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兩人稍有動作就可能引來朝廷動蕩,自然不好對掐,庾氏自投羅網,正好成為雙方角力的棋子。 “且看吧?!敝x安嘆息一聲。 本以為北伐之前桓元子不會輕易動庾氏。哪里想到,庾邈派人截殺桓容,鬧到京口的地界,引來郗方回的怒火。 雙方合力碾壓,彼此斗法,無論哪一方勝出,庾氏都將徹底瓦解。 消息傳入后宮,庾皇后僵硬的坐在內殿,一動不動,仿佛成為一尊雕塑。褚太后沒心思安慰她,遣宦者往桓府送信,請南康公主入臺城一見。 “究竟是怎么個章程,會不會危及到天子,總要弄個清楚?!?/br> 南康公主早有預料,當日便隨宦者入宮,關門同褚太后密談。 比起上次見面,褚太后鬢邊白霜更甚,眼角和嘴角的細紋脂粉都遮不住。 “南康,你實話告訴我,桓元子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早和太后說過,那老奴不可信?!蹦峡倒髡矶俗?,碰也不碰面前的茶盞,冷淡道,“撇開庾希和庾邈自尋死路,庾倩和庾柔可沒得罪他,結果呢?” 南康公主對庾氏厭惡已極,提起幾人均直呼其名,未有一人稱字。 “可是……”褚太后還想安慰自己,面對南康公主的冷笑,幻想很快被戳破。 “今日,我可以同太后保證,明年那老奴北伐不成,皇姓或許還為司馬。假設成了,哪怕只奪回一縣之地,你且看,朝中再無人能擋他。謝安石不行,王文度不行,咱們那位堂叔同樣靠不??!” 褚太后瞬間沉默,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十歲。 “南康,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念想?” “太后既然問我,我總要實話實說?!蹦峡倒鞅砬椴蛔?,除了桓容和李夫人,再難有人和事能輕易打動她,“太后請我入臺城,總不會想聽假話?!?/br> 姑嫂兩人對坐,南康公主愈發冷淡,褚太后唯有苦笑。 太和三年,十一月乙巳,庾倩庾柔先后被捉拿歸京,押入大牢候審。 兩人得知罪名,均是大驚失色。 他們壓根和新蔡王不熟,怎么會攛掇這位謀反?要是有這個心,會稽王分明更加合適!畢竟庾邈在王府做參軍,庾氏和會稽王的關系遠遠好過其他諸侯王。 會稽王?庾邈? 想到這里,兩人猶如被驚雷擊中,臉色驟變。 “庾邈!庾希!” 明白自己肯定是遭了無妄之災,庾倩和庾柔既恨且悔。 悔的是沒有早下決心,和庾友一樣同坑人的兄弟劃清界限。恨的是庾希和庾邈看不清形勢,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動手捋虎須惹上不該惹的人物,硬往死路上走! 他們死不要緊,為何要帶累自己?!冤有頭債有主,闖禍的是那兩個,怎么要斷頭的反而是自己! 兩人心懷怨氣,對庾希兩人的恨意竟超過了桓溫。 京城風起云涌,遠在鹽瀆的桓容卻忙著清點鹽糧庫存,招收流民大興土木,改造頹敗的西城。 秦璟將要啟程,臨行前一日特地尋上桓容,言有禮物相贈。 “秦兄美意,容受之有愧?!?/br> 先有李斯真跡,后有青銅古劍,每樣都是價值連城,桓容總有幾分過意不去。珍珠價值雖高,到底不比先秦古物。一旦數量多了,價值更會下降。如此一來,自己還有什么可以回贈? 人情不好欠,得禮太重同樣是個問題。 難不成真要北上秦氏塢堡,給秦璟繪制完整的輿圖? “容弟不必客氣?!?/br> 秦璟笑了笑,請桓容行到院中,口中打起一聲呼哨。數息之后,空中陡然傳來響亮的鷹鳴。 “噍——” 桓容抬起頭,發現一只黑褐色的蒼鷹盤旋在云間,瞅準秦璟的位置,雙翼振動數下,俯沖下落。 鷹翼展開將近成人兩臂,俯沖時帶起一陣強烈的氣流,桓容不禁半瞇起雙眼,鬢邊的發隨風飛起。 秦璟舉起罩著狼皮的右臂,蒼鷹穩穩落下。 提起狼皮,桓容又是一陣怨念。 所謂人比人氣死人。 秦璟停留鹽瀆不到半月,除了每日同石劭商討商路,遇著機會就要拐帶桓容北上,竟還有空閑到林中獵殺兩匹灰狼! 兩匹狼均被利箭貫穿眼窩,身上的皮毛半點不損。 秦璟令健仆硝制之后,一件制成護袖,另一件則贈與桓容,現在就鋪在后堂內室,冬日正好墊腳。 蒼鷹親昵的蹭了蹭秦璟的側臉,叼走秦璟左手遞來的一條狼rou。吃得高興了還挺起胸脯,腹羽變得蓬松,發出兩聲壓根不似猛禽的叫聲。 桓容看得好奇,不考慮體型,這哪里像鷹,簡直就是只寵物鸚鵡! “自鹽瀆往洛州幾百里,往來傳遞消息不便。我將此鷹留給容弟,方便往來傳訊?!?/br> “送給我?” “對?!?/br> 見桓容有些遲疑,秦璟將蒼鷹移到肩上,解開腕上護袖,纏繞到桓容右臂。 