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老任選擇母親作為突破口,她也是今天第一次見到小閔,她知道創傷應激癥的孩子沒那么容易開口,從一家人里愧疚感最濃烈的母親這里下手,自然是最好的。 別看老任平時吊兒郎當的,聊天很有技巧,幾番對話下來就催得閔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了,傾夏在一旁聽著內容,并不陌生,無非是當初都是為了孩子好,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牽動傾夏的是閔母的神情,那么生動,似乎臉上的每一個褶皺都在痛訴她的心情。 這些,那般強烈的情緒,是傾夏在網上單單透過文字,感受不到的。 她能感受到這位母親除了真正的后悔,還有更多的是無言的痛苦。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得已,即使作為母親,也不例外,可這一個個不得已鑄成的悲劇,又該由誰來負責? 在閔母情緒最激烈的時候,傾夏把目光投向角落的小閔。 他依然是跟剛才一模一樣的姿勢,一動都沒動過。傾夏心中略微的怪異,不知不覺的就朝他走了過去,到他面前,蹲了下來。 剎那間,看清了他臉上的神色。 冷漠。 沒有一絲表情和情緒的冷漠。 仿佛幾步開外正哭得傷心欲絕的人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無關緊要的人。 傾夏心下一涼。 任何憎恨的文字,都沒這一個直面來得震撼。 傾夏沒忍住回身叫了聲,“老任?!?/br> 老任在那最后和閔母說兩句話,這期間,傾夏回頭看小閔,他對她的舉動一無所動,視若無物。傾夏的心涼到了指尖。 老任安撫好閔母,過來了,傾夏適時的讓開位置,走開幾步,她才緩緩的松出一口氣,剛才在這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身邊,不過短短幾分鐘,就壓抑到她心慌。 顯然老任的巧舌如簧在小閔面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不開口,就是不開口,仿佛將自己完全隔絕在了外面的世界之外。 到了后面,老任也有點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他們都覺得這個孩子心理問題已經很嚴重了,現在最該做的是給他送到真正的精神科接受治療輔導,這般想著,老任就起身了。 今晚的夜訪原本到了這里就結束了,他們正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外面的院子大門忽然“咣當”的一響,來了六七個當地大漢,什么話也不說,進門就大吼著趕他們走。 來人氣勢洶洶,傾夏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倒是老任有經驗,不依不撓的跟他們爭執起來,據理力爭,這樣倒是暫時把場面僵持住了。 傾夏穩下心神后,忽然發覺視線的余光底下,有什么東西在瑟瑟發抖。 下一秒,她立刻清楚的意識到這是誰。 剛才她一退,退到了角落里,邊上就是坐在板凳上的小閔。 傾夏低頭,發現他不再跟剛才一個姿勢了,他大拇指放在齒間,無意識的啃咬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在發著抖,那種真正的恐懼從內而外的透了出來。 這是他們到了那么久,第一次見到他外漏的情緒。 傾夏先看了一眼那邊兇狠不休的人,再看了眼原本捧著dv偽裝攝影師的保鏢,忽然蹲下身,問他,“你愿不愿意跟我們一起回酒店?” 小閔垂著眼簾,兩彎眉毛緊緊的擰著,傾夏原本就不怎么抱希望,見他不說話,更是覺得他不會同意,沒想到,他竟然回答了。 “我愿意?!?/br> 傾夏著實一愣,鬼使神差的問他,“為什么?” “因為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你?!?/br> 傾夏眼眶猛地一酸,多少句對她成名的贊揚都比不上他這一句的分量。 她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明白身為公眾人物,身上的責任有多重,而她又怎么能辜負這一份信任。 傾夏拉起他的手腕,就在保鏢的掩護下迅速的出了院子上了車。 回酒店的路上,老任夸傾夏道:“不錯??!有幾分做記者的天分!”很懂得把握時機。她瞅了眼自愿跟他們上車的小閔。 其實傾夏也不知道帶他走干什么?