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蕭太醫又是把脈,又是對著那盤餃子扎銀針聞氣味,折騰半天,終于斷定:“是白頭翁!” 我配合道:“什么是白頭翁?” 他將水晶餃放到一旁,朝眾人解釋道:“白頭翁形如白芷,但不同的是,后者的根莖可入藥,而白頭翁的根莖卻含有劇毒?!?/br> ☆、劇本不對 我一面假意急得跳腳,一面繼續配合道:“宮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呢?!” 蕭太醫神情一滯,好似想起來什么似的,急道:“宮里本是沒有這種劇毒之物,但微臣前些日子去給岳才人診病時,在她的院子里見過。當時以為她不過是用作觀賞,不想竟……” 話未說完,太后便怒斥一聲:“她一個小小的才人,怎么敢刺殺皇帝?”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懷疑事情的真實性?你兒子命都快沒了??! 我一拍桌子,頭一回顯出皇后的氣魄:“衛凌!去行云閣的院子里看看有沒有蕭太醫所說的白頭翁,順便去將岳才人給我捉來!” 侍衛領命,急急忙忙就去辦了。 我偷偷朝陸澈遞過去個眼色,意道:“我演的還行吧?” 不想陸澈只顧著垂頭捂胸了,壓根兒就沒看見。 好吧,我便再去瞧心急如焚的皇太后。她此時正扶著陸澈很是傷情,面上神色也古怪得很,痛心與悔恨齊聚眼眸,再化作淚水雙雙流下,叫人看了很是唏噓。 很快,衛凌便從行云閣回來了。同時手里拿著一株花草,花草上白色的花冠湊成一團,根莖細長,除葉子不同外,其他皆與白芷相像。 蕭太醫忙道:“不錯,這便是我所說的白頭翁?!?/br> 衛凌報道:“微臣去時只見這一棵,但院中還有兩個新翻過的土坑,想是剛被拔去不久?!?/br> 太后瞬時震怒非常,摸一把臉上的淚痕,怒道:“岳才人捉來了沒有?” 衛凌抬手一揖:“稟太后,岳才人就在外頭?!?/br> 太后一拍桌子:“帶進來!” 隨著甲胄和刀兵摩擦的聲音,顧茗立時被兩個侍衛推了進來。她環顧一圈席上眾人,最終將視線落到虛弱的陸澈身上,雖沒說話,但眼神中盡是恨意。 太后聲如雷霆:“如今你還有何話想說?” 顧茗脖子一歪:“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他殺我父兄,又將我流放到不毛之地,我如今所為,不過是報仇雪恨!” 太后她老人家的眼淚順勢而下,也不再裝作不認識她了,兩步過去,照著顧茗的臉頰就是一個巴掌:“早告訴過你回宮后要循規蹈矩,你知不知道今日所為不僅害了大燕,害了我的皇兒,還害了你自己!” 顧茗卻冷笑一聲:“姑姑,我如今這般,不都是你逼的么?以往那個知書達理的顧茗早就死在了粟敖,死在了你們的冷血無情的驅趕之下!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宮,”她指著陸澈:“你卻要我繼續討好這個害我滅門的仇人!憑什么?” 太后悲得后退兩步:“你竟如此冥頑不靈!實在太叫我失望!” 顧茗只管冷笑,對太后的控訴毫不理會,倒是轉頭將我望著:“如何?我早說過,我要的東西總會親手得到!你以為我回來只是想與你爭寵、爭后位、爭皇上?諸不知,我要的是他的命!畢舒婉,你一生好賭,且說說今日這一局,到底是誰輸誰贏?” 我心想這顧茗演的也太入戲了些,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怎么能將我好賭的事兒給抖出來?一時間也頗為生氣:“我從未想過要與你爭誰輸誰贏,你想要皇上,你拿去就是了,你想要后位,我也甘愿雙手奉上,可你為什么這么心狠手辣?你殺他做什么?” 她深看著我:“人生處處是賭局,這可是你教我的。