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節
云夕和紅姑在殿外等著,宮中禁止喧嘩,所以兩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口。 大約等了兩刻鐘后,李仁走了進來,沖著云夕微微點頭,示意她們進去。 楚息元負手站在大殿的中央,看見她們進來,點頭示意不必多禮。云夕雖然沒有行跪拜禮,但還是福了福身子表達敬意。在古代,她可沒傻到要同皇權作對。 殿內只有他們三人,卻一點都不顯得空曠。應該說楚息元一個人的氣場便足夠抵得上幾十人的存在感了。他站在那邊,審視的目光先是落在云夕身上,然后滑到紅姑身上,定格了好一會兒。 空氣中似乎也多了幾分的肅然。 被楚息元那樣犀利威嚴的眼神看著,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差一點的人,早就忍不住跪拜在地上了。紅姑依舊神態自若,仿佛站在她面前審視她的不是一國天子,只是普通的一個尋常百姓一樣。 楚息元不說話,沒有人敢打擾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息元總算開口了,“你便是白衣教教主紅姑,在我大周犯下屢屢血案的紅姑?”明明是問句,偏偏是篤定的語氣,充滿了問責的意思。 云夕下意識地想為紅姑辯解,只是在這一刻,對楚息元的信任占了上風,她遲疑了一瞬,還是選擇靜觀其變。若是楚息元真要對紅姑問罪,那么她無論如何都會護住紅姑。是她將她帶到宮里的,云夕自然不會讓她陷入危險之中,這是她做人的原則之一。 紅姑仿佛沒聽出楚息元話語中的指責,神色依舊平靜,“民女的確是白衣教教主,不過民女所殺的皆是改殺之人?!卑滓陆痰拇嬖谶€是有一定的好處,至少大楚聽聞他們名聲的人,可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虐待女子,生怕招惹來這一群的煞星。 “那些人做錯了事,自有我大楚的律法處置,可由不得別人動用私刑?!?/br> 紅姑并沒有因為楚息元是皇帝的緣故就妥協,爭鋒相對,“倘若大楚律法能夠保護她們的話,那么民女可以立刻解散白衣教,接受律法的處置?!?/br> 云夕道:“律法雖好,那也得看執行的人?!辈皇敲總€官員都愿意為那些女子出頭。就算官員愿意,很多女子習慣于逆來順受,哪里敢去狀告自己的丈夫和父兄。 楚息元道:“云夕你又同白衣教有什么關系?” 云夕相信楚息元不知道這些,她斟酌了一下,緩緩開口:“我同白衣教一起開設紡織廠,招手那些女子,也給他們一個容身之處?!?/br> 紅姑道:“事實上,若不是云夕勸服我們,只怕我們依舊是以前那些以殺治殺的鐵血手段?!倍旁葡τ诎滓陆逃写蠖?,無論如何,紅姑都不會讓人她因此陷入危險中。 她這也是告訴楚息元,倘若不是云夕,不知道還會死多少人。 在改變了手段以后,雖然老百姓們依舊對她們避如蛇蝎,不過也有一部分人覺得他們做的不錯。云夕的報紙每次都會刊登一些事例,用輿論來譴責人。 楚息元緩緩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倒是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儀,“坐下吧?!?/br> 云夕估量著他心情不算壞,和紅姑一左一右坐著。 “云深告訴我,你得了上天的預警?!背⒃蛔忠活D道,“老實說,我并不相信。你可知妖言惑眾的罪名?” 云夕注意到今天他并沒有使用“朕”這個字。 紅姑不動神色道:“陛下信不信是您的事情,我的職責也僅僅只是將這件事告訴您?!?/br> 楚息元看向云夕,“不過你和云深似乎信了她的胡言亂語?!?/br> 云夕道:“我寧可相信她的話,做好視線的準備。倘若沒有發生,沒有傷亡,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真的,我也能夠多挽救幾天人命。更何況我所認識的紅姑,也不是那種信口雌黃的人?!?/br> “我相信她!”她言之鑿鑿,擲地有聲。 楚息元道:“作為一國的天子,茲事體大,倘若是假的,那么對大楚來說,損失不計其數?!北热绲人ㄙM了諸多人力物力,努力做好準備,卻發現根本只是一場謊言,那么就成鬧劇了。 紅姑道:“八月初七,南陵國都和附近幾個州府都能看到天狗食日,是真是假,等八月初七到,便知道?!?/br> 毫無疑問,這樣的話語讓楚息元信服了幾分。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將你所知道的告訴我?!?/br> 紅姑將天災發生的時間和殃及的區域都說了一下,至于雪災和洪災過程中,有哪些大臣中飽私囊,她就沒有告訴楚息元了。畢竟作為“神使”,她所知道的只有災難。若是讓楚息元知道他們更多的消息,那就不好了。 反正對于那些碩鼠,云夕早就打算利用潛伏在血梅門的墨陽來解決他們。