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老太君一怔,目光在二兒媳身上定了半晌,直到劉氏難為情的垂首,她才猛然撫掌笑道:“看我這老眼昏花的,居然沒注意到!甚好,甚好,好孩子快別在這累著了,讓于mama隨你一道回屋,需要什么盡快準備下去,這天兒冷千萬不能傷了風寒?!?/br> 劉氏這胎懷的還算輕松,孕吐輕得很,單晨里偶爾難受一會兒子,舌尖壓個梅子便過去了,四個月剛剛顯懷,馬車坐久腿腳僵著,正抹不開面子說,自家夫君開口提她心里熱乎,但又怕剛回來便讓人覺得仗著懷孕拿嬌起來,搖了搖頭道:“二爺說的嚴重了,今兒也沒坐多大會車,媳婦兒沒事兒?!?/br> “傻孩子,自己家人還顧慮什么!”老太君這年紀自然清楚懷孕的辛苦,方才在門前身上裹的厚,她注意力又在自家兒子身上,就忽略了去。 李氏更是不動聲色的吩咐婆子將中午的菜色做了調整,孕婦忌口的一概不用,單獨又燉上份銀耳紅棗湯,之后才慢走幾步來到劉氏身邊,請挽著她的胳膊作勢扶起:“母親說的是,外頭路滑,我也沾沾喜氣送二弟妹!屋里地龍燒了好幾天,如今是一點潮冷氣兒都沒?!?/br> “勞煩大嫂費心?!眲⑹夏暮谜孀屗?,順著勁兒就站起身,朝二爺那邊望了眼,見顧同生笑著點了頭,回身向兩位老人福身告辭。 顧老爺子關心二兒子在瀘州的政績公務,顧同生挑了幾項民生之事細細回稟,父子兩聊的盡興,過了會,他突然拍了腦袋想起來說:“還有件事需向父親討意見?!?/br> “何事?”顧老爺子用杯蓋撥了撥浮在上頭的茶葉。 “魏國公府沈仲沈大人來信,欲讓我收他長子沈曇為徒?!鳖櫷烈鞯溃骸半S信附了份時務策,一手顏體書的是出神入化,策論句句鋒利,只是有些想法尚青澀?!?/br> 老太君的心思早就挪到了劉氏的肚皮上,哪里還顧得和他們說話,顧明卓比明元小一歲,年紀相仿沒多久便混熟了,湊做一團正玩的高興,剩顧青竹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從二伯口中聽到沈曇的名字不免側目。 顧老爺子奇了聲,靠著太師椅的身子直了直:“既求你收徒,自當由你定奪,只切記我們顧家一脈門下不看出身,秉性為首才學其二,否則縱使有再多的才華也屬徒然啊?!?/br> “過兩日兒子邀他入府考察,定會慎重?!鳖櫷鷷獾?,父親如此回答即表明魏國公府立場與顧家沒甚長遠沖突,國公爺沈鴻淵一生戎馬效國,忠的是圣上,正與顧家不謀而合。 說是過幾日,沒料到沈曇在祭灶當天親自上門拜訪,拎的均是灶糖干果等節慶吃食,另送了兩張純白的狐貍皮子,半根雜毛都找不見。 顧青竹領著丫鬟婆子剛供奉完灶王爺,欲給明卓幾個孩子送打好的灶糖,因腳腕子不敢過于用勁兒,走的十分緩慢,路過暖香齋時幾個綠襖丫頭端著茶具、榛子兒、河陰的石榴像要招待客人一般,頌平將她們喊住問了聲:“府上可是來客了?” 打頭兒年紀較大的圓臉丫頭給顧青竹行了禮,恭敬道:“魏國公府上的大公子來了,大爺、二爺和四少爺正在廳里招待呢?!?/br> 見顧青竹沒其他的要問,頌平便揮手讓她們去了,扭臉兒詢問道:“姑娘您看?” 顧青竹心道沈曇若真是求知若渴,前些年干什么去了?又是入軍又是折騰的,但想想他那樣的人被長輩捉了翅膀送來求學的樣子,又忍不住覺得有趣兒:“大房的灶糖晚些送便是了,咱們照舊直接去暖香齋?!?/br> 這一去被明卓他們纏著吃茶坐了小半個時辰,說是請她,到頭來卻巴巴等著顧青竹煎,她煎茶的手藝很拿得出手,顧明元打小隨母親去瀘州,那邊飲茶不比汴梁那么講究,看的連連驚嘆。 無特殊原由,顧家兒郎的功課是每日不落的,節慶也會騰出時間臨帖練字,顧青竹也不多留,出門瞧見不遠處的書閣,轉念去借幾本書,腳上傷著后她行動不便,屋里的書卷均被翻看的差不多了,結果居然撞見顧明宏和沈曇。 沈曇頭戴玉冠,著了身格外正統的紺青色袍子,學子們常穿這種款式,斜襟盤扣系的一絲不茍,腳上蹬了雙銀線描邊墨色錦靴,兩人之前打照面,顧青竹對他的印象可是四個字—不拘小節,哪怕長公主生辰宴那樣的場合,這位跟其他男子比起來也多了幾分隨意,哪里有現在古板儒生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勞煩喜歡的小天使們揮揮小手(收藏)起來~ 第19章 第十九回 大概她眼中驚愕寫的過于明顯,顧明宏握拳在唇邊輕輕咳了兩聲,道:“七妹也來借書?” 顧青竹趕緊揮退那些心思,展笑說:“給明卓明元他們送灶糖,想的順路過來拿兩本?!苯又驎艺f了聲:“沈公子萬安,上次多謝公子相助?!?/br> 沈曇毫不介意的笑了聲:“每次都聽得顧姑娘的謝語,反倒是我受之有愧,投桃報李而已,姑娘無需如此?!?