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人總愿意被崇拜的人或喜歡的人說服,而不會被仇人說服。 我有信心說服我爸媽,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愛我。 錯錯也一樣,至少這件事,他得自己干。 許嘉年忽然開口,他的聲音有點輕柔,在百葉窗的柔和光線下,有了一絲縹緲氤氳:“錯錯,過兩天我就要去報道了,那天……你能來送我嗎?” 從后天開始,北大報名的日子就正式來到了! 從南方到北方,將近要坐一整天的火車。許家父母決定陪著兒子一起去北大報名。許mama在屋子里收拾著收拾著,忽然嘆了一口氣。 她看了看外頭,將門掩上,小聲和許爸爸說話:“老許,你說對對是個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喜歡上什么不該喜歡的人……你看他天天變著法子說服我們,我這心都七上八下的,跳得慌?!?/br> 許爸爸沒答話。他打亮火抽了根煙。 煙霧在狹小的空間內繚繞,模糊了這一對夫妻的面容。 一夜很快過去,第二天一早,沒怎么睡著的許爸爸先一步起來,他開窗開門透風,將房間里還殘留的那點煙霧散去,又對著家中的鏡子照了照,不由郁悶:白頭發又多了兩根。 接著他走出洗手間,本來打算開門去買個早餐,沒想到門在他面前打開了,從外頭回來的許嘉年和許爸爸撞了個正著。許嘉年愣了一下,舉起手中的塑料袋來:“爸,早餐都買回來了,再過五分鐘稀飯就好了,差不多可以叫媽起來吃飯了?!?/br> 塑料袋中冒著的熱氣一忽兒撲倒許爸爸心里,輕而易舉就將家長一顆疲憊的心給熨帖了。 許爸爸唏噓一聲,接過兒子手中的塑料袋,從中挑出個包子咬了一口。 如果兒子真找了個不該喜歡的人喜歡上了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擺事實講道理說服他??! 實在說服不了——那也只能再擺事實講道理,慢慢說服了! 總不能把好好一個家,鬧得雞犬不寧吧? 火車發車時間在上午九點。 許嘉年一家吃完了早餐,提著行李出門,往火車站走去,在八點半的時候到達站內,排隊準備上車。不過許嘉年有點心不在焉。他不時回頭看向入口的方向,希望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同一時間,在隔壁的盛家里頭。 盛爸爸這回也懶得對盛薰書多說什么了,他直接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看報紙,擺明了不讓盛薰書出門。 盛薰書快被自己爸爸氣死了:“你讓開,我去送一下許嘉年怎么了!” 盛爸爸冷笑一聲:“呵呵?!?/br> 盛薰書:“爸——” “你們在吵什么?”盛mama不滿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盛薰書還惦記著和許嘉年的約定,抓住一切機會引援:“媽,爸不讓我出門送許嘉年!” 盛mama皺眉:“你干什么,兒子都十八歲了,去送送朋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盛爸爸怒道:“你問問這小兔崽子干了什么事情!” 盛薰書嚷嚷:“我干什么了!你說我干什么事情了!” 盛mama:“你最近脾氣也太暴躁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說嗎……” 盛爸爸:“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說!” 盛薰書也急了,開始滿嘴跑火車:“我到底做了什么你倒是說??!我倒是看你最近又關著我又不給我零用錢,把我當仇人看守著,別是我在外頭有了弟弟了吧!” 盛mama臉色一變。 盛爸爸氣沖上頭,指著盛薰書的手指都在顫抖:“你和許嘉年——你這個變態——” 極度的憤怒之后,激動的盛爸爸只覺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盛mama驟然變色:“老盛?老盛?快打急救電話——” 她急急地撲向電話,撥通急救中心號碼。 盛薰書傻在原地。他聽著mama的聲音,那道聲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他看著倒地不醒的盛爸爸,聽著“滴嘟滴嘟——”的急救聲,這道聲音同樣很近,又似乎很遠。 只有爸爸倒在地上并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的畫面,如此清晰,乃至成了剪畫,一幀幀定格眼中心中。 許嘉年上了車。 許爸爸許mama還有點疑惑:“錯錯怎么沒和我們一起去北京報名?他的學校應該也開始入學了吧?” 車內人群來來去去,車外人流逐漸減少。當站臺上只剩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的時候,火車發動了,熟悉的景象飛快向后退去,許嘉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托腮向外看去。 風景如畫,飛逝不停。 第37章 風呼呼地 盛薰書渾渾噩噩的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的聲音自從響起之后,就再沒有在耳畔停止過。