朝廷上無法解決的,就利用江湖上的勢力。 楚息元聽著紅姑的話語,臉色越來越沉,這災害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嚴重,堪稱大楚這一百年來最大的天災。更別提雪災之后,沒等大家喘口氣,又來了洪災。 丘河! 楚息元想起了任家還想著從修建丘河的撥款中貪污銀錢,習慣不露聲色的他不僅流露出了怒氣。 該死的!可見明年之所以洪災會造成如此損害,同這件事應該有不小的聯系。 他面沉如水,是時候解決掉任家了。從任紫晴口中挖出的罪證,足夠抄任家門了。 在一開始壓抑不住的憤怒以后,楚息元很快就平復了情緒。幸虧上天待他不薄,讓他能夠提前窺探到天機,能夠做好應對,減少大楚的損失。不然那兩場的天災,只怕會讓大楚元氣大傷。保不齊還會有別有居心之人,將天災歸咎于他這個皇帝身上。 每次的天災,當朝皇帝便得下罪己書,檢討自身過錯。 還是云深對他忠心,換做是別人得知這個消息,只怕早就掩藏起來,并且利用這兩場災害謀取暴利,也就云深會第一時間告訴他,甚至不擔心他會產生什么芥蒂。 可惜了,云深這么好的孩子,偏偏不是他兒子。 云夕絲毫不知道楚息元思維已經發散到云深頭上了,她只敏銳地感覺到楚息元周邊原本躁動的氣息似乎平復了下來,臉色也緩和了許多。 楚息元眼神復雜地看著紅姑,“倘若你所說的都是真的,看在這功勞份上,我會讓底下收了白衣教的通緝畫像,功過相抵。若是你們后續安分守己的話,先前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會同你們計較?!?/br> 紅姑得了楚息元的保證,臉上飛快地掠過欣慰和喜悅。 楚息元道:“你倒是得天之僥幸,能得到上天示警?!?/br> 言語之間有些嫉妒。為什么不是他呢?明明他作為大楚天子,最有資格接受神明的警告。 紅姑嘆了口氣,說道:“月神通過我來傳達給陛下,而不是直接通傳陛下,只因為上天還想讓陛下多活幾年?!?/br> 云夕聽了這話,一股不詳的味道油然而生,她像是預感到了什么一樣,猛地轉頭看向紅姑。 紅姑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嘴角卻有鮮紅的血液緩緩流下,她滿頭的黑發,也已rou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變成白發。 云夕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身體,“紅姑?” 紅姑咳嗽了一聲,笑容依舊,“泄露天機,本來就得接受反噬,改變的未來越多,反噬越發嚴重。我將這事告訴陛下,等于改變了諸多黎明百姓的性命,自然是得受到天譴?!?/br>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生命氣息也不斷地往外流,云夕連忙將手掌貼在她的后背上,將內力和異能一起傳送進去,竭力吊住她的性命。 或許是異能起了效果,紅姑臉色似乎好了一些,只是原本的青絲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頭的白發。她的額頭上也多了好幾道的皺紋,皮膚松弛了,猶如六十歲的老婦人。 楚息元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紅姑因為武功不俗,內力深厚的緣故,所以看起來也就是三十歲出頭。如今紅顏卻在轉眼之間成為了老嫗,生命也猶如風中燭火,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而逝。 這樣的場景無疑讓楚息元已經徹底信任了紅姑的話語,他神色復雜——難怪那所謂的神諭并沒有降臨在他身上。 紅姑咳嗽了一聲,血液滴在養心殿的地磚上,臉上卻帶著釋然的笑容。 云夕心中明白根本就沒有什么反噬,紅姑不過是以自己的生命來永絕后患罷了。她感到眼眶有些酸澀,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盡管做出這個選擇的是紅姑自己,可是云夕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 紅姑轉過頭,低聲道:“我很高興?!边@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她也不曾后悔過。不僅可以拯救許多人,還能夠為白衣教鋪一條明路。 云夕依舊源源不斷地將異能輸入她的體內。 紅姑道:“別白費心思了,我的身體我明白的。即使用內力吊著,最多也活不過三天?!?/br> 楚息元神情變得鄭重,“朕會吩咐他們撤銷對白衣教的通緝?!?/br> 紅姑不由露出了歡喜的表情,又咳嗽了一聲,血液濺得更多。 云夕抽了抽鼻子,說道:“陛下,我先帶紅姑回去?!?/br> 她總算明白,為什么出門前紅姑難得梳妝打扮了一回。