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守夜的健仆大喝一聲,借大車擋住箭雨。同時抽出刀劍,抄起棍棒,揚聲喚醒隊中旅賁護衛。 郗超心中打了個突,覺得很不對勁。大司馬派遣之人絕不會如此魯莽,未等車隊抵達晉陵郡便急著動手。 如果不是姑孰來的府軍,又會是誰? 大雨模糊了眾人的視線,健仆多數夜盲,辨別不出箭雨飛來的方向。又是咄咄數聲,鋒利的箭矢沖破車窗,車廂外幾乎被扎成刺猬。 “滅燈!” 營地沒有篝火,車廂內的燈光無疑是最好的指引。 郗超想不明白動手的是誰,為保性命,情急之下就要上前撲滅燈盞。 “攔住他!” 桓容大喝一聲,小童和婢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郗超撲倒,手腳死死壓住。 “桓容,你不要命了嗎?!”情急之下,郗超脫口而出。 桓容彎下腰,移過一只木箱抵住車門,同時避開車窗,冷聲道:“我自然要命,可惜有人不樂見?!?/br> 說話間,小童和健仆已將郗超捆牢,桓容打開木箱,取出李夫人給他的香料,拿起貼有鮮紅標簽的三只瓷罐,暗道一聲“可惜”。 “阿楠,記住不要靠近車窗?!?/br> “諾!” 桓容倒出香料碾成粉狀,直接灑到車窗邊緣。 有賊人試圖扒開車窗,抹上滿手香料?;溉莩脵C扎上一刀,香料滲入傷口,賊人當即會發出一聲慘叫,手掌猶如被火燎到一般。 健仆聞聲一擁而上,亂刀砍下,賊人直接斃命當場。 小童轉轉眼珠,和婢仆嘀咕兩聲,抽出腰帶捆住郗超手腳,直接擋在桓容身前。 “臨行前殿下有言,遇險理當如此?!?/br> 話落,婢仆取下發簪,代替桓容守住車窗,下手又快又狠。賊人不靠近則罷,哪個敢靠近車窗,絕對留下一兩個“窟窿”,抱著雙手倒地翻滾。 桓容點點頭,靠在車廂角落,繼續劃開瓷罐的蠟封,豎起耳朵聽著車外動靜。他這小身板出去只能添亂,還是老實躲在車里,免得成了累贅。 郗超掙扎不開,盾牌似的擋在桓容身前,幾次險象環生,當真是有苦說不出。 出發之前,南康公主特地調來工巧奴,將車廂內部增厚,緊要處夾上硬木,尋常的箭矢壓根無法穿透。 大雨中無法點火,抵住車門擋住車窗,盡量不要慌了手腳,呆在車里相當安全。問題在于,健仆是否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內jian”,以防被內外夾擊,當場包了餃子。 弓箭聲音漸漸消失,刀劍相擊聲愈發頻繁。期間夾雜著傷者的慘叫,以及重物落地的鈍響,令人脊背生寒,頭皮一陣陣發麻。 故意帶錯路的旅賁被砍中左臂,認出來者并非姑孰安排的府軍,壓根是一群陌生人。當下意識到不好,不再假意抵抗,放賊人靠近車廂,而是大吼一聲,拿出拼命的架勢同對方戰到一處。 旅賁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護衛和健仆的壓力當即減小。偷襲者的優勢逐漸消失,傷亡成倍增加。 黑暗處,另一群潛伏者握緊刀劍,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幕。 “這些人是哪來的?!” 明明該到晉陵郡動手,這些來路不明的沖出來,直接打亂了全盤計劃。 “幢主,動不動手?” “怎么動手?”帶隊之人甕聲道,“計不可成,速退!” 此處離建康不遠,尚未進入郗愔管轄之地,便是殺了桓容也無用處,反而會引來一身麻煩。況且,車隊遇襲定然生出警覺,甚至引來京口注意。強行動手成了便罷,不成的話,很可能偷雞不著蝕把米,壞了使君大計。 “退!”見雨勢力減少,幢主當機立斷,就要引兵退走。 不料想,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隊火把,緊接著是響亮的馬蹄聲。一隊騎兵從官道飛馳而來,闖過重重雨幕,直接殺了過來。 “快走!” 幢主意識到不妙,卻已經來不及了。 帶隊的大漢高近九尺,滿臉虬髯,手持一桿長戟,自馬背躍下時如銅鐘墜地。 “仆等奉命來迎豐陽縣公,莫要放走一個賊人!” “殺!” 這支隊伍來得突然,偷襲之人措手不及,直接被包圍起來。 藏在暗處的人也未能幸免,幢主首當其沖,仗著多年拼殺的本領才保住性命,僥幸逃脫。林中留下二十多具尸首,過半死于虬髯大漢手中。 桓容聽到喊殺聲,尚不敢確定是敵是友。 過了大概兩刻種,喊殺聲越來越小,繼而有火把照亮營地。 緊接著,一個雷鳴般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彭城劉道堅奉郗刺使之命,迎豐陽縣公入京口?!?