別忘了,當日皇上明知道你身懷六甲被困顧府卻不來救你,且利用你作餌,險些丟了性命。這樣一個人,我替你殺了有什么可惜?” 我扭頭看了一眼陸澈,捧著肚子信誓旦旦:“因為我愛他、信他、知道他、明白他,愛一個人不就是要奉獻和犧牲么?我不像你!稍美好的便要搶奪,得不到的便要毀去!” 她笑得愈發張狂:“你以為你這般付出會換來一位帝王的真心?我告訴你!歷來皇帝的心里從來便只有手中的權勢和江山社稷。就如我,搭上整個顧氏卻換來了什么?”她睨一眼我的肚皮,又道:“是了,你如今懷著龍裔。但倘若沒了這個孩子,你以為顧氏倒臺之后他還容得下你?一個市井潑婦為后,不過是皇室的笑柄!” 我被她說得滿腹怒氣,也顧不得旁的什么了,上去抓著她的衣裳,聲嘶力竭道:“那是你!因為你心胸狹隘便將所有人都想得卑鄙!因為你自負清高才將所有人都當做笑柄!你殺了我的夫君,我現在就要你償命!” 大約一旁的衛凌看不下去了,慌忙將我拉開道:“娘娘,小心鳳體!” 我掙扎了半晌,想起眼下是在做戲,這才恨恨地扶著椅子喘口氣。 然而就在我喘氣的這個當口,顧茗忽然喉頭一梗,也往跟前吐出一灘血來。 只見鮮紅的血氣落在地上,如一朵妖艷的蜀葵在張揚著花冠。只一瞬,便浸入石板之中變得灰暗了。 太后驚道:“怎么回事?” 顧茗卻長著血口笑出了聲:“下毒的那一刻我便沒想著要活著回去,姑姑,如今你的侄女和兒子都要死了,你可滿意?” 不等太后反應,我卻先嚇得不輕。 劇本不是這么演的??! 說好將顧茗一抓一放皆大歡喜的!她她她……她怎么中毒了呢?! 還沒來得及發問,蕭太醫便一臉嚴峻地給出了答案:“岳才人也服食了白頭翁!” 我驚得腿肚子一軟,大哭:“你服毒做什么??!” 顧茗想是中毒已深,方擠出個笑,還沒能說出半個字便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蕭太醫探了探脈搏鼻息,垂頭道:“岳才人已然氣絕?!?/br> 我更是覺得腦袋里翁地一聲,慌忙去向陸澈求證:“她……死了?” 然而我這么一問,大家瞬時發現了不對勁。為何陸澈先服毒,他卻只吐了口血,眼下還好好地坐著,而顧茗就立斃當場? 太后扶著陸澈,淚珠子還沒能停下來:“皇兒,你感覺如何?” 陸澈此時方拍拍衣裳站起來,笑道:“母后,孩兒無事?!?/br> 一時間,席上嘩然。 戲演完了,是時候真相大白。陸澈恢復原先精神的模樣,解釋道:“朕早知道岳才人心懷不軌,于是命人暗中調查,假意中毒正是為了套出真相。今日之事,蕭太醫功居榜首,當賞?!?/br> 蕭太醫一聽,趕忙垂頭一揖:“謝皇上!” 一時間,席上又是一陣嘩然。 紛雜人聲中,一旁的衛凌問道:“皇上,岳才人的尸首……” 陸澈面無表情:“抬出去?!?/br> 眼看著侍衛們將顧茗的尸首抬出去了我才回過神來,拉著陸澈道:“說好的明明只是……” 陸澈慌忙用力抓住我的手,打斷道:“皇后受驚了,先回去休息,我忙完過來看你?!?/br> 我本想再問,但生怕在外頭露了餡兒,只好點頭應承。 臨別前朝太后那看了一眼,只見她悲喜交加,就如整個人忽然老了一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無聲無息。周遭是吵雜的人聲,有的夸贊皇上英明,有的扼腕人間悲劇,有的則忙著收拾這一地狼藉。 唯有太后那一處,盡是孤寂與冷清。 回到宮里,我滿心焦灼難定。 三日前明明與陸澈說好只是演戲,待抓了顧茗再將她掉包放出去就行,但今日一出,演著演著就演歪了! 回想方才顧茗死前的慘狀,我驚魂未定。也不知陸澈到底有沒有跟顧茗通氣!院子里的白頭翁少了兩棵,一棵下在了水晶餃里,那剩下的一棵呢? 我急得一跺腳:鐵定是被顧茗給吃了??! 差一步就能出宮,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送了命,她傻不傻??! 