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我瞧著她大步流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趴在我肚皮上的陸澈這才抬起頭來,頗嚴肅地盯著我道:“戲演夠了?” 我驚了一跳,趕忙把視線移到別處,嘟噥道:“你不是也配合得挺好嘛……” 他坐下押了口茶:“我只是顧忌你這個皇后的顏面?!标懗簩⒉璞郎弦环牛骸霸趺??今日倒是不生氣了?” 我自然是還在生氣。 但再生氣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鬧騰吧?那不是給人看笑話么?我縱然是蠢,也沒蠢到那個地步。況且眼下性命攸關,哪還顧得上生氣不生氣??! 我低著頭:“氣著呢?!?/br> 他瞧瞧我,又將眼珠子在屋里轉了一圈,最終視線落到那盤桂花糕上:“氣得連桂花糕也不肯讓我嘗一塊?” 他一說我才想起來,這盤桂花糕它是盤要人命的糕點。 也顧不得跟他賭氣了,我道:“你要吃旁的什么都可以,唯獨那盤桂花糕不行?!毕肓讼脒€是補了一句:“但凡是岳才人做的,都不許吃?!?/br> 陸澈將眼睛瞪得溜圓:“這是什么道理?” 這事兒若不解釋,他指定以為我又是在吃什么飛醋。為了證明我的清白,只得道:“皇上看了便能明白?!?/br> 語畢朝小玉使了個眼色,讓她將糕點端過來。 我拔下頭上的銀簪,一邊去戳盤子里的糕點,一邊道:“皇上你看仔細了?!?/br> 不想將簪子拿起來等了好一會兒,上頭的顏色也沒能變上一變。 我不甘心,又狠命往盤子里戳了幾回,手上的簪子依舊白亮白亮的,什么動靜也沒有。 陸澈睨我一眼:“現在可以吃了?” 我羞愧地垂頭:“嗯——” ☆、轉眼冬至 雖說在這盤糕點上,我又吃了顧茗一癟,但陸澈肯陪著我演戲,便說明他的心里還是向著我的?;叵脒^去每回和顧茗對弈都是慘白告終,但今日一局卻將她氣得吹鼻子瞪眼,真是大快人心。 不過白頭翁這件事還不能放松警惕,如今的岳彤已經不是過去的顧茗,當日在行云閣她可是口口聲聲說過要搶陸澈爭后位的。這次不下手不代表以后不下手,逼急了人都敢殺,那么往對手的吃食里下點毒也不是難事。 經過這一日,我都盤算好了。她若日后再要往我宮里送東西,我只管說懷了娃娃胃口刁鉆,以不惜為由拒絕便是。如此,也就萬無一失了。 然而,就在我滿心防備她的這個當口,我又忽然得知,要爭后位這件事竟然并非是顧茗的主意。相反,顧茗對爭寵這件事很是排斥,如今做的一切,不過是順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意。 這事兒簡直叫人無語。 從前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她為什么一定執著地要顧茗與陸澈在一起,直到那日在御花園散了場步,這才終于明白,太后她所執著地根本不是顧茗的幸福,而是顧家的榮譽! 當時正用過晚飯不久,我覺得腹中飽脹難受,便領著小玉往外頭散步消食。不想走著走著便走遠了,逛進了御花園。 正打算尋個地方坐一坐歇歇腳呢,便聽見了花叢后傳來陣陣的哭音。 哭音委屈道:“上一回在行云閣,我本已經讓皇上與皇后失和,但誰知道皇后忽然裝病,又將皇上勾到昭純宮去了。我又是給皇后送點心,又是變著法子地與皇上談天說地,但皇上就是不肯與我同床,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細細一聽,竟是顧茗的聲音。 然而她的聲音一落,太后的聲音便響起來:“爭寵是后宮妃嬪必經之事,我從前早與你說過,如今還需要我教你?” 太后聽起來很是生氣:“顧氏一族的女子里,就你出身最好,資質最佳,打小我便將你往皇后的位置上培養,不想你如今竟連一個鄉野村婦都爭不過,實在太叫我失望!” 想是哭過,顧茗的聲音甕聲甕氣的:“為什么一定要爭?經歷了這么多,過些平淡的日子不好嗎?如今顧氏的男丁全都做了刀下亡魂,即便我真做了皇后,就能保住顧氏的榮譽?