饒是如此,士兵的減員數量仍在持續增加。有的雖然沒死,但因缺少藥物,手腳上的凍瘡開始潰爛,戰斗力趨近于零。 秦氏塢堡的車隊進入洛州,北方大地已有半月不見戰火。 鎮守塢堡的秦玚策馬出迎,見到秦璟,當即一甩馬鞭,朗笑道:“玄愔,你怎么這時才回來?阿父問了數次,塢堡里的鷹籠都快滿了。對了,阿黑被你帶走,怎么沒帶回來?” “阿兄?!?/br> 秦璟躍下車轅,接過仆兵遞來韁繩,躍身上馬,動作干脆利落。 “此事另有內情,我打算明日趕往西河郡,親自向阿父說明?!?/br> 秦玚挑眉,和秦璟有五分相似的面容閃過一抹沉思。 “可是和你帶回來的這些貨物有關?” “對?!鼻丨Z不打算隱瞞,點頭道,“此去鹽瀆大有收獲,除每年的鹽糧之外,另得一物可值千金?!?/br> “什么?”秦玚愈發好奇,策馬走進,問道,“阿弟可否取出讓為兄一觀?” “不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