我又急又氣,在屋里走了幾圈便覺得肚子不太對勁。 小玉見此,忙來扶我:“娘娘,怎么了?” 我此時滿心只想著顧茗的事,捂著肚皮推開她道:“大約是席上吃壞了肚子,去趟毛司就好了?!?/br> 但走出兩步,又覺得它這個痛不似拉肚子的痛,它一痛起來便悠遠綿長,連著腰身處也有拉扯與墜漲感,只一會兒額頭便冒出一排冷汗。 見了鬼了,我莫不是還沒足月便要生了吧?! 小玉在一旁干著急:“娘娘,您到底是拉肚子還是要生了???” 我抓著她的手,艱難道:“快叫劉麼麼進來,我大約是要生了?!?/br> 小玉一聽,立馬扯開了嗓子:“快來人??!娘娘要生了!” 這一聲喊完,昭純宮里登時炸開了鍋。一堆宮女拿著棉布剪刀四處亂竄,幾個太監奔走相告,請皇帝的請皇帝,請太醫的請太醫,我直接看傻了眼。 劉麼麼不知從哪招了兩個婆子,兩步竄進來:“快將娘娘扶到床上去!”說完三個人便來架我。 我被拉扯得一陣慌亂,但走出兩步,又突然覺得肚子不疼了。瞬時一陣尷尬,心道萬一不是要生,我當如何收場???! 畢竟坦白從寬,我推開身邊的婆子,自顧自地走到床邊去坐著,扭捏道:“劉麼麼,怎么我此時又覺得不痛了,莫不是誤會了?” 她呆了一呆,答道:“產前陣痛都是一波一波的,得痛上好一陣才會生產呢!娘娘還是快些躺下,讓老奴檢查檢查?!?/br> 我這才恍然,趕緊自個兒躺到床上去。 劉麼麼不愧是接生二十年的一把老手,這便業務嫻熟地上來趴腿掀裙子了。我正覺尷尬,下腹又是一陣抽痛,連帶腰身的墜漲感,痛得我死命扣住了床沿,又冒了一腦門子的汗。 還沒緩過氣兒來,劉麼麼便下了定論:“宮口尚未開齊,娘娘再忍一忍,離生還有一陣兒呢!” 小玉急得都快哭了:“娘娘的肚子明明還有一個多月才足月,眼下怎么就要生了呢!是不是方才在席上受了驚?” 我想了想此前與顧茗爭論又險些打起來那段,確是情緒激動了些。若不是衛凌及時拉住,我說不準就要生在了笙歌臺上。加之后來看著顧茗慘死受驚,難怪會早產了。 我心里始終記掛著這事兒,覺著在床上躺不住,便爬下去找了個墻角扶著。 我扶著墻,劉麼麼扶著我,在耳邊絮絮叨叨:“娘娘站一站也好,一會兒生得快些?!闭Z畢又吩咐小玉:“快去給娘娘弄些吃食,娘娘在席上沒有吃飽?!?/br> 我剛挨過一陣陣痛,見她這樣說,脾氣立馬就上來了:“都什么時候了,我哪還吃得下!” 劉麼麼頗委屈:“生產時頗要些力氣,娘娘此時不吃,一會兒哪有力氣生小殿下??!” 我一聽覺得有理,趕忙揮手,讓小玉去辦。 小玉被指揮得有些蒙圈,無頭蒼蠅似的撞出去,正好撞到了闖進來的陸澈。兩人繞了幾個圈子,又該干嘛干嘛了。 陸澈見我被幾個麼麼圍著,想扶我一把又不知道從哪下手,原地轉了半天,急道:“我早知道你要沖上去跟人拼命,就不該讓你上席!” 我哭喪著臉:“你快告訴我,顧茗為什么中毒死了?你要不說,我這娃娃生得都不能安生?!?/br> 他冷眉深皺:“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關心這個?” 我將身邊的幾個老婆子推開,一手撐腰一手扶墻:“你們先出去,讓我跟皇上說完再進來?!?/br> 那些個老婆子縱然焦急,卻無濟于事,只得道:“那娘娘快著些,忍不住了定要叫我們進來?!?/br> 眼看著他們走出去,我方盯著陸澈,剛要說話,便又是一陣劇痛襲來。 陸澈手忙腳亂地來將我扶著,一邊著急一邊罵:“你都要生了,還折騰什么?!” 我踮著腳等過這一陣痛,撐著他的肩膀小聲道:“那是一條人命??!不是說好抓了再放出去嗎?怎么突然服毒死了?” 陸澈急得就差跺腳了,死死盯著我道:“顧茗沒死!她服毒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