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煢娘猶豫了一下, 沈眠手頭確實有幾套院子,她往后用不到,以趙瑕的手送出來給舅舅舅母也挺好的。煢娘見杜氏忐忑的樣子,便道:“舅母,您就收下吧,以后舅舅上衙也方便些,再者等到延寧再長大一些要進學了,在城中總是方便些的?!?/br> 杜氏見煢娘也沒有拒絕,只能答應?;剡^頭一想,煢娘日后是皇后,她的及笄禮若是在他們家的小院子里辦也不太像樣子,還是趙瑕考慮的周到一些。 見杜氏收下了,趙瑕便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杜氏將這件事給顧云璧說了,顧云璧知道煢娘的身份不簡單,也大概知道所謂的那些院子,想來就是她的所有物,借著皇帝的手送出來罷了,所以他便點點頭道:“既然陛下和煢娘都這樣說,你明日就和她一同去看看,選一處院子吧?!?/br> 杜氏知道顧云璧清高,原本還有些忐忑,以為他會不高興,倒沒想到他這樣簡單就接受了。 杜氏也沒細想,便答應下來。 第二天一早,杜氏就帶著煢娘去城中看那幾處院子。那本是沈眠的財產,這幾年都是木清在打理,所以就算趙瑕不愿意,還是將木清撥了過來,帶她們一同去看院子。 木清一看到煢娘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卻也知道不應該在旁人面前泄露她的身份,便收斂了一些:“顧夫人、賀姑娘,奴才木清,見過二位?!?/br> 杜氏并不知道木清的身份,卻也柔聲道:“木公公不必多禮,今日還得麻煩你了?!?/br> “您這話就見外了,這分明是奴才的榮幸?!蹦厩咫m然平時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只要他愿意,想要討好什么人可是從未失手過,沒過一會杜氏就被他給逗得滿面笑容,和他聊起來了。 煢娘跟在后面,四周望了望,忽然問紅纓:“對了,怎么剛剛就一直沒有看見福寶?” 福寶出宮前就被魯安道特意叮囑過,知道煢娘身份貴重,在承平帝心目中地位極高,所以一直兢兢業業地伺候著。他本就是八面玲瓏的性子,處事也周到,很快就在煢娘面前混了個眼熟,這種時候,他原本應該在煢娘左右跟著,殷勤地端茶送水才對。 紅纓無奈道:“先前木總管見到福寶,也不知怎么就生氣了,直接就讓福寶先過去做準備迎接您?!?/br> 一個空院子有什么準備可做的,不過是木清不滿他搶占了自己在煢娘身邊的位置,這才把他趕走罷了。 煢娘早就知道木清是個腹黑的,當初她救了木清之后,這小子就一直跟著自己,每次都裝成可憐巴巴的模樣和趙瑕爭寵。 趙瑕雖然也喜歡用些招數吸引她的注意力,但這種方法卻是向來都不屑的,每次都會被木清氣得跳腳,卻偏偏又無可奈何。 木清卻不然,他自小受盡苦楚,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來,所以那時候的沈眠即便救了他,又待他很好,但心底卻是始終都對他有幾分戒心的,木清是個人精,他都看的明白,卻從來也不曾因此疏遠沈眠。人心都是rou長的,何況沈眠本就心軟,時日久了,她漸漸將木清當成了弟弟,也盡心為他打算,可惜最后也沒能做到,好在木清自己有出息,做到大內副總管也是不錯了。 煢娘倒是替木清高興,卻沒想過木清一心就想丟了手頭的工作,像從前一樣跟在她身邊做個小太監。這一次他去淮海衛一去就是幾個月,好不容易回來,就發現煢娘身邊多了個小太監,那種被新寵搶去注意力的晴天霹靂之感,讓木清對福寶立刻就充滿了厭惡。 福寶的模樣長得憨厚圓潤,本就討人喜歡,他又會做人,不止討了煢娘的喜愛,連這院子里的宮女丫鬟都對他挺好的。紅纓這么說,多少也有些為福寶抱不平的。 煢娘已經明白了事情經過,卻覺得無奈又好笑,這聽著怎么像是貓狗爭寵大賽一樣。但很快她就將腦子里這些亂七八糟地放到了一邊。 杜氏得了外甥女和丈夫的雙重保證,也就放寬心慢慢挑選,她倒沒挑那處最好的院子,即便是木清如何保證,她最后只找了一間中等大小的院子,院子雖然不大,但里頭布置的十分雅致,她又與煢娘商議之后,才和木清過了契。 回程的時候,杜氏與煢娘坐在馬車中,她才輕聲道:“里頭的那個小院就留給你了,雖說你往后進宮,恐怕很難有機會再出來,但那也算是你的閨房,舅母永遠都會替你留著,若是陛下陪你回家省親,你也能回來看看?!?