她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楚息元點點頭,旋即說道:“先收拾一下,她這樣出門,只怕要惹出不少閑言碎語?!?/br> 云夕拿出手絹將紅姑臉上的血液擦拭干凈。 楚息元則恩準她們坐輦離開,坐在輦上別人就看不到紅姑具體的情況,最多也就認為這是對云夕的恩裳。 兩人坐在輦上,一路無言,云夕只是握著紅姑的手,扶著她上了馬車。等到家以后,她連忙讓云七來看紅姑的狀況,云七對于這個場景似乎早有預料。 云夕眉頭微皺,“你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云七點點頭,說道:“先前紅姑便找我要了剎那紅顏?!笨吹皆葡Φ蛇^來,云七連忙解釋,“是紅姑讓我瞞著你,不讓我告訴你的?!?/br> 剎那紅顏,顧名思義便是讓人服用后紅顏老去,時光流逝。紅姑便是用這藥制造出所謂的反噬,這種極其富有沖擊感的畫面,無疑能夠最大化地增加楚息元的信任。 另一方面,紅姑雖然自認為自己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但其中也的確是有被牽連到的無辜家眷,她這也算是一種贖罪吧。 云夕心情復雜。 紅姑反而笑了,她今天笑的次數只怕是過去十年的總和,“好了,我年紀擺在那邊,總有死的時候。你不是說過一句話嗎?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好歹我也能死得其所?!?/br> 她神情很是坦然,徹底放下了重負。 “雖然朵朵武功天賦很好,不過在處事之上仍然有些不足?!?/br> 云夕知道她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白衣教,連忙點頭保證,“我會幫忙看守白衣教的?!?/br> “去將朵朵和彤彤她們喊來吧,我有些話要同她們交代?!?/br> 云七神色多了幾分的敬佩,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如此坦然面對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的。 “我那邊有個五十年份的人參,我去給你熬煮一些,至少可以多吊幾天生命?!?/br> 云夕道:“去我庫房拿吧,我那邊有一株百年的?!?/br> 對她來說,只要異能足夠的話,就算想要五百年的人參都沒問題。云夕當時花費了不少的異能,直接搗鼓出五株的百年人參,作為嫁妝,還引發了不少的驚嘆。 云七點頭,立刻去熬煮湯藥了。宴席也吩咐人將朵朵和穆彤彤等人喊來,之后將房間讓給她們,留給她們說話的空間。 大約半個時辰后,朵朵等人紅著眼眶出來了。 朵朵聲音哽咽,“她是為了我們才這樣做的?!?/br> 云夕拿出手帕,讓她擦一擦眼淚。 朵朵哭了一會兒后,沒等云夕安慰她,便主動擦掉眼淚,眉眼多了幾分的堅毅,“教主既然將白衣教交給我,那么我便不能辜負她的期待?!?/br> 云夕聽了這話便明白,朵朵應該是被認命為白衣教的教主了,不再只是圣女。 云夕點點頭,“你們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負了她這一片苦心?!?/br> 云七熬好參湯后,朵朵親自喂給紅姑喝。剩余的時間內,紅姑將在京城中的白衣教骨干都見了個遍,她這次來京城的時候,也帶來了幾個長老。這些長老顯然都同她事先通氣過,雖然一個個眼眶發紅,不過還算鎮定。 白衣教的教主交接就這樣撿漏而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五月十六,朵朵在教眾的見證下,正式成為新一任白衣教教主,云夕雖然不是白衣教成員,卻同她們關系匪淺,所以也在場觀禮。 等交接結束后,紅姑在朵朵的攙扶下,將手中常年不離身的皇家紫翡翠拿下來,“這裴翠陪伴我許多年,云夕你就幫我保存吧?!?/br> 云夕神情肅穆地接過手鐲。 紅姑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旋即轉身對其他人說道:“從今往后,杜云夕便是白衣教的大長老?!?/br> 云夕怔了怔,卻還是沒有拒絕這個任事。反正楚息元現在也已經知道她和白衣教的關系,她就算不當白衣教的長老似乎也沒有差別。她心中知曉,紅姑是擔心朵朵一個人沒法完全做好這工作,所以才需要云夕來幫助。 想到紅姑以命掙出了這樣一個局面,拒絕的話語在喉嚨滾了一圈,被她咽了下去,最后只是淡淡吐出一個字,“好?!狈凑F在做的事同長老似乎沒有什么差別了。 等等,說到長老,總感覺是那種年紀大了的人啊。 云夕心中不由惆悵了起來。 等儀式結束后,紅姑看向朵朵,眸光溫和,“朵朵送我回房間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