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得理不饒人??! 奈何南康公主先聲奪人,占盡道理。褚太后氣短無奈,只能令宦者打開庫房,任由南康公主挑揀。 歸根結底,褚太后夫主早喪,親子早亡,連個孫子都沒留下。當今天子是她從侄,彼此關系并不親近,她守著宮中的庫房又有何用。給那三個血統不明的?想想都覺得糟心。 褚太后松口,南康公主半點不客氣,自家車廂裝滿,干脆從宮中借車,運了整整三車竹簡和珍寶離開。 桓容醒來時,南康公主已經歸府,正和李夫人清點竹簡,分類以絹布裹好,重新裝入木箱。 小童守在榻邊,見桓容眼皮微顫,出聲要水,一骨碌爬起來,快步捧上一只漆碗。 “郎君莫要起身?!毙⊥殖旨氶L的竹管,一端放在碗中,一端送到桓容唇邊。 桓容咬住竹管,半碗水很快下肚,喉嚨不再發干,身上總算有了力氣。 在小童的幫助下,桓容慢慢坐起身,道:“我有些餓,想食粟粥?!?/br> “郎君可要放糖?” “不用,只要腌菜?!?/br> “諾!” 小童出門去喚婢仆,桓容趁機覆上額心。 兩秒后,掌中浮現一顆光珠,珠身晶瑩剔透,潤澤似裹了牛乳。 桓容收攏五指,仿佛握住一股溫暖的水流。 少頃有光線自指縫溢出,桓容意識到不對,忙低頭看去,榻上并排出現三個玉枕,大小相同,雕鑿的花紋一般無二。 玉佩能藏,珍珠能藏,這個該怎么辦? 聽到腳步聲折返,桓容忙將玉枕藏到腳下,錦被一裹,勉強能夠遮住。 仔細回想,之前玉佩和珍珠都是單個增加,這回玉枕竟直接翻倍? 緣由是什么? 桓容一時間想不明白。唯一清楚的是,光珠已經消失,腹鳴猶如擂鼓,飯量九成也要翻倍。 第二十五章 出城被堵 桓容這一病,直接病到五月中旬。 不是他不想痊愈,而是南康公主壓著,不許他輕易好轉。于是乎,桓某人只能聽親娘的話,繼續躺在榻上抱恙。 兒子養病期間,南康公主入臺城三次,次次是空車而去,滿載而歸。直到最近,褚太后聽到“長公主”三個字都肝顫。就差在臺城門前掛上牌子:南康公主和桓府車輛不得入內! 殷康希望重塑同桓氏關系,哪怕不能聯姻,至少不要成為仇人??上б蠓蛉送现◇w幾番上門,南康公主一概不見,送往姑孰的信也沒有半點回音。至此,殷康徹底歇了同桓氏結交的心,但也沒同殷涓走得太近。 殷涓和庾希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早晚被桓大司馬一手捏死。殷康自認還長著眼睛,自然不會跟著殷涓同路尋死。 關乎政治的是是非非,桓容之前了解不多,也不甚感興趣,現下卻逼著自己去了解。 經歷過前番種種,他十分清楚,想在這個時代活下去,避免像只螞蟻一樣被碾死,就不能萬事隨心。 至五月下旬,南康公主依舊不許桓容離開都城。姑孰的桓大司馬得訊,特地遣人送來親筆書信。 南康公主掃過兩眼,冷笑一聲,直接丟到一邊。 “送信者何人?” “回殿下,是郗參軍?!?/br> “郗景興?” 得知是他,南康公主壓根沒有客氣,當場下令轟走,見都不見一面。 “轟走,以后不許他再進門!” “阿母,此事恐怕不妥?!被溉菰噲D勸說,現下還不是徹底撕破臉的時機。 “妥與不妥已無大礙,不如順心些?!蹦峡倒鞯?,“郗景興幾次在老奴面前出言,以為我當真不知?沒有將他綁入府已經是給那老奴臉面!” 桓容默然。 “再有一事,”南康公主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日前我入臺城,從太后口中得知,你父明年將領兵北伐?!?/br> “明年北伐?” “對?!蹦峡倒珣裘C然道,“氐人同鮮卑胡交戰,無論誰勝誰敗,北方都將大亂。對朝廷而言是難得的良機。若是看不到這一點,他就不是桓元子?!?/br> 桓容坐直身體,知道南康公主的話并未說完。 “此戰若敗,你父不過損些名聲,蟄伏些時日,照樣無人能奈何于他。若是勝了,哪怕僅是小勝,建康城都要變天?!?/br> 變天? 推測南康公主話中的意思,桓容不禁悚然。 他知道桓溫造反沒有成功,但誰能保證歷史百分百不會拐彎?萬一突然出現變數,桓大司馬真的登上皇位,即使只有一天,也夠他們母子死上幾個來回。 “桓元子沒有心?!?/br> 在桓大司馬眼中,天下人皆可為棋。 平民百姓,皇室公主,親生兒女,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區別。 