/br> 聽到‘投桃報李’顧青竹恍然記起最初在廟里避風雪時,借出去的烤餅、牛rou和鹽巴,一根老參回贈足夠貴重,如今再加上兩次人情,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機會還的清。 顧明宏不知情,以為沈曇指李氏去魏國公府道謝行的謝禮精貴,因救的明卓,顧青竹添了不少好東西進去,顯得誠意十足:“二叔方和沈兄論學投機,見他傾慕書閣里的古籍,便讓我領著過來隨他借閱幾冊?!?/br> “不敢?!鄙驎覔u頭:“顧先生學識望塵莫及,得他指點實為我的造化?!?/br> 顧青竹聽他說的誠懇,沒有任何恭維討好之意,又覺自個兒方才以小人之心猜測了,許是人家早先年紀小喜歡鐵血闖蕩,如今卻也誠心求學。哪個男兒幼時沒做過英雄夢呢?哪怕在顧家,弟弟明卓還喜歡偷拿著桃木劍練上一練,更別說魏國公少年入軍,拼殺而來的家業了。 管理書閣的老仆打開一層窗子,而上頭藏書的地方卻只留扇正對樓梯的窗子開著,避免古籍遭潮,顧明宏對這兒甚為熟悉,便沒讓書童跟著,領沈曇直奔三層尋書。顧青竹拿了兩本新上的雜記,正是現今炙手可熱的大家肖翁所注,瑣碎見聞幽默詼諧躍于紙上,她每冊必藏,可惜近兩月俗物太多,連出了新本都不曾聽說。 書童知她喜歡,便道:“七姑娘大可拿回去收藏,庫里還有兩套,趕明兒我再去書肆取上一套填補便可?!?/br> “不用?!睍w有書閣的規矩,有借有還,顧青竹寧愿麻煩些,然后指指桌臺道:“你照常登冊子,回頭我自會差人跑趟腿兒?!?/br> “小的這就去?!睍D身和老仆說了聲,從架子上抽出本藍色封皮的冊子,仔細把書名、日期和何人借書記下,然后請顧青竹簽了。 沈曇和顧明宏走到時,顧青竹將將落筆,墨跡未干。 “四哥?!鳖櫱嘀裨詾閮扇艘龝鹤?,問道:“可是找到中意的了?” 顧明宏雙手一攤:“本欲帶沈兄好好參觀一番,他卻早相中了寶貝?!?/br> “苦尋許久,人都說若顧府書閣都找不到些蛛絲馬跡,這天下大概也無跡可尋?!鄙驎沂掷锿兄鴥蓛詴?,分別是吳郡陸氏的《辯亡論》抄本和春秋左傳正義三十六卷,另還拿了號稱天下第一行書馮承素摹本(神龍本)的仿貼,雖說仿本,但能在顧家收藏就說明其功底高深,拿來臨字實為上品。 話是如此,兄妹倆清楚他今日前來是為接受考驗,加之小年夜家家戶戶都要吃個團圓飯,沈曇不會久留。 “只是這本臨帖珍貴,我和管事吩咐下?!鳖櫭骱甑?,規矩死的卻是活的,書閣有些古籍不外借,但不表示沒有例外,需朝大管事報備方可。 “多謝顧公子好意?!鄙驎夷抗庠陬櫱嘀穹讲藕炏碌膬宰由蠏吡藪?,然后道:“我現臨摹半章即可,已足夠回家研習了?!?/br> 別說顧明宏,連顧青竹都吃了驚,臨帖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兒,要靜心凝神,筆筆胸有成熟才可出佳品,成色不好臨摹出來也無用,日后照著練習反會出岔子,畫蛇添足。 顧明宏心中存疑,復問了遍:“那我喚書童來伺候筆墨?” 沈曇從容的拱了手:“勞煩?!?/br> 書閣里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書童也是把老手,一聽要臨帖飛快取來了合適的紙張,鋪在桌案上,轉眼間磨好墨,垂首退到桌邊等候,沈曇挽起衣袖踱步而去,顧青竹也忍不住湊近了些,想見識見識他筆尖功力到底幾分。 只見人家從筆架上捏了只石獾毫,這種筆的筆性堅硬,很不好掌握,顧青竹雖不算得初學,對它依舊就敬而遠之。 沈曇執筆潤墨,定睛看了神龍本兩眼,頓了頓才下筆,最初一筆一劃書的謹慎認真,越往后越發純熟,仿佛默過百八十遍,但筆下的字形紋絲不動。顧明宏神色復雜的看他摹完上章,字體大小、行間距離把握的恰恰好,換做是他,大概只能做到其八九分的境地。 以顧青竹的眼力,完全看不出兩者有何區別,當然,顧明宏還是能辨別的,可那微不足道的差異算不得不好,只能說個人書寫風骨不同,又不是為摒棄自我的造假,臨帖這種事兒,以人傳人,到最后總歸和原本相差不少,保不準機緣巧合另成一派。 “沈兄拿手的真不是行書?”顧明宏咂舌道。 沈曇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筆,狀似無奈的答道:“家父酷愛顏體,我也從小便修習那個?!?/br> 顧明宏正欲再嘆,門外卻傳來松平的聲音,說前院有人過來找四公子,只得匆匆贊了聲:“真人不露相,我先去下,馬上就回?!焙笸鈴d走了。 書童忙著處理寫好的帖子,等墨跡自然干透,用好幾層宣紙里外包著卷成筒子,再拿棗紅色的細錦緞捆扎妥當。沈曇在冊上登記好自己名字,正在她之前那行下頭,抬頭時朝顧青竹勾起唇角,說:“七姑娘的虞體寫的倒精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