就能讓顧氏從衰敗中……” “啪——” 話還沒說完,花叢后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太后怒道:“顧氏屹立多年,哪一代不是封侯拜相風光萬千?如今即便衰敗,也還有我這個太后撐著!即便是沒落,也不能沒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哭聲戛然而止:“所以我就必須去侍奉那個斬殺顧氏滿門的人?所以我就必須去討好那個將我流放到粟敖受盡苦楚的人?姑姑,你只知道顧氏的榮辱,可有想過我的感受?死去的是我爹爹和兄長,我就不痛苦,不難受?” “難受也得忍!”太后強勢如昨:“你以為顧氏能走到今日都是如何得來的?個中的爾虞我詐和辛酸就你受過?你今日這些話,如何對得起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此話一出,顧茗忽然不哭不鬧也不說話了。 生怕被人發現,我趕緊就領著小玉跑了。 雖說只聽了個半截,但已著實叫人唏噓。哪有姑姑這樣為難自家侄女兒的喲!我與顧茗斗了這么久,不想正主還在后頭,你說氣人不氣人? 躊躇了好幾日,我終于還是覺得,這事兒當知會陸澈一聲。 入夜,當陸澈過來,我便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哪知陸澈一聽,竟是呵呵一笑:“我早便猜到,不想竟果真如此?!?/br> 我怔了好半天沒回過神來:“你早就知道?” 他攬住我的肩膀靠在床頭:“照理說顧茗在外頭受了那么多罪,回到宮里第一件事應當是殺了我報仇雪恨。但不僅遲遲沒有動手,反倒侍奉我討好我,不消深想也知道,這定是母后的主意?!?/br> 我氣得快哭出來:“那你怎么不告訴我?還跟她鶯鶯燕燕演得那么真!” 陸澈撫一撫我的肚皮:“起初我以為顧茗回來是要殺我,便與衛凌布下天羅地網引她入局,而你懷著身子,若不演得像些,你又怎么會遠離我遠離危險?” 我想一想,覺得他說得有理。 但如此一來,我前些日子的不痛快不就白受了么! 我道:“那如今你怎么肯說了?” 他對準我的額頭就是一個腦蹦兒:“如今你都知道了,以你的腦袋瓜子,我要再不說,誰知道你會做出什么來?!?/br> 我痛苦地捂住額頭,控訴道:“疼!” 陸澈嚴肅道:“疼便是要你記住,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呆頭呆腦地往里頭闖,不相信任何人都可以,但一定要相信我?!?/br> 我很是委屈:“那上回在行云閣……” 他恨鐵不成鋼地將我盯著:“我自然是裝的!與你成婚這么久,會相信你跑去撕人衣裳這種事?” 我繼續不依不饒:“那上回的桂花糕呢?你明知道顧茗心懷不軌,還爭著搶著要吃她的東西,就不怕里頭有毒?” 他恨不得將我臉上盯出個洞來:“我是大燕的皇帝,她宮里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若是在底下搗鬼,我能不知情?之所以敢吃,便是知道里頭沒毒?!?/br> 我:“……” 你說你要早告訴我這些,我還折騰個什么勁兒??! 如今我總算知道陸澈為何與顧茗親近,也知道他并非對我不信任,我胡思亂想了那么久,卻沒想到他是要將我隔絕在危難之外。 而恰巧也正是他這個喜歡一己承擔的個性,害得我們之間的情感險些產生巨大的裂縫,我覺得,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他的責任。 接下來,我與陸澈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雙方回顧了過往一切的不痛快,并就不痛快的根源交換了意見,陸澈重申了信任是夫妻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表示將來會堅定不移地主張這一原則。我則高度評價了他今晚的表現,希望夫妻雙方能在接下來的計劃中展開深切的合作。 