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我大父和伯父就被陳氏抓去鹽場,至今生死不知!” “我家明明是田農,卻被陳氏暗害,淪落成游民!” “砸死他們!” 隨著一聲聲控訴,人群更加激動。 陳興和陳環趴在地上,身上蓋了一層泥土和菜葉。 至于砸雞蛋,大概只會出現在影視劇中。對百姓來說雞蛋可是好物,哪會浪費在這種事上。當然,有人出錢就另當別論。 等到砸得差不多了,桓容令健仆攔住激動的人群,揚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陳氏霸占良田,私蓄田奴,當依律嚴懲。爾等如有冤屈,可至城西縣衙稟明,本縣必秉承律法,不縱兇徒!” “府君清正,必當為小民做主!” 事先安排在人群中的健仆接連出聲,百姓被帶動,登時高呼“縣令清正”之語,甚至有人激動的喊出“府君萬歲”。 就時下而言,“萬歲”二字絕非出自歹意,更不是暗指桓容要造反。 在宋朝之前,萬歲不是皇帝專用。 兩晉時期,天子上朝絕沒有三拜九叩,山呼萬歲?;臼蔷髟谏?,臣子在兩側,大家一起坐著談話。多數時間,皇帝只起到“吉祥物”的作用。 百姓稱贊官員,少者頌揚老者均常用“萬歲”二字。名字叫萬歲也不出奇,甚至多是庶人。 原因在于王莽改制之后,單名為貴,雙名為賤。魏晉時期的規矩不似東漢嚴格,高門士族也少有起雙字為名。類似庾攸之之類,實在是少之又少。 懲治陳氏順應民心,被喊幾聲萬歲相當正常,壓根無需放在心上。然而,考慮到渣爹的所作所為,桓某人還是擦了把冷汗。 感謝過民眾的熱情,吩咐職吏“秉公執法”,不放過陳府的每一個角落,桓容登上牛車,返回城西縣衙。 陳氏父子被砸得半癱,無法獨自行走,干脆綁上牛車一并待帶回縣衙。 職吏和散吏繼續搜查陳府,不只搜出大量的金銀絹帛,前朝器物,甚至找出了陳氏暗通氐人的證據。如此一來,陳氏父子不死也得死。誰敢為陳氏求情,必要和其作伴走上法場。 借此為引,陳氏的幾門姻親都要嚴查,鹽瀆的豪強全部會成為歷史。 除非他們敢舉兵造反。 但這種可能實在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今后的事實也將證明,沒有實力,手無兵權,再是家大業大也會成為他人的盤中餐。 搜出證據是真是假? 重要嗎? 查出的證據再再表明,陳氏父子無法無天,尤其是陳環,以其在鹽瀆的所作所為,抄家滅族都不為過。 側靠車廂,透過車窗向遠處眺望,看到河上行過的商船,桓容緩緩的勾起嘴角。 與此同時,北方戰事再次陷入僵局。 燕國朝堂上,主張“罷斷諸蔭戶,盡還郡縣”的一派占據上風。國主下旨,命廣信公悅綰專治此事,力求發jian擿伏,無敢匿藏。 同時,怒于氐人“得寸進尺”,燕主慕容暐終于記起太宰臨終遺言,不顧其他皇族反對,起用叔父慕容垂,令其領兵趕往蒲阪,同正發動叛亂的苻柳合兵,抄了苻堅后院。 戰斗猛人慕容垂被放出虎籠,對上同樣不是善茬的王猛,加上不服苻堅的氐人部落,混戰無可避免,戰局可想而知。 對秦氏塢堡而言,這就是一灘渾水,能不參與絕不參與,任由這群胡人去打生打死。當然,如果有誰不信邪,敢踏足秦氏管轄之地,后果必須自負。 蒼鷹頻繁往來西河郡和洛州,秦璟在信中寫明和慕容亮的交易,同時道出石劭所在,請派兄長坐鎮洛州,他計劃暫離北方,再訪晉地。 “阿父允許,兒欲南下往鹽瀆一行?!?/br> 第三十八章 北地來客二 太和三年十月,吳王慕容垂奉鮮卑國主之命,領一萬五千鮮卑士卒馳援蒲阪,同圍城的三萬氐人大戰。 城外殺聲震天,城中守軍趁機殺出,里應外合,氐人措手不及之下死傷慘重。 鮮卑皇子慕容沖繞到氐人身后,火燒大營輜重。 秋風助燃,濃煙滾滾而起。 戰場上的氐人主將當即知曉不好,怎奈被慕容垂的騎兵拖住,無法及時回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營被燒。 留守的士卒被困在營中,多數葬身火海。有人僥幸逃出,也會被埋伏的鮮卑人斬落馬下,死不瞑目。 見計劃成功,鮮卑士卒大呼:“氐人大營已燒,主帥身死!” 四五萬人絞殺的戰場,吶喊聲猶如雷鳴。 以為主帥真的被殺,氐人士兵陷入慌亂,再無心戀戰,掉頭就想逃命。一個帶走十個,十個帶走百個,繼而是幾百幾千乃至上萬。 鮮卑人抓住機會,追在氐人身后亂砍亂殺。 眨眼之間,僵持的戰局變成一邊倒。 王猛知道是敵人之計,無奈潰敗已經成定局,實在無力回天,唯有下令將官收攏士兵,暫時退出蒲阪,盡量減少損失。 是役,慕容鮮卑以不足兩萬兵力大勝氐人三萬,吳王慕容垂再立赫赫威名。不滿十歲的慕容沖初次臨戰,便敢領兵直入敵方大營,同樣為世人稱頌。 在被稱贊勇武的同時,慕容沖的美名更上一層樓。鳳皇兒之名傳遍北地,一時竟壓過了艷絕六部的清河公主。 氐人慌亂撤兵,不慎遇到秦氏塢堡南下的車隊。 