最開始的念頭的確是想采訪他,但等她牽著他的手上車,她發現她更怕的是,他們走后,這個孩子會不會被牽連,再被帶走。 正因為這么想著,傾夏的心到現在還在砰砰跳,司機卻在這會說:“后面有車跟著?!?/br> 傾夏的心聽了師傅的話更加緊張了,忙回頭看,是一輛黑色的帕薩特,看不清里面坐了多少人。 過了會,見司機師傅還是優哉游哉的開著,傾夏忍不住問:“不用把他們甩開嗎?” “不用,l縣一共多大點地方,他們要真想找我們的話,甩得再開也是如魚得水,現在悄悄跟著,是摸不清我們的底細,不敢明目張膽的來?!崩先问祜牡?。 “那我們是什么底細?” 老任終于摸出她那張記者證,傾夏掃了一眼,肅然起敬。央視記者,果然人不可貌相。 老任笑,“這唬的也不過是普通人,在這里還真不抵你那倆保鏢有用。不過得委屈你跟在我后頭,畢竟蔣姐吩咐過,你大明星的身份不宜暴露,就偽裝下記者吧?!?/br> 老任是老油條了,不怎么擔心,可不代表千里之外的另一個人聽了這狀況也不擔心。 季名臣一聽到展嘉平跟他匯報說傾夏跟著人記者夜訪受害者家庭,被孔武有力的當地大漢亂棍趕了出來,而現在又被不明人士尾隨盯住了,撇開生氣的情緒,他是再也坐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季叔叔,終于有種帶女兒的感覺了吧?啊哈哈哈哈 ps:經個別讀者提醒,我昨天的確沒考慮到位,為避免地圖炮的嫌疑,一切地名全部化名了啊~故事情節也只是故事情節,當小說看就好^^ 第67章 深入虎xue 他們幾個一下車進酒店之后,后面跟著的車里人果然鬼鬼祟祟的跑到酒店前臺來問他們的身份了, 好在傾夏他們住的是五星級連鎖酒店, 除了警方正式來辦案要求調取住客資料外, 其余的任何人來問, 酒店都無權將他們的信息透露出去。 蔣握瑜給他們訂房間是以vip客人的賬號訂的,所以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前臺工作人員就來了電話告知他們這個消息了。 傾夏先是一驚, 聽到身份沒泄露,才松口氣, 就聽老任說:“這有什么?最晚他們明天也能知道了, 沒有陽關道, 還可以走獨木橋嘛。他們總有辦法的?!?/br> 一口氣松到一半又提到了心口。 老任說話大喘氣,“不過知道了也沒事,央視記者雖然沒什么用,但礙著這身份, 他們也不敢明著對我們怎樣,頂多也就是之后要做采訪調查的話, 會更困難點。不過, 這是對記者來說,你又不是記者,也就無所謂了?!崩先嗡菩Ψ切Φ恼f。 她本來就只是帶傾夏這位象牙塔里的演員來感受一下的, 沒打算真帶著她去冒風險深入調查什么新聞事實,傾夏聽著卻覺得不舒服,想了想道:“我希望你平時是怎么采訪的, 就怎么采訪一次,我跟在你后面,放心,我不會隨便亂說話?!?/br> 老任盯著她看,目光挺深,“你知道你說這話什么意思嗎?”語落不等來她回答,她身子前傾,手肘撐著膝蓋,道:“你知道我們為得到一個新聞事實,是會不惜入龍潭虎xue的嗎?” 傾夏心一顫,但眼神更堅定了,“我知道,也可以想象得到?!?/br> 老任盯著她看了許久,然后起身,“我先去安排一下?!蹦┝诉呑哌吇仡^,“出了事可別怪我?!?/br> 傾夏點頭,目送她出房間的視線卻有些發愣,直到洗完澡的小閔走出來,她才回過神。 比起在家里時的冷漠無覺,此刻的小閔神情顯然鮮活多了,只是從他不斷轉動的眼珠子中還能窺探出他心底的不安,傾夏沖他招招手,小閔踟躕了下,還是一步三挪的走了過來。 傾夏盡量放柔聲音,“別怕,他們找不過來,就算找過來了,這里還有保鏢叔叔呢,瞧,就在那?!?/br> 小閔順著她下巴點的方向望去,門邊果然站著一個精壯的男人,目不斜視??雌饋淼拇_很可靠。 傾夏就見他繃緊的肩膀松懈下來了一點,便讓他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不知道跟他聊什么才不會觸痛他心底的傷,于是傾夏就把話題從自己身上開始聊起,“小閔,你說在電視上看到過我——”說到這里她發現他的眼睫抬了抬,就嘴角一勾繼續往下說了,“是什么電視呀?” “去巴基斯坦的那個?!毙¢h雖沒抬頭看她,卻低聲回道。 傾夏一怔,她本以為會是播放率更高的幾部電視劇,沒想到是這檔真人秀。 傾夏能感覺到小閔是因為這檔真人秀才愿意親近信任的她,就順著這個話題聊了起來,聊到他們在塔利班控制的路段拋錨的時候,她心有余悸的笑道:“我是再也不敢去那個地方了?!?/br> 語落觀察到小閔的神色卻并不怎么怕,她奇怪,結果等來了令她十分震驚的回答。 “我們雖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我們遭受的都是一樣的?!毙¢h說了今天來最長的一句話。 