/br> 郗刺使,郗方回? 桓容下意識掃一眼郗超,后者顯然也沒料到,自己的親爹竟會派人來接桓容,還趕到得如此湊巧。 “郎君,賊人已盡數就擒!” 聽到忠仆的聲音,桓容推開車門,迎面一張黑紅的臉膛,濃黑的胡須根根直立,兩道臥蠶眉,一雙銅鈴眼。不是確定自己沒有二次穿越,桓容差點以為是三國演義中的桓侯當面。 “劉將軍有禮?!?/br> 桓容不知劉道監官職,觀其威猛不凡,身著鎧甲,手持長戟,明顯不是尋常兵卒,稱呼一聲“將軍”并不為過。 “仆實為郗刺使帳下參軍,當不得將軍二字?!?/br> 參軍? 桓容看看劉道監,再看看從馬車中走出的郗超,勉強托起掉落的下巴。好吧,雖說這是個看臉的時代,總會有幾個例外的……吧? 簡單清理過營地,忠仆帶人掩埋尸首,取傷藥醫治護衛健仆。僥幸未死的賊人經過包扎止血,綁住手腳分開看押。 桓容取出一小塊香料,投入隨身的香爐,待青煙飄出,立即蓋上蒙布。 “阿楠,你去將人帶來?!?/br> “諾!” 小童利落跳下車轅,將傷勢最輕的兩名賊人帶來,按跪在車廂前。 彼時,郗超已經被送回“原車”,在場僅有劉道監和幾名忠仆,其他都在數米之外,或清理營地,或舉著火把四下搜索,尋找落網的賊人。 不是桓容特別信任劉參軍,而是急需找一名證人。一要身份足夠,二要同桓氏沒有太大的利害關系,劉參軍最為合適。 賊人被帶到,桓容似嫌棄他們滿臉血污有礙觀瞻,特地丟下一塊蒙布,令小童給他們凈面。 劉參軍不禁皺眉。 聞桓氏子在建康有美名,如今看來多有不實。 看到劉參軍的表情,桓容并未放在心上。此舉的確有些過頭,但為隱藏香料作用,他不介意拖拉一回。 小童十分仔細,用力擦拭掉賊人臉上的污泥和血水。 賊人起初未有所覺,片刻后變得目光渙散,明明知道自己不對勁,嘴巴偏偏不聽使喚,幾乎是桓容問一句便答一句,沒有半點停頓。 “何人派遣爾等?” “庾參軍?!?/br> “二公子?!?/br> 兩人同時開口,給出的卻是不一樣的答案。 桓容挑高眉尾,繼續問下去,得知兩人根本不認識,選擇同一地點埋伏實在是出于巧合。 前者是庾邈所派,為的是“報仇”?;复笏抉R斷掉庾攸之一條胳膊,讓他成為廢人,庾邈就要桓容的項上人頭,才能解心頭之恨。 后者明面為桓濟所派,真正下命令的是誰,不用深想也能知道。 賊人管不住嘴,凡是桓容想知道的,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盤托出。 桓容先是氣惱,后是憤怒,繼而又是苦笑。他算是明白,所謂逼上梁山是什么滋味了。想安穩的活下去,真心是不“自立”都不成。 劉道監額頭開始冒汗。 劉氏曾祖以軍伍起家,并非士族出身。根基不牢,沒有太強的靠山,知曉這樣的秘聞絕無半點好處。事情傳出去,庾氏不會放過他,南郡公亦然。 掉頭就走? 早已經來不及了。 抬眼看向桓容,劉參軍恍然間明白,難怪謝幼度特地遣人送信,說動刺使派兵來迎。估計早知桓氏父子不和,庾氏也在蠢蠢欲動。 真相大白,桓容不會放過害他之人。自己被拉來旁聽,百分百會陷入亂局,脫身不得。 見面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拉進坑中,建康出來的郎君,當真是一個比一個狡猾。 無奈的磨了磨牙,日后的北府猛將劉牢之,莫名的對月感傷,仰天長嘆。 第二十八章 心驚 賊人審訊完畢,錄得口供達三十頁?;溉萏氐爻洸糠纸唤o劉參軍,請后者呈給郗刺史過目。 “此地距建康不遠,天子親命朝官竟遭刺殺,足見庾氏猖狂?!?/br> 對于桓濟派來的刺客,環桓容只字不提,一口咬定庾邈藐視天威,心胸狹窄,挾私仇派人刺殺朝廷命官,其行可惡,其心可誅! “如非郗參軍拼死相護,劉參軍及時來救,容性命恐難保全。庾氏如此惡行實令人發指!” 劉牢之捧著口供,目瞪口呆半晌。 “郎君的意思是?” “我將修書一封送往姑孰,將部分擒獲的賊人一并送去,交給家君發落。郗刺史閱過供詞,余下賊人盡可提走?!?/br> 劉牢之尚未轉過彎來,被請來抄錄供詞的郗超倒吸一口涼氣。 桓容掃他一眼,嘴角掀起一絲笑紋。 現下桓大司馬是桓氏的頂梁柱,一旦他倒下,自己也別想得好。哪怕渣爹已經抄起刀子,他也沒法馬上回砍。 沒有實力就沒有話語權。話語權都沒有,想不憋屈也難。 認真計較起來,供詞和刺客握在自己手里,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殺了浪費,不殺真心憋悶,不如大張旗鼓送回姑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