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現如今,桓容將貼身暖玉贈給殷氏女郎,這是作何打算? 阿谷和阿楠知曉桓容并無此舉,肯定是被他人陷害,卻無法同女婢爭辯。 說暖玉丟失? 實在太像狡辯之詞。 桓祎滿臉著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后下定決心,干脆自己應下,免得阿弟為難!反正他有癡愚之名,不在乎再多一樁蠢事! “是我……” 桓祎正要出言時,桓容突然笑了。 雙臂輕揚,長袖微震,左手向上攤開,掌心中赫然托著一枚暖玉。 女婢愣在當場,桓祎雙眼瞪大,猶如銅鈴一般。 庾宣靠近些,看看桓容手中的暖玉,又掃兩眼漆盤,表情中滿是疑問。 “容弟,這是怎么回事?” 桓容輕笑搖頭,緩聲道:“容也有些糊涂。此玉一直隨身,并未贈與他人,想必是一場誤會?!?/br> 誤會? 庾宣眼珠轉轉,一雙桃花眼愈發深邃。 謝玄放下酒盞,俊逸的面容隱現一絲寒意。取來布巾擦拭雙手,喚來忠仆吩咐兩句,后者立即退下,領人點查婢仆名單。 秦璟靠在柳木下,一條長腿支起,單臂搭在膝上,酒盞送到唇邊卻遲遲未飲。 “幼度,今年的的上巳節倒真有意思?!闭Z罷仰頭飲盡美酒,酒盞倒扣桌上。 謝玄苦笑。 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到底被人鉆了空子。 贈送暖玉是無禮,遣女婢當眾人退回并出言“請自重”卻是侮辱。 假設桓容沒有拿出暖玉,事情急轉直下,桓氏和殷氏定要結仇更深?;复笏抉R一怒之下,難保會做出什么。即便桓大司馬不動手,南康公主也不會善罷甘休。 自以為聰明,損人未必利己,這樣的行事風格實在太像庾希。 然而,其中有環節說不通。 如果桓容的玉佩始終沒有離身,那塊暖玉又是怎么來的,莫非是庾氏找工巧奴雕琢? 謝玄搖搖頭。 雖說庾攸之是個草包,庾希好歹是庾氏家主。有些自作聰明不假,卻還沒蠢到如此地步。 秦璟未再飲酒,取來一枚沙果,在掌中上下拋著。掃過滿臉怔然的庾攸之,再看對岸端坐的桓容,嘴角泛起一絲淺笑。 不經意,已是艷若桃李。 桓容取出暖玉,女婢僵在當場。 亭子里,女郎們看向殷氏六娘,既有不屑亦有不解。 有年長的婢仆伺候在側,不由得暗中搖頭。這小娘子是豬油蒙了心不成?之前的教訓不足,竟生出這樣的事端! 殷氏六娘同樣滿臉錯愕。 她只是稍離更衣,壓根沒看過那塊玉,更不曾寫下那卷竹簡!可兩人都是她的女婢,且她離開的時間過于湊巧,如今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殷氏女郎看她的眼神都像淬了毒,便是親姐也低聲埋怨:“阿妹行事實在不妥,我知你心中委屈,可咱們哪個不是一樣?這可是庾氏子出的主意?之前也是,你一門心思的信他,惹下桓氏不說,自己名聲壞了,他何曾有意上門向阿父阿母提親!” 自己想往死胡同走,不要帶累旁人! 殷氏六娘百口莫辯,心下明白,必定是有人陷害,以她設計桓容。 事情成了,桓容名聲被污,南康公主不會放過她;事情不成,她同樣會成為桓氏的靶子,阿父阿母亦會勃然大怒。 到頭來,她怕是真逃不掉去做比丘尼的命。 想到可能遭受的結果,殷氏六娘滿臉慘白。雙手緊握,不去聽姊妹的抱怨之語,只想等那兩名女婢回來,狠狠抽一頓鞭子,問出害她的人是誰! 事實上,她心中早隱約有了答案,只是仍對庾攸之懷抱一絲奢望,不想也不愿承認。 殷氏六娘深吸一口氣,片刻后,竟起身離亭中,在驚呼聲中快步穿過回廊,立在竹橋上,面向桓容所在盈盈下拜??诜Q失禮在先,請郎君莫怪。 既能設套害她,想必字跡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與其費力解釋,不如全部擔下。如能躲過這遭,待到他日,必要害她之人十倍百倍償還! 此舉出乎預料,桓容未加思索,當即起身還禮。 “誤會一場,女郎無需在意?!?/br> 殷氏六娘認錯行禮,桓容無意繼續追究,有郎君當即出言,兩人皆有舊時之風。 “當浮一大白!” 事情就此揭過,眾位郎君舉杯,繼續吟詩作賦。至于玉佩何來,事情緣由,早晚會真相大白。有了解庾希之人,思及桓、庾、殷三家間的種種,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宴會之后,怕會有好戲上場。 