/br> 煢娘這才明白杜氏當時為何一定要拉著她去看了那處院子,得到她滿意的回答才跟木清過契,她眼睛有些濕潤,抱著杜氏的手臂輕輕地靠著:“舅母……” 杜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沒有多說什么。 那處院子打理的很好,再加上木清知道杜氏他們即將要搬過來,還特意找人重新修繕過了,又將東西歸置了一下。找了個良辰吉日,顧云璧一家才浩浩蕩蕩地搬了過去。 煢娘的屋子就是在緊靠著主院的那處院子,房間的擺設布置都是依照她的心意來安排的。不像從前在宮中,就算有自己的房間,可于她來說,那更加像是一個宿舍,或者僅僅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也不像在賀府,早前住的是雜物堆,后來住的又是張氏為別人準備的院子。 煢娘如今才恍然有了一種自己家的感覺。 這間院子是除了主院之外最大的一間,原來煢娘搬到顧家的時候,伺候的人都只能留紅纓和桃蕊在身邊,如今總算可以都住下了。 雖然搬家不曾讓煢娘動一個指頭,不過她還是累到了,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卻不知到了晚上,又有不速之客到了她的閨房。 趙瑕看到已經躺在床上睡著的煢娘,似乎有一點失望,但看到她眼下的一點青黑,也沒有去打擾她,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又親了親她的額頭才離開。 如今煢娘的院子里外幾乎都是他的人手,將這里保護的如同鐵桶一般,除了明面上的人,還有一隊暗衛在暗中保護。 木清從黑暗處走出來,趙瑕問道:“都安排好了?” 木清點點頭:“往后奴才便住在這里,如此陛下也更安心一些?!?/br> 趙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可得想明白了,多的是人搶破頭要爭這個大內副總管的名頭,你這次放棄了,往后可就沒機會了?!?/br> 木清跪下來:“奴才只愿跟在姑姑身邊,一輩子效忠她?!?/br> 趙瑕沒有說話,不過該暗示的暗示過了,該試探的也試探過了。煢娘如今的身份,的確應該有個知根知底的人跟著,沒有誰比木清更合適了。 過了許久,趙瑕才點點頭:“好,朕答應你?!?/br> 木清面露喜色。 趙瑕這才道:“這幾年你也很少在宮中,宮中的事情還好,但暗衛那頭,你有什么打算嗎?” “邵祁此人可用?!?/br> 最近這段時間,因為木清不在京中,所以暗衛的事情一直是邵祁在處理,趙瑕對他也有些印象,點點頭道:“他倒是個人才?!?/br> “那……” 趙瑕冷笑一聲:“怎么?這么急著就想把手頭的任務給甩掉了?” 趙瑕立刻閉上嘴。 “行了,此人雖然可用,但還要再多看看?!壁w瑕想了想,才道,“先前你們不是一直在追捕那韓道人一行嗎?就以此任務為限,他什么時候將人捉拿歸案,什么時候你就把暗衛交給對方吧?!?/br> 第六十章 就在顧家搬家之后沒多久, 煢娘的及笄禮就到了。 顧家早早做了準備,又加上趙瑕特意派了宮中的人幫忙, 所有東西都井井有條地準備好。這些事情并不需要煢娘cao心,她只需要在及笄禮之前焚香沐浴三日,而趙瑕也乖乖的沒有來鬧她。 到了及笄禮當日,雖然是冬日,卻是難得的晴朗天氣,久違的陽光灑在街面上,顧家的仆人早早用清水灑在地面上,又打掃地干干凈凈。又有婢女穿得整整齊齊地在門口, 待到客人到來就將人引進去。 顧云璧和杜氏作為堂上的主人, 一人在外招呼賓客, 一人卻在煢娘的閨房里陪著她。 煢娘一早洗了頭, 綠羅并幾個丫鬟正用干布替她將頭發擦干, 因著外頭天氣寒冷, 所以窗戶都關著, 屋內更是燒著幾個炭盆, 溫暖如春。 見頭發已經半干,綠羅才用沾了發油的梳子替煢娘梳頭,這發油是宮中秘制,味道清香卻并不油膩。待到頭發梳好也沒有扎起來, 只是披散在肩上。 