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是南??さ幕??!毙⊥娀溉莞信d趣,立即拿起竹筷,將點心夾到小一些的漆盤里,又澆上些蜂蜜,樣子頗為誘人。 “南????” 桓容對東晉的地名不算熟悉,除了建康、會稽幾處,其他多是云里霧里。哪怕結合前身的記憶,也沒法將地名和地域重合起來。 “府里有出身南??さ母?,說那里偶爾有外船???,還有長相奇怪的胡商和胡奴,樣子比鮮卑和氐人更奇怪。臨近郡縣出產珍珠,前朝時曾是貢品?!毙⊥焐险f著,手里動作不停,又打開一個漆盒,里面是有些泛灰的糖粒。 “那里可是靠海?” 小童點點頭,將糖粒敲碎灑在盤中。 桓容一邊思索一邊夾起糕點,只是一口,猛地面孔扭曲,當即舉杯猛灌。剛喝兩口又猛地放下,咳嗽道:“取清水!” 蜜水搭配甜餅簡直齁甜,能齁出人的眼淚! 小童吃了一驚,忙奔出內室喚人。 溫水送到,桓容直接舉起陶壺,咕咚咕咚灌下半壺。水流沿著唇角流下,很快浸濕衣領。送水的女婢臉頰泛紅,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一眼。 放下陶壺,擦擦嘴,桓容長吁一口氣,總算是活過來了! 他是不拒絕甜食,甚至有點喜歡,可甜成這樣實在沒法下口。上面還澆蜂蜜灑糖粒,這是要人命還是要人命? “郎君不喜?”小童滿臉困惑。 “不喜?!被溉輰嵲拰嵳f。 小童正要將漆盒撤走,恰好趕上桓祎來找桓容,見到甜得齁人的糕點,完全沒有半點抵抗力,一塊接著一塊,轉眼消滅干凈。 桓容眼睜睜看著,終于忍不住開口:“阿兄可否為我解惑?” “阿弟直說?!?/br> “阿兄不覺得太甜?” 桓祎咂咂嘴,道:“的確有點,不過味道甚好?!?/br> 桓容:“……” 神奇的時代孕育神奇的物種,他這個不夠神奇的,如何還能愉快的玩耍? 臨近傍晚,南康公主自臺城歸來,隨車三箱竹簡均是晉朝皇室的珍藏。 當著桓容的面,南康公主道:“官家不喜歡讀書,這些留在宮里也沒用?!?/br> “阿母,這是否有點不妥?” “哪里不妥?”南康公主挑眉,下令婢仆無需開箱,直接抬去側室,“與其便宜那三個,還不如給你?!?/br> 桓容眨眨眼,親娘似話里有話? “也罷,這事早晚都要告訴你?!?/br> 南康公主抬手,婢仆迅速退出內室,背身立在廊下。 “官家不近婦人,皇后無所出,宮妾所出恐非司馬氏血脈?!?/br> 桓容喉嚨發緊。這樣的事擱在哪個朝代都是要命。 “瓜兒莫懼?!蹦峡倒餍α?,袖擺滑過膝頭,蠶布似水波流動,“官家至今未立太子,此間事早非秘聞?!?/br> 也就是說,該知道的基本都知道? “不近婦人非是大事,偏要弄出那么幾個,活脫脫就是個笑話!” 桓容有點不確定,親娘的意思是,皇帝龍陽沒關系,弄出血脈不純的子女絕不能忍? 這是什么樣的思考回路? “你知道就好,不要對旁人說,你阿兄也不可?!蹦峡倒鞫诘?。 “諾?!?/br> 南康公主滿意點頭,話鋒一轉道:“我聽阿谷說,府里的幾個鮮卑奴不甚老實?” “是?!被溉輿]有隱瞞,將心下懷疑全部道出,“兒以為這幾人有些不對?!?/br> “豈止是不對?!蹦峡倒鼬P眸微瞇,未染蔻丹的手指輕輕敲在榻上,道,“此事你無需管,我會處理。你父后日抵建康,你這兩日無需讀書,將身體好好養一養?!?/br> “諾?!?/br> 見桓容略有些緊張,南康公主消去冷色,緩聲道,“也就見上一面的事。他若是不留在城內,我會將郗景興留下?!?/br> “阿母,郗參軍可會愿意?”怎么說也是大司馬參軍,說留就留? “你放心,郗景興是個聰明人?!蹦峡倒髅鎺θ?,眼中卻泛著冷意。 桓容眼冒紅心,有這樣的親娘不要太給力! 當日膳后,阿麥帶人往慕容氏的住處,指認出四下走動的鮮卑奴,全部捆上帶走。慕容氏嚇得臉色發白,壓根不敢阻攔。得知奴仆被帶走的原因,恨不能親手將她們打殺! 當初是看在同出鮮卑的份上,才將她們帶出軍營。沒有想到,這些狼心狗肺的竟是如此回報自己?! “妾實不知這幾人藏有禍心!”慕容氏顫著聲音,滿臉懼怕,“妾愿往殿下面前證清白!” 阿麥當即拒絕。 公主殿下豈是說見就見,以為你是李夫人? “請好生休養,以郎主骨rou為重?!?/br> 語畢不再多留,將鮮卑奴押往關押罪仆處,訊問出詳細口供,再往南康公主跟前復命。 桓溫抵達都城前一日,報訊的快馬飛馳入宣陽門。