這道聲音莊嚴又肅穆,帶著匆匆而來的沉重,像一個巨人站在他的面前,揮舞著斧頭向他劈來! 但斧頭遲遲沒有落下。 就是這遲遲之中,恐懼成倍增長,增長到了一個階段,便為盛薰書制造了一個單獨的空間。 這個空間里頭,除他之外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和他隔了一層薄膜,薄膜之外,救護車、醫院、醫生護士、他的mama、乃至他躺在擔架上的爸爸,一切都像是在表演一出遠離生活的默劇,非常精彩,但不切實際。 可是實際就是他正在等著這處默劇結束。 盛薰書懷揣著一種奇異的心情等在走廊的長椅上。他的爸爸在剛到醫院時就恢復了清醒,只是手足仿佛還有點麻木,正在急救中心做檢查。 檢查大概沒有多久,又似乎有點久,總之,最后他被護士叫了進去,看見已經從病床上坐起的爸爸,同時聽見醫生在耳邊說話。 醫生的說話聲有點小。 他費勁了力氣才能聽清楚耳邊的聲音: “……血壓很高啊,以前都沒有注意到嗎?病人是不是暴躁易怒?現在開始要吃降壓藥了,不能讓病人受到太大的刺激,明白嗎?突然昏迷是很危險的事情,這次運氣好,很快就清醒了,下次就不一定了——” “……需要住院嗎?” “……保守起見,也可以住院觀察兩天?!?/br> “……盛薰書?盛薰書?” 接連的聲音沒有叫醒盛薰書,直到盛mama用力一拍兒子的胳膊,才讓盛薰書如夢初醒。 盛薰書茫然地轉了一下視線,先看見mama,然后看見爸爸。 他們已經從急救中心出來了,正在大堂里邊,準備排隊交錢住院。 盛mama正在對他說話:“待會我替你爸爸辦住院手續,你回家收拾東西,明天自己坐車去學校報名?!?/br> 盛薰書:“……我也陪爸爸?!?/br> 盛爸爸冷冷說:“不用你陪。你不氣死我就謝天謝地了?!?/br> 盛mama此刻皺眉問:“好了,你們到底有什么事情瞞著我?盛薰書,你做了什么事把你爸氣成這樣?” 盛薰書嘴巴動了動,忽然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盛爸爸這時候已經冷笑起來了:“看一件事情好不好,看做的人敢不敢說出來!你敢嗎?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敢嗎?”他轉臉面向妻子,理智在這一刻全被憎恨所掩蓋,他脫口而出的就是內心最深處的想法,“他是個變態,他喜歡許嘉年!” 咚! 本已遠去的奇異空間再度降臨,巨斧狠狠落下,劈在他的頭頂。 頭暈目眩之中,盛薰書清清楚楚地看見,在聲音響起的一剎那,mama也倒抽一口氣,眼神剎那生變。 那是明明白白的,看向異類的眼神。 盛薰書忽然之間無地自容。 我不敢將事情說出來。 因為每一個聽見的人都這樣排斥。 我不敢將事情說出來。 因為這是……錯誤的。 整整一天的火車之后,許嘉年終于在爸媽的陪伴下來到了北大。 他辦好了入學手續,找到了寢室,收拾好了東西和房間,趕爸媽先去學校的招待所入住休息,然后和同寢室的同學一起去出去吃了頓飯。 能上北大的大大小小都是個學霸,許嘉年和其余同學的相處沒什么不好的。他們一邊吃飯一邊愉快地定下了寢室長和寢室大體規則:也沒有太多規則,只保證一點,每個人都盡量不影響他人的正常休息。 正是討論完了,四個剛成年的男性坐在路邊小攤上一邊喝酒一邊擼串,話題自然而然就歪掉了。 最初牽引話題的是這個寢室的老大,也是剛才訂下的寢室長。他復讀了兩年,終于在今年考上北大,是寢室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有二十歲了:“……我剛剛在學校里頭逛了一圈,北大妹子質量是真的好。你們有沒有需要的?如果有,”他眨一下眼,“我就打入文學社內部,拉個寢室聯誼?!?/br> 老二積極響應:“有!” 老三一笑:“我沒有,你們去吧,我有主了,就在隔壁?!?/br> 老大老二:“隔壁?” 老三推推眼鏡,含蓄一笑:“清華?!?/br> 老大老二齊齊寫個服:“你贏了?!彼麄冝D向最后一個人,“你呢?” 許嘉年端起了酒杯。剛剛倒入杯中的冰啤酒表面還有一圈泡。他低頭吹吹泡沫,抿了一口,然后抬頭,笑道:“我也有——” 就在眾人以為他也有需求的時候,許嘉年側側頭,讓熟悉的名字在舌尖跳躍,卻帶著些惡作劇的珍惜,偏不說出來:“喜歡的人了?!?/br> 寢室聚會之后,大家初步了解彼此,然后就各干各的事情了。 許爸許媽本來打算送完許嘉年就回家的,但許嘉年在當天晚上就拿著旅游路線圖說服了爸媽在北京多留兩天,看看北京人文景色。 他們在第一天看了升旗儀式——雖然只看見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 他們接著又去了故宮——雖然里頭鎖了很多地方不開放。 他們還去了長城——可惜體會了一把被人頭支配的恐懼。 他們最后去了雍和宮——不管怎么樣燒一把香祈求萬事順利還是必不可少的。 終于到了分別的時候,許爸許媽一大早起床退房,準備前往車站離京。許嘉年同樣起了個大早,準備把爸媽送到車站。 許爸爸失笑:“怎么,你還怕你爹媽找不到路到不了車站回不了家嗎?別折騰了,你就呆在學校熟悉熟悉校園,再無聊就去圖書館看看書吧,這一來一回要兩個小時不止呢?!?/br> 道理都沒錯,許嘉年還是堅持把爸媽送到了車站,反正他不是國家主席,不至于連兩小時都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