紅纓已經拿了采衣服侍煢娘穿上,素色的采衣上包了正紅色的錦邊,衣服本身素雅簡單, 那錦邊卻不簡單,上頭的幾百朵祥云沒有一朵是相似的,光是這錦邊就花費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一旁的架子上掛著三套服飾,一件比一件華貴,最后的禮服上繡了百鳥朝鳳的景象,雖說沒有鳳凰,但百鳥栩栩如生,光這繡工就足以稱得上巧奪天工,更別提那制作禮服的衣料,被稱作“千金錦”,所形容的便是這錦緞的名貴,一寸錦緞一寸金,在光照之下衣料會顯出隱隱的金光,歷來都只有皇室才能使用。 這一次煢娘及笄,所用的一切都是趙瑕為她搜羅布置的,不說名貴,光是這份心意就是無價了。 杜氏見紅纓等人將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也沒有過多地指手畫腳,只是執著煢娘的手,與她囑咐一二。這原本應該是煢娘的母親做的事情,可她早年喪母,繼母又是那樣一個狠毒的性子,便只能由杜氏代勞。 待到時辰快到了,杜氏才出門去迎接賓客。 煢娘所請的正賓是黃老夫人,贊者是黃妙娘和傅靈均,而有司則找了菀娘。 杜氏去門前等著,就看到黃妙娘扶著黃老夫人下了馬車,而其后傅靈均也穿著正式坐了馬車而來,至于菀娘,昨天就到了,現在正在里面幫忙。 杜氏連忙扶過黃老夫人的另外一只手:“您老人家辛苦了?!?/br> 黃老夫人倒是很高興,她初時就很喜歡煢娘,即便后來煢娘進宮之后有了大造化,她也沒有改變對小姑娘的態度。她活了這么大年紀,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清楚了,所以這次來給煢娘當正賓,她的心態也很平和,就像是長輩看到晚輩長大成人一般高興。 待到黃老夫人落座,其他前來觀禮的賓客也紛紛落座,樂者奏響樂音,煢娘穿著采衣慢慢地走進來,一頭如瀑的黑發披散在身后,膚如凝脂、吹彈可破,雖是素顏,卻依然可見容色攝人,令觀者動容。 待到煢娘跪坐行禮之后,傅靈均凈手為她梳發,瑩白的玉梳毫無阻滯地落了下來。隨后菀娘奉上羅帕與發笄,黃老夫人肅容正坐,朗聲唱誦,同時替煢娘梳頭加笄,之后,黃妙娘替煢娘正笄,又扶著她起來,進入里間更衣。 而此時,皇城最高處,趙瑕遠遠地看著顧家的方向,許久才開口道:“此時應當是二加了吧?” 魯安道一直在旁邊等著,聞言便道:“看這時辰,應當是的?!?/br> 趙瑕低聲應了一聲,也沒有再說話。 說來,當年沈眠究竟是什么年歲來到冷宮的他一直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及笄的。 沈眠記著他的生日,他便想要回禮,誰知對方想了許久之后,才悵然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隨便哪天吧?!?/br> 趙瑕那時候不懂她話中的憂傷是因為什么。后來聽她說了她從前的事情,知道她離開父母親人,獨自一人流落到這里,甫一睜開眼就面臨冷宮終老的命運,后來又不得不帶著他一同在冷宮艱難求存,也難怪她雖然表現的積極開朗,卻總是無意識地流露出厭世的情緒。 其實從那時起,趙瑕便敏銳地發現了她與這世間格格不入的地方,他那么擔心她不告而別不是沒有理由的。 而如今,雖然沈眠重生為賀煢娘,可她的羈絆卻變多了,除了自己,顧云璧夫妻、傅靈均、黃妙娘、木清,乃至她身邊那個小丫鬟都成了將她留在這個世間的繩索。 趙瑕握了握拳頭,他本是占有欲極強的性子,當初喜歡沈眠,就恨不得把她藏起來,只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看到她,可后來沈眠驟然離世,他才明白,他能夠爭得過人,但他能爭得過天嗎? 如果有一天,沈眠有了回家的機會,她會為了自己留下嗎? 趙瑕無法肯定,正因為如此,即便他的阿眠再次回到了身邊,他依然覺得恐懼,恐懼于她某一天突然離開,恐懼于這個世間沒有什么能夠留下她。 所以他嫉妒也好,不甘心也罷,他容許那些無關人士接近煢娘,不過是為了有一天,他這邊的籌碼能夠更重一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 魯安道看著趙瑕的背影,雖然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但那一刻他卻突然打了個哆嗦,只能顫顫巍巍道:“陛下,這外頭天太冷了,您還是先進屋吧?!?/br> 趙瑕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顧家的方向,才提步離開。 