他的意思是,他覺得他跟巴基斯坦那些受戰爭摧殘的人一樣嗎? 傾夏正愕然間,老任邊嚷嚷著邊進門道:“安排好了,明兒早去四院——” 話音在看到沙發上坐著的小閔后戛然而止,不過已經晚了,只見小閔滿臉驚恐的抬起頭,老任暗叫一聲壞了,忙上前解釋道:“不是送你去,是我們要去探訪?!钡¢h已然聽不進去了,他猛地站起身,跟沒頭蒼蠅似的往外沖,傾夏忙讓保鏢拉住他,可越是拉他掙扎得越厲害,臉上也越是猙獰。 老任神色變得嚴肅,跟傾夏說:“讓他們放開他?!?/br> 傾夏大致猜到了緣由,怕是再這樣下去反而會更刺激小閔,于是連忙讓保鏢撒手,但示意他們關上房門不要開。果然,小閔去跟緊鎖的房門較勁了,他們卻一直在一旁安靜地等著他冷靜下來,后面,大概是精疲力竭了,小閔終于滑倒在門邊喘著氣。 老任示意傾夏跟她到里間去,傾夏讓保鏢們看好他,才慢一步進去。 “你也看到小閔的癥狀了,我們照顧不了他,明天我讓我的朋友過來帶他去正規的醫院看看?!崩先握f。 傾夏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剛才小閔突然發作著實嚇到了她,她根本沒有想到他那么嚴重了。 老任覷著她驚魂未定的神色,認真道:“這只不過是冰山一角,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可能會看到你更加不想看到的畫面,就是這樣,你還要跟我一起去嗎?” 傾夏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去?!?/br> 老任點了點頭。 話雖應得干脆,但這天晚上傾夏還是翻來覆去沒能怎么睡著,等到第二天早上該起了,才迷迷糊糊睡了沒多久。 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到了網戒中心門口,老任沒有走正規的采訪渠道,比起采訪,這回稱為暗訪更為合適。傾夏見老任在那頭聯系人交涉,她就走開兩步朝里面張望了一下,據說這家網戒中心如今依舊在運營。 網戒中心的大門口是兩面鐵柵欄門,里面視線所及的有一個小cao場,北面南面都是樓房,外表看起來沒任何特殊,引起她注意的是,一棟樓下有一個橋洞,一條路通向北面的樓房,而這條路的兩頭,各有一排的鐵柱,鐵柱中間有鐵鏈相連,橋洞那頭也有一個鐵柵欄大門。 這種布置,讓傾夏打心底里感到不適。 正收回目光,那頭老任沖她招手示意,可以進去了。 他們一行到南面的小樓,上到二樓,豎在眼前的是一面安全門,帶他們上來的中年男人上前敲了敲門,那頭過了會就有人來把門打開了,過了這道安全門,前面還有一道,傾夏手緊握成拳,毛骨悚然的感覺漸漸襲上了后腦勺。 傾夏自從知道他們是偽裝成什么身份上來的后,心就沒落到安處過,老任請了個朋友還是同事的過來,假裝她的爸爸,想要把女兒送到這里來戒網癮,別說,瞧老任那痞痞的樣子還真挺像不良少年的,因此一路上來都沒出什么破綻。 可在進去這第二道安全門后,傾夏卻慌得手指尖都冰冰涼涼的了。盡管她今天扮演的角色只是親戚家的小孩,而不是要被送進來戒網癮的孩子。 這里慘白的燈光,和一切一切的布置,都讓她感覺不適。 傾夏上前想拉住老任的手,但好戲已經上演了。為扮演那不聽家長話的孩子,老任撒潑撒開了,對著“爸爸”又吼又叫,對著幾位把她綁來的,扮演叔叔的保鏢也是又打又踢。 馬上有醫生護士來把她帶下去,而傾夏也終于看到了傳說中的“盟友”,都是穿著迷彩服的十幾二十歲的少年,看著老任不停的掙扎,他們臉上的神情都是木然的,傾夏眼睜睜的看著老任被帶進那大名鼎鼎的行為矯正治療室,而她被擋在了門外,到了這刻,真正的害怕才轟然襲了上來。 她回頭焦急的用眼神問老任的那位“爸爸”:老任不會真的要以身試險吧? 那人示意傾夏跟他走到角落,輕聲道:“沒事,只是偷拍下來他們現在所謂的‘行為矯正治療’到底是怎么治療法,就可以了?!?/br> 可,哪里有這么容易??? 真的拍下來就那么容易的可以出來了嗎? 傾夏一顆心始終七上八下的,數著時間,拍到了嗎?應該拍到了吧?能不能出來了?就在這時,安全門那邊忽然轟然進來了幾個人,她目光無意識的掃過去,忽然一頓,這……不是昨天晚上在小閔家趕他們出來的幾人嗎? 傾夏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的低垂下頭,盡管她已經戴了帽子眼鏡,幾秒鐘后,只見他們直接往老任所在的13號治療室走去,傾夏抬起頭,示意邊上的兩位保鏢準備。 而她,目光緊盯著治療室的門,只聽那幾位大漢進去后沒兩秒鐘,里面就起了爭吵聲—— “她是記者!昨晚上還暗訪過出院盟友的家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