消息傳出,猶如冷水落入滾油,因日蝕沉寂數日的建康城瞬間又“鮮活”起來。 庾希再不敢耽擱,親自將庾攸之送上馬車,叮囑護送健仆:“務必將公子安全送往會稽!” 目送馬車行遠,庾希又派人給殷氏送信。這個殷氏并非殷康一家,而是現任著作郎,同桓溫有舊怨的殷涓。 作為庾希陰損計謀的受害者,殷氏六娘徹底反省。 可惜世事難遂愿,殷夫人幾次求見南康公主都吃了閉門羹。隨著桓溫抵達都城的時間逼近,殷夫人急怒交加,竟真的臥床不起。 烏衣巷中,謝玄將上巳節諸事稟報謝安,庾希和庾邈兩支徹底被列為拒絕往來戶。其后謝玄再登桓府,送來數卷古籍,頗有同桓容結好之意。 “聞聽容弟好學,更喜閱覽古籍?!?/br> 謝氏底蘊非桓氏可比,拿出的古籍絕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這是謝氏主動遞出的橄欖枝。甭管謝安和桓溫是否對立,謝玄誠心同桓容結交,絕對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事。 南康公主自然大喜,心下思量,究竟該準備什么樣的回禮。 桓容臉上帶笑,心中卻在默默流淚。 他什么時候喜讀書了,什么時候喜歡遍閱古籍?明明有做紈绔的條件,偏往勤學的形象無限靠攏,這發展路線還能再偏點嗎? 不等他哀傷完畢,謝玄又令人送上一只木箱,上面的花紋頗似胡奴的手藝。 “日前有北地故人前來,上巳節日得見容弟,極為欣賞容弟才華。此乃前朝李相親筆,特請玄轉贈容弟?!?/br> 桓容鄭重接過,發現竹簡頗有年月,串聯的繩子卻相當新。展開一卷,通篇俱為小篆。根據內容推測,謝玄所謂的前朝并非兩漢,更像是一統六合的大秦。 秦朝的丞相,姓李…… 李斯?! 桓容吃驚不小,握緊竹簡又連忙松開。出手便是李斯真跡,這位北地故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謝玄同樣有不解。但考慮到秦璟南下的目的,此舉似乎能說得通。加上秦氏底蘊,贈送一兩件珍品倒也不足為奇。 送走謝玄,桓容抱著竹簡返回內室。獨自坐在矮榻邊,摩挲著古老的卷冊,緩緩的陷入了沉思。 他的直覺向來很準,這次卻難言是好是壞。 第十五章 桓溫歸來 太和三年,春三月,戊午 天邊剛剛擦亮,五六名頭戴平帽的健仆便疾步登上碼頭,等候南來的商船卸貨。 “今日有合浦郡的商船?!?/br> 合浦南珠天下聞名,有走盤珠的美譽。兩漢時均為官采,嚴禁民間私采。 漢末天下烽煙驟起,朝廷無力管轄邊遠郡縣,私采者愈多。三國至兩晉,豪商巨賈涌向合浦購珠,當地百姓不種糧谷,以采珠為業者超過千人。 每逢三四月間,運珠商船會陸續抵達建康。 船上不只有最頂級的合浦南珠,還有次一等的海珠和彩寶。每次交易,運上碼頭的布帛金銀都要以車計量。 建康士族看不上的次品會繼續北運,要么售給氐人,要么貨于鮮卑。有膽大的商人棄船改走陸路,借路益州進入吐谷渾,只要不被蕃人劫掠,賺得的黃金半生享用不盡。 天色放亮,籬門開啟,船夫爭先恐后劃動船槳。 船行不到一半,平地忽起一陣狂風,瞬間有沙塵彌漫。落在后邊的商船匆忙落帆,唯恐船身傾覆,貨倉進水。 狂風越來越強,半數商船困在籬門前,指甲大的冰雹驟然砸落。 大船尚且能夠支撐,依靠人力不斷向前。一些舢板小船躲閃不及,船身又不夠牢固,船篷當場被鑿穿,艄公船夫無處可躲,不得不跳入水中借河岸遮擋。 碼頭上的健仆丟下燈籠,抱頭跑向街邊商鋪。中途不斷被冰雹砸中,連聲發出痛呼。 廛肆紛紛關門落窗,店主和伙計輕易不敢探頭。 不過數息時間,長干里不聞人聲,烏衣巷難見車馬,青溪里的柳樹隨狂風搖擺,柳枝竟被冰雹砸斷。 桓府中,桓容正準備登上牛車,前往城門迎接桓大司馬。未等走出府門,狂風平地而起,冰雹接二連三落下。 冰粒砸在屋頂,發出聲聲鈍響。 “快護住郎君!” 健仆反應迅速,手臂交錯高舉,任由自己被砸傷,也不讓桓容被擦碰到一星半點。 桓祎當場脫下外袍罩在桓容身上,二話不說扛起人就跑?;溉輥聿患胺磻?,已經頭朝下不斷后退,慌忙間差點咬到舌頭。 從前門至回廊將近兩百米,桓祎撒開兩條長腿飛跑,發揮出百米沖刺的速度。等到將人放下,自己額頭青了一塊,桓容連袍子都沒沾濕。 見狀,桓容禁不住鼻子發酸。 “阿兄不該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