早年間,南康公主嫁入桓府,也曾以為得了如意郎君。 結果呢? 虛偽的表皮揭開,現實只讓她心冷。 “你此去鹽瀆,未必不是個脫身的辦法。設法同郗方回結好,防備西府軍出身的旅賁。不要相信任何姑孰送出的消息,你父的話尤其不能信!” “諾!” “我給你準備的金銀絹帛,養活千人軍隊綽綽有余?!?/br> 南康公主握住桓容的手,堅定道:“切記,不要擔心阿母,務必要保重自己!假設建康真的換天,立即聯合僑郡諸侯王,以護晉室為名擁城自保!” 桓容不姓司馬,親娘卻是晉室長公主,和太后一個輩分,同司馬氏有天然的盟約。若是能在僑郡站穩腳跟,不說一呼百應也能聚起不小的力量。 關鍵在于,桓容是否掌控得住。 “阿母……”親娘這是讓他造反,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乃萬不得已之舉?!蹦峡倒鬟o手指,沉聲道,“你父若登上大位,絕不會放過我們母子,你那幾個庶兄更不可能?!?/br> “阿母放心,兒定當秉承教訓!” 事情到了那個地步,不抵抗必死,抵抗尚存一條活路。與其委曲求全,不如轟轟烈烈留名青史。 桓容退后半步,鄭重行拜禮。 “你父既然派郗景興送信,怕是再拖延不得。眼見要入六月,梅雨將至,提早幾天出發也避免路上麻煩?!?/br> “諾?!?/br> 桓容再拜退出內室。 南康公主獨自坐在榻前,腰背挺直,聞聽腳步聲漸遠,神情間現出幾許愴然。 夕陽自窗間灑入,映出半室暈黃。 許久,南康公主終于動了,長袖猛然揮過矮桌,杯盞漆盤盡數滾落。變涼的茶水潑濕地面,浸出點點暗影。 “桓元子,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李夫人站在門前,揮退婢仆,輕輕推開房門。 蓮步輕移,長裙下擺似彩云流動。 走到南康公主面前,李夫人緩緩跪下,玉臂輕舒,將南康公主攬入懷中。 “阿姊,郎君定會平安無事?!?/br> 南康公主雙眼緊閉,呼吸微滯。片刻后,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無聲無息落入衣間,再無蹤跡。 太和三年,五月庚子 桓容啟程前一日,桓府前突然??繑递v馬車。健仆上前通稟,車隊自姑孰來,車中是桓濟之妻,桓容的二嫂司馬道福。 司馬道福是司馬昱次女,初封縣主。后因同桓氏聯姻,由褚太后做主封其余姚郡公主。 桓濟同司馬道福結縭數年,始終未有一兒半女。 一是桓濟早知桓大司馬心思,無意親近嫡妻,更不愿意留下兒女。二來,司馬道??床簧匣笣?,對夫主始終不冷不熱。兩人間的關系可謂“相敬如冰”。 桓濟隨桓大司馬駐軍姑孰,司馬道福本不樂意隨行。奈何形勢不由人,收到親爹的書信,只能乖乖跟去。 逮住桓濟的妾室有孕,故意大鬧一場,急匆匆返回建康。心中打定主意,好不容易找到借口,短期絕不再回姑孰。 得婢仆稟報,南康公主當即皺眉。 “她怎么回來了?” 對自己這個兒媳,南康公主素來不喜。但人已經回來了,總不能直接轟出去。 “瓜兒,你先回去?!?/br> 不喜司馬道福性格孟浪,南康公主壓根不想兒子同她見面。哪里想到,后者算準她的性格,不等婢仆來請便徑直走到門外,笑盈盈的進來行禮。 “阿姑?!?/br> 兩晉的規矩,婆婆稱阿姑,岳母稱外姑。 桓容來不及出門,被司馬道福堵在室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阿姑”是南康公主。幸虧是從夫家論。若是從娘家數,兒媳婦叫婆婆“從姊”,那輩分才真是亂套。 “幾年不見,小郎長大了?!?/br> 南康公主不愿意搭理她,司馬道福絲毫不以為意。見到桓容在旁,當即杏眼微亮,豐腴的面頰現出兩個酒窩,煞是美艷。 “阿嫂?!?/br> 桓容退后半步,躲開一陣迎面吹來的香風,端正行禮。 嚴格來說,司馬道福五官生得極好,哪怕不符合時下審美,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上赓|俗艷,舉止稍顯輕浮。單獨看還好,在南康公主面前登時被比到泥里。 桓容突然間明白,為何親娘看她不順眼,連話都懶得說。有這樣一個親戚,不糟心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