握住桓容的手腕,秦璟笑道:“容弟單弱了些?!?/br> 桓容不知該如何應對,干脆閉口不言。 待護袖系好,秦璟撫過蒼鷹背羽,后者似不怎么情愿,又蹭秦璟兩下,到底移到桓容臂上。 “此鷹只食鮮rou,容弟切記?!?/br> 桓容點點頭,按照秦璟的指點,小心撫向鷹羽。不料剛一靠近,手指就被鷹喙劃開一道寸長的血口。 “嘶——” 十指連心,桓容疼得吸氣。 秦璟握住桓容手腕,取布巾拭去血滴,道:“自今日起來,僅有你能靠近它。在北地時,有胡人欲行搶奪,被它啄瞎了一只眼?!?/br> 桓容停止甩手,和蒼鷹面面相覷。 猛禽兄如此酷帥狂霸拽,要不然,他還是別養了吧?養幾只鴿子照樣可以送信。 話說東晉時代有人養鴿子嗎?如果要養,他該去哪里抓? 假設他成功了,二者在送信途中遇上,他養的小鮮rou十有八九會被這位當點心下肚。 桓容小心看一眼蒼鷹,再掃一眼贈鷹的秦璟,后者笑容惑人,誠意十足,前者目光凌厲,分明在表示:你敢嫌棄老子試試?! 桓某人沉默兩秒,到底向現實妥協。 有其主必有其鷹。事到如今還是別禍害小鮮rou,養著這位猛禽兄吧。 這就是所謂的強迫收禮? 桓容皺了下眉,似乎有哪里不對? 第四十二章 價值千金 太和三年,十一月壬子,秦璟離開鹽瀆,啟程返回洛州。 因連日冬雨,道路不暢,啟程的日期比預期晚了數日。借此機會,石劭再度發揮商業頭腦,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秦璟招收北地工巧奴,隨商船送往南地。 “連年戰亂之下,大匠難尋,尋常匠人亦可。如有能造船的工匠,可謝以稻麥鹽絹?!?/br> 契約定下之前,桓容特地要求加上兩條,希望能重點尋找船工和木工,鐵匠之類能有最好,沒有也沒關系。 南康公主身家極豐,加上李夫人隨時添補,桓容既不缺錢也不缺人手,工巧奴自然也有。 護衛和旅賁是沒辦法。 在桓大司馬的強壓下,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被發現。培養幾個心腹還可以,超過三十人的護衛想都別想,即便是南康公主也不行。 隨行的工巧奴中有三人擅長打造鐵器,目前應該夠用?;溉菪枰氖谴罅看?,以及能同工巧奴配合,打造各種農具的工匠。 另外一個原因,秦氏塢堡兩面皆為強鄰,對兵器的需求可想而知。如果找到鐵匠,尤其是手藝超高技術過人的大匠,肯定要自己留下,壓根不會送到鹽瀆。 與其鬧得各種“不愉快”,不如提前擺正態度。 這樣一來,雙方的關系定能更加穩固,短期內不會出現太大問題。 “勞煩秦兄了?!?/br> 契書刻上竹簡,同樣是一式兩份,一份留在鹽瀆,另一份帶回秦氏塢堡。秦璟可以做主定下交易,是否能長期持續下去,仍要秦氏家主點頭同意。 令小童取來絹布,桓容親手將竹簡包好,放入事先準備的木箱中。 竹簡笨重,刻印一份契書需要整整三卷。如果內容增多,需要的卷數更多。不過重歸重,處理好了,能保存的時間遠遠超過紙卷。 現下紙張多數粗糙泛黃,礙于選用的材料,不夠堅韌還有些脆,不耐于久存,桓容很少能看得上。 當然,士族選用的紙張都是精品,已經接近唐時的造紙水平??上r格過高,一張紙的價格足夠制五六卷竹簡,多方對比之下,桓容果斷放棄前者,直接選擇竹簡。 秦璟收起契書,承諾必多方尋找工匠,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鹽瀆。以此為交換,請桓容再繪一幅商路圖。 “請容弟幫忙?!?/br> 桓容借口沒到過北地,不知山川地形,無法繪制輿圖,秦璟自然不好為難。但從鹽瀆至汝陰的地形他已經畫過,總不好開口拒絕。 “不瞞容弟,往年塢堡多往建康市糧,途經州郡已經熟悉。往鹽瀆的商路則是新開,除本次隨行船只,尚無其他堡民行過。因市貨糧大,往來商船不會少于五艘,能有地形圖在手,可少去許多麻煩?!?/br> 理由如此充分,桓容壓根沒有拒絕的余地,只能取來素色絹布,連夜繪下一張輿圖,晾干之后贈于秦璟。 這張輿圖比之前更為詳盡,沿途郡縣多有注明。如果有漏掉的,桓容也只能攤開雙手表示:知識儲量不足,還請秦兄見諒。 為保證圖上地點正確,桓容特地詢問過石劭。 得知輿圖是白送,石劭的表情很是古怪,盯著桓容許久,開口問道:“府君可知此圖價值幾何?” 桓容搖搖頭。 石劭深吸一口氣,小心放下絹布,認真道:“如果流入北地,此圖可值千金!” 桓容愣住。 似乎認為桓容的心跳還不夠快,石劭繼續道:“幸好只到汝陰,若是穿過秦氏塢堡深入氐人聚居之地,此圖堪稱無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