煢娘又一次被黃妙娘扶到了房中,她的頭上戴著以黃金和寶石所制成的釵冠。這釵冠看起來比起先前一整塊羊脂白玉所制成的蓮花發釵要遜色許多,但當菀娘將這頂釵冠捧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呼了一聲,蓋因為這釵冠的來歷并不簡單。 趙氏歷代帝王中既有如先帝這般多情的,自然也有那等癡情的。當年的晉文帝就是這樣一個癡情種子,他這一生都只有皇后蘭氏一人,這頂釵冠亦是當年他親手設計,取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意思,此后不管朝臣如何說,他就是堅決不納妃,與蘭皇后相愛相守了一輩子,最后又同時亡故,稱得上是神仙眷侶。 如今趙瑕將這頂釵冠拿出來,作為煢娘及笄禮的首飾,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已經表示地很明白了。 大約是因為有了晉文帝和蘭皇后這樣一個例子在前,眾人對于趙瑕表示出的獨寵皇后的意思并不算太吃驚,但也有不少人暗中羨慕賀煢娘。 就算是母親早亡,就算是繼母不慈,就算是親爹冷漠,又如何?皇后之位,帝王獨寵,但凡擁有一樣,對于女子來說就已經是無法企及的夢想了,她卻如蘭皇后一般,兩樣都有,簡直稱得上人生贏家了。 煢娘并不知道這頂釵冠的意思,還是在換衣裳的時候,黃妙娘解釋給她聽的。 在及笄禮上,煢娘已經感受到了趙瑕那一點一滴的用心,他一點一點地掃平了兩人之間所有的障礙,他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如今還剩下最后一步,煢娘卻不想讓他再走了,她想要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紅纓等丫鬟合力將禮服披在了煢娘的身上,如絲一般光滑的緞子滑過肌膚,布料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隱隱的金光。 黃妙娘替她上妝,黛筆掃過眉峰,胭脂點過臉頰,雙唇一抿,略顯蒼白的唇上立刻沾上了艷色。煢娘站起身來,寬袍廣袖的禮服隨著她的走動金光隱隱,卻一點沒有壓過她的容貌,反倒將她襯得猶如神仙妃子,原本還略顯稚嫩的五官因為妝容的緣故倒顯出了幾分凜然之色,在百鳥的襯托下,宛如一只真正的鳳凰。 當煢娘再次走入正堂的時候,所有的觀禮者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敢再多說什么。 煢娘走到了顧云璧和杜氏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去,在傅靈均的唱禮下行了最后的大禮,從此就意味著她已經成人,也意味著她即將擁有自己新的人生。 顧云璧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鼻酸,他和杜氏站起來,一同將煢娘扶了起來。作為長輩,他原本應該再囑咐煢娘些什么的,可他哽咽了許久,才拍了拍煢娘的手背:“好孩子,日后的路慢慢走,一輩子那么長,過好它不容易。舅舅能囑咐你的不多,唯有兩點,挺直脊梁,知足常樂?!?/br> 煢娘看著紅著眼眶的舅舅舅母,心中也酸酸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顧云璧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意思了。 她用力地點點頭。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這么多年,經歷了那么多事情,她卻一直都是飄飄蕩蕩的,可如今她知道,自己的心定下來了。 第六十一章 與顧府那頭熱熱鬧鬧相比, 賀府卻如烏云壓頂,氣氛凝重。沒有人知道顧云璧之前上門來和賀閔說了什么, 以至于讓大姑娘的及笄禮都搬到了顧家去辦,事后,顧家倒是也請了賀閔,卻是作為賓客,賀閔又怎么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