殷氏六娘返回亭中,脊背挺直,神情舉止已和先時截然不同。 桓容坐回榻邊,小童奉上酒盞,開口道:“原來郎君的玉在身上?奴還以為丟失?!?/br> 桓容點點頭,解釋道:“之前金線斷了,我便收到袖中。飲酒時忘記,倒是生出一場誤會?!?/br> 說話時,手指擦過額間紅痣,看向對岸的庾攸之,掀了掀眉尾。 一次且罷,又來第二次,老虎不發威當是布偶貓。 說他桓氏霸道? 好,今日宴飲結束,自己就霸道一次給他看! 阿谷跪坐在桓容身后,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郎君的暖玉真的沒有遺失?可她仔細看過桓容手中那枚,的確和南康公主所賜一般無二。 兩名女婢被晾在當場,遇有殷氏婢仆前來,將她們帶回亭中。不及走上竹橋,已是雙股戰戰,渾身被汗水濕透。 漆盤托不住,就此掉落溪中。竹簡散開,暖玉砸在尖石上,當場碎成兩半。 酒過三巡,天色漸晚。 荷葉盤飄至溪底,曲水流觴將至末尾。 此番共得賦兩篇,新詩十二首。有四首極為出彩,得眾人一致贊譽。當然,如桓容般罰酒的不在少數,甚至有兩名謝氏郎君在內。 女婢取走酒觴,任荷葉盤繼續沿溪水漂流。 木盤穿過籬門,進入秦淮河,或為漁夫撈取,或為河岸旁的商家所得。每年上巳節,這都是眾人爭搶的彩頭。 天色朦朧,晚霞染紅云層。 曲有終時,人將散去。 士族郎君和女郎們分別登上牛車,無人刻意告辭,皆灑脫的揮揮手,就此離去。如庾宣等人,直接將酒樽抱到車上,不時以手指敲著車板,同行之人和韻而歌,緩帶輕裘,灑脫不羈,別有一番俊逸風流。 桓容登上牛車,沒有急著走,吩咐健仆找到庾攸之的車架。 “跟上去?!?/br> “諾!” 健仆揚起長鞭,車輪壓過路面,留下兩道轍痕。 桓祎一路跟隨,并未發出疑問。直至三輛牛車先后停到庾府門前,才忍不住開口:“阿弟,來這里做什么?” “阿兄看著就好?!?/br> 桓容端坐在車板上,示意健仆上前,一腳踹向庾攸之的牛車。 車板劇烈晃動,庾攸之終于酒醒。抬頭發現已經到家,正要下車,卻發現身后有不速之客,酒氣和怒意一并涌上心頭。 “桓癡子,你竟還敢來!” 桓祎牢記桓容所言,氣得額頭冒青筋也沒有暴起。 庾攸之未做思量,口出惡言不休,甚至提及到桓溫。 如果他未醉,也沒有在上巳節丟臉,這些話壓根不敢出口??上?,酒意和怒氣壓過理智,等庾希得家仆回報,匆匆趕來阻止,已經是來不及了。 “庾攸之!” 庾希走出大門時,正好見桓容從牛車躍下,長袖飛舞,氣勢凜然。 無需健仆攙扶,桓容幾大步逼至庾攸之面前,厲聲喝道:“你有何依恃竟當街辱及朝廷大司馬!家君兩度北伐,數敗鮮卑氐人,救民于水火,府軍將士奮勇搏殺,命亦不惜,在你眼中竟不如螻蟻?!” 庾府前的動靜實在太大,居于此的宗室貴族先后派人前來打探。 見四周漸有人潮聚集,桓容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我為兵家子又如何?當年庾氏都亭侯也曾領兵,被世人稱作英雄!你看不起兵家,豈非不敬先祖!” “你!”庾攸之滿臉通紅,大怒之下竟揚鞭抽向桓容。 庾希大感不妙,忙出言喝斥:“住手!” 桓容身邊的健仆早有準備,蒲扇大的手掌當面一握,牢牢抓住長鞭,借勁道直接將庾攸之拽下牛車。 見庾攸之還想再來,桓容冷笑一聲:“死不悔改!” 庾攸之跳腳道:“打,給我打死他!” 庾氏家仆仗著人多,齊齊撲上前。庾希想要阻止,桓容等的就是這一刻,壓根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縱奴行兇,猖狂至此,爾等還等什么?” “諾!” 得桓容之命,桓府健仆再不管其他,擼起袖子一擁而上。 庾氏家仆的確兇悍,平日沒少跟著庾攸之作威作福。比起上過戰場的兇漢,仍舊是天差地別。不到一刻鐘,家仆盡數被打倒在地,鼻血眼淚糊了滿臉,又被圍住圈踹,骨裂聲清晰可聞。 這還是軍漢沒有下狠手。 不然的話,直接胳膊肘一撐,脖子一扭,干脆利落,慘叫聲都未必會有。 桓容退到一旁,叮囑眾人,打誰都可以,絕不許碰到庾攸之和庾希。 庶人、奴仆毆打士族是重罪。庾攸之腦袋不清醒,他卻不會。 桓祎看著眼前一幕,咔吧一聲,下巴直接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