經過激烈地探討,我們終于在一件事上達成共識。 那便是——助顧茗脫離苦海,也還大燕皇宮一片干凈的藍天。 我與陸澈商量了一整晚,覺得要太后她老人家對振興顧氏徹底死心,首先得吃掉顧茗這顆棋。最關鍵的棋子沒了,這盤棋自然就下不下去。 還有三日便是冬至節。我們的計劃是,讓顧茗在冬至節的家宴上對陸澈下毒,到時陸澈假意中毒,吐血三升。 太后對顧茗入宮的想法如此執著,若見到自家侄女被逼得對自己兒子下毒的地步,必是震撼非常。既是言語不能說服的事兒,干脆就下一劑猛藥,上演一場玉石俱焚的戲碼。務必要直擊人心,才能達到醍醐灌頂的效果。 原本我也要申請一個吐血三升的角色,但被陸澈以‘孕婦不適宜做這種高難度動作’為由拒絕了,我怨念的緊。 但不論如何,我還是有些戲份的。 偷摸著躲在屋里練了兩日,冬至節轉眼便至。 這一天是節氣之始,大燕向來極是重視,宮里每年都要設宴笙歌臺,邀皇室宗親一同晚宴。一來,增進一下族人情感,二來嘛,在談話間觀察觀察大伙兒忠不忠心。 彼時,整個大燕皇宮雕梁畫棟氣象萬千,各宮留京的皇子皇孫紛紛赴宴。我在鸞鳴殿中仔細打扮了,瞅著時間差不多,也被轎子抬著去了笙歌臺。 進門時席位都已經坐得差不多,大伙兒正三個一堆五個一團擠在一塊寒暄。 由于是家宴,也沒那么多規矩,見了面也都只是簡單的行禮問安,并不行跪拜大禮。 我如今懷孕八月,行動不便,便自個兒落座等著開席了。期間順便往妃嬪的位置上瞄了一眼,只見顧茗也已到場。且我看她時,她也正扭頭過來看我。電光火石間,滿場盡是復雜的神色。 眾人皆以為我善妒,如今宮里又多了個新晉的岳才人,自是個個都擦亮了眼睛等著看好戲了。 若是平時,我自然不在乎演上一演,但今日的重頭戲不在此處。未免生出什么幺蛾子,我與顧茗又心領神會地移開了視線,徒留一堆長脖子扼腕。 大約等了半盞茶的時間,陸澈與太后一齊進了笙歌臺,寒暄兩句,這便開席了。 由于席上的皇親我半數還不認得,也沒什么話講,只能做出端莊的模樣,時而夾菜,時而頜首,場面話都留給陸澈。 我從未前往朝堂,今日所見,竟是頭一回覺得我的夫君如此威風。 他要喝酒,下面就沒有敢不舉杯的;他要說菜,下面就沒有敢不動筷的。我坐在一旁很是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當皇帝,實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太過癮! 估摸宴到一半的時候,顧茗忽然說不勝酒力要出去透透氣。 我心下一咯噔,這是要開演了??! 再一看陸澈,不愧是經歷過不少爾虞之人,此時神情很是鎮定。我假意夾了一筷子菜過去,小聲道:“顧茗出去了,你趕緊準備準備?!?/br> 他卻沒聽見似的,還起身跟對坐的潁川王喝了杯酒。 須臾,端菜的丫鬟便送了盤水晶餃上來,我定神一看,就是它了。連忙用調羹舀了一個放到陸澈的碗里,聲音不大不小地道:“皇上,你最喜歡的水晶餃,趕快嘗嘗?!?/br> 陸澈回頭看我一眼,微笑著夸贊:“皇后賢惠,我喜歡什么全都記得?!?/br>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夸還是頭一回,我一時間有點飄飄然。 不想這一飄還沒到底,陸澈突然撐著桌子站起來,身子一晃,就朝跟前吐出一灘猩紅的血漬。血跡斑斑點點,落在雪白的瓷碗上很是觸目驚心。 我與眾人皆是一呆。 片刻過后,慌忙起身去扶,同時失聲大叫:“太醫!快傳太醫!” 太后她老人家也霎時間慌了神,起身怔了半晌,急道:“有刺客!快來人將這里圍起來!” 只瞬間,外頭的侍衛便持著刀槍沖進來,將宴上的人團團圍住。 陸澈捂著胸口,艱難道:“菜里、有毒……” 太后聞言,立馬三步并作兩步過來。與我合力將陸澈放到椅子上歇著,又拿著帕子去擦他嘴角的血漬。一面擦一面掉淚珠子:“皇兒你且撐住,太醫很快就來?!?/br> 話音一落,早已候在外頭的蕭太醫便竄進來。 我慌忙讓到一邊,好讓他仔細為陸澈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