有亂兵不知者無畏,想要趁亂搶劫,沒等隊伍中的仆兵舉刀,就被趕到的氐人將官率先下手,利落砍掉幾人的腦袋,無人再看輕動。 待隊伍行遠,動手的將官擦去滿頭冷汗,狠狠一腳踹在斷頭的尸身上,斥道:“不長眼的東西,不到二十里就是秦氏地界,誰不想要項上人頭,離遠點再找死!” 簡言之,想死就去死,別帶累旁人!之前掛在秦氏塢堡外墻的人頭都忘了不成?! 氐人士兵全都打了個冷顫,乖乖隨軍后撤,避開秦氏統轄的郡縣。之后同中軍匯合,得知自己遇上的很可能是秦璟率領的仆兵,當下冒出一身冷汗。 秦氏善戰之名傳遍北疆。 尤其是秦璟兄弟,和他們打過照面的胡人幾乎是眾口一詞,要么別惹,遇上就跑;要么二話不說直接拼命。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惹了再想跑? 沒有那樣的好事。 掰著指頭算一算,從秦氏立足西河郡至今,凡是惹到秦氏的胡人沒一個有好下場。即便能短期占據優勢,等到秦氏緩過勁來,必定要狠狠咬上一口,其“兇惡”程度可見一斑。 氐人撤退得不慢,慕容鮮卑追擊得更快。 自蒲阪大勝之后,雙方又戰兩場,先時被氐人占據的郡縣,七成被慕容垂生生搶了回來。 王猛試過反擊,奈何苻堅院中起火,以苻柳為首的氐人部落舉起反旗,列舉苻堅的種種罪狀,其中之一就是逼迫苻生退位,后又迫其自盡。 得知消息,苻堅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不帶這么翻臉無情的! 苻生性情殘暴,嗜殺成性,不是自己提前動手,姓苻的都能被他殺絕!如果沒有自己,這些人墳頭的草能高過膝蓋,哪還有機會來造他的反! 苻堅大怒,派人通知戰場上的王猛,鮮卑人先不管他,滅了苻柳幾個再說! 接到命令,王猛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慕容垂是個大活人,不是木頭樁子。自己這邊稍有動作,那邊立刻就會察覺。戰局瞬息萬變,是不管就能了事的嗎?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燕主會起用吳王慕容垂。埋伏在燕國的探子信誓旦旦,鮮卑皇族貴族內部不和,慕容垂早成邊緣人。結果消息錯誤,鮮卑人放出這頭猛虎,自己沒被咬死也差不了多少。 信件末尾提到慕容沖,卻不是因為他的好戰果敢,而是盛傳的美名。 王猛忍不住搖頭。 國主縱有雄才大略,一統北方之心,于政事上也算清明,但這好色的脾性實在堪憂,若是不知收斂,早晚將成禍患。 鮮卑大營前,數匹快馬馳騁而過。距離主帥營帳數米,騎士拉緊韁繩,翻身躍下馬背。 為首的騎士是一名少年,身材修長,粉妝玉琢??疵嫦噙€是童子,身高卻已超過十三四歲的少年,在胡人中也很少見。 下馬之后,少年扔掉馬鞭,興沖沖闖入主帳之內。 “叔父!” 人未至聲先聞。 慕容垂放下竹簡,看向闖入的少年,俊朗的面容染上笑意,沒有半點怪罪,反而溫和道:“鳳皇兒回來了,可曾追到氐人敗兵?” “沒有?!蹦饺輿_想到就氣,坐到慕容垂下首,怒道,“都說氐人好戰,我看全是假話,跑起來比兔子還快!” 字里行間帶著譏諷,眉尾上挑,嘴唇抿緊,竟現出幾分不符年齡的艷麗。 慕容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比起慕容沖的急切,他倒不希望氐人敗得太快。 戰爭持續一日,國主便要用他一天。留在京城之外,避開其他人的眼線,正好規劃今后行事。如果此時回京,必定會失去兵權,之前的種種努力都將化為虛無。 假使有人在國主面前進讒,別說再被起用,九成會被加倍提防,不能不慎。 所以,戰局最好僵持,能拖多久拖多久。 好在朝中有廣信公做靶子,皇室貴族忙著自己的田產私奴,暫時沒心思找他麻煩。 見慕容垂不說話,慕容沖眼珠子轉轉,話鋒一轉,道:“叔父,我聽前鋒說氐人敗兵遇到秦氏塢堡的車隊,看樣子是要南下?!?/br> “秦氏常往遺晉市糧,不足為奇?!?/br> “可隊伍里有秦家人,聽說還是秦策的四子?!?/br> 秦策四子,秦璟? “消息確實?”慕容垂的表情微變。三月間秦璟曾往南地,如今又去,莫非打算趁北地戰亂,同晉室聯合發兵? “應該不假?!蹦饺輿_眼中閃著興奮,“叔父,不如我帶兵去會會他?” “胡鬧!”慕容垂肅然臉色,當即否決慕容沖的提議。 “叔父,我……”慕容沖還想爭取,話沒說完就被慕容垂的臉色嚇到。 “這里不是皇宮,不容你撒嬌使性?!蹦饺荽沟?。 “初上戰場就口出妄言,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早晚都會闖禍!自今起不許再出大營,不然以違反軍令處置!” “叔父!”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