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干活干至晌午,王府上的小廝來送飯,那攆車的還是早上的小廝,自然請了蘇一出去。飯菜留下給陶師傅和沈曼柔,她得往王府里去。走前與陶師傅和沈曼柔招呼一聲,也就出鋪子上馬車去了。 陶師傅和沈曼柔送她到門口,看著馬車遠了快有一里地,才折身回鋪子里。陶師傅去桌邊坐下,挑起筷子來在盤沿兒懟齊,說:“就剩咱倆吃飯了,怪冷清?!闭f罷了不等沈曼柔接他的話,又自顧自道:“王爺往咱們鋪子上來三個月,就把咱一一弄走了,女大不中留啊……” 沈曼柔埋頭吃飯,嘴里嘟噥一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br> 陶師傅搖頭,“人要真入了王府,咱就得給人提鞋了?!?/br> 沈曼柔自然不覺得蘇一是這樣的人,但也不駁陶師傅的話。他一直這樣的,利益上頭講情分,能說出這話來也不怪。 晌午日頭毒辣,落下的光線往人薄衫里刺。蘇一坐在馬車上拿袖擺扇風,仍是熱出了一頭細密的汗珠子。車圍子裹得密實,只有窗簾下偶或能掃進一些風來,卻還是熱的。她在馬車上晃蕩得頭暈,胸口又生悶,便一陣陣犯惡心。 馬車好容易到了王府,車停穩當,外頭的小廝便喚她下車。蘇一手壓胃部,長吸了口氣打簾子出去。邊上高凳已經擺好了,她便踩著下去罷了。落地身子晃了兩下,愣是自己給穩住了。又有丫鬟撐了傘過來給她遮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陽光透過傘面打下來,在眼前一陣晃閃。 丫鬟引著她往王爺的院子去,嘴上說:“姑娘隨我來吧,王爺早等著您了?!?/br> 蘇一胃里仍是不舒服,不過自己忍著,跟著那丫鬟往內院里去。她原不是嬌氣的人,這會兒怕是受了暑氣,一時緩不過來。一路跟著那丫鬟去到王爺的院子,聽她嘴里碎碎念許多,說什么家里的戲班子如何如何,姑娘看了一定喜歡如何如何,沒一句聽得真切的。 直等到了王爺的院子,在窗下傳了話,她便自個兒入了正房去。飯食都布好了,只等她過來罷了。好在這正房里涼快,叫她好受了一些,腦子也清明了許多。她去給王爺行禮,行至一半叫他截了,叫她往桌子上坐去。 王爺說:“這會兒就不必拘著了,沒有旁人。往常我在你們鋪子上,與你都是平起平坐,沒講究那么些?!?/br> 蘇一身子這會兒不甚舒服,腦子也不大好使,便都隨他安排罷了。只是坐在那桌旁,瞧著飯菜吃不下去。但夾了幾塊往嘴里送,也都是好容易才咽下去。熱得沒了胃口,胃里這會子還翻騰,再好的吃食也難以下咽了。 王爺瞧她臉頰上兩團駝紅,又是食不下咽的模樣,自放下筷子問她,“怎么了?身子不舒爽?” 蘇一就勢也放下筷子,“嗯,不如端些清神醒腦的涼茶給我,我吃一些,想來能驅驅暑氣。這天兒太熱了,悶得人沒有胃口。飯就不吃了,吃不下。醒了腦,待會兒陪王爺您看戲??赐陸蛭疫€得回去,鋪子里正忙?!?/br> 王爺吩咐丫鬟弄些涼茶來,又過去伸手探她額頭,“發燒沒?需不需請大夫?” 蘇一只覺得他手心清涼,覆在自己額頭上十分舒服,便也沒躲了去,呆著樣子道:“應是沒的,來前還好好的。一路上在馬車里悶著,又十分晃蕩,才惹得這般。想是去去暑氣就好了,沒什么大礙?!?/br> 既如此,便只能先弄了涼茶來與她吃。等她吃罷降了降暑氣,又問她,“感覺如何了?如若還是不自在,便找大夫來瞧瞧。也不能做別的了,在這里歇歇?!?/br> 她是來府上陪人吃茶聽戲的,哪有這么勞煩人的道理。蘇一又自顧深吸深吐了幾口氣,覺得好了不少,便打起了精神與王爺說:“感覺沒礙了,您不是說叫我來聽戲的么?小白湊的戲班子如何?能叫我瞧瞧么?” 這是小事兒,什么時候要看都是能的。王爺顧念她身子是不是仍不舒服,但瞧她這般模樣,也便道:“你若是有一點不暢快的,便與我說。你要聽戲,這會兒自帶你往花廳里去?!蹦抢锕嗔瞬簧俦?,又擱了許多冰盤,去吃茶聽戲也無大礙。 蘇一隨他穿堂過巷,去到花廳。那些男孩子女孩子盡數等在那里了,畫了個粉面油頭。戲服裹身,珠翠頭面兒覆了一腦。幾人一處正玩著,但瞧見了王爺帶蘇一進來,自規規矩矩迎過來行禮。聲音清脆,身段玲瓏,個個兒嫩得都能掐出水來。 王爺說要聽戲,他們自擊鑼打鼓,分了位置,到戲臺上咿咿呀呀唱上一番。蘇一因吃了涼茶身子舒服了不少,便耐心與王爺坐下聽戲。茶在手邊兒上,她又不時斟上幾盞去吃。因沒吃飯,茶水倒是喝下了不少。瞧著臺上那些個女孩子,字正腔圓,一招一式都顯得好看。只那烏目珠子,都是盯的人王爺,從頭到尾沒瞧過她一眼。瞧出了這層貓膩,她還如何心平氣和地看戲,只管繼續灌茶水罷了。 戲臺上的戲唱罷了一出,她便是喝下了大半茶吊子的茶水。忽而內院的管家又來傳話,進了花廳到王爺面前小聲言語,“宮里來了旨意,快到府上了。奴才已將香案擺上了,王爺出去接一下罷?!?/br> 接旨這事兒可耽誤不得,手上便是有天大的事兒也得先擱下來。因他與蘇一打了聲招呼,叫她在這處等上一陣,要聽什么戲自個兒點了便是,他去去就來。 蘇一應了聲是,自放他去了。自己坐在玫瑰椅上,又伸了手去拎茶吊子斟茶。她也不樂意去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點戲,放她們松快,只等著王爺回來罷了。她又在心里想,指不定自己點了人家也不樂意唱呢。王爺不在,唱給誰聽去? 她自己在心里計較,坐在椅子上不作聲。那唱戲的幾個女孩子卻膽子大,往她這處過來,笑著問她,“您是陶家金銀鋪的蘇姑娘罷?” “是了?!碧K一應聲回話,擱下手里的茶盞,并不瞧這幾個女孩子。才剛她略過了過目,大的應該有十四,小的也得有十二。說起來都不算小,十五及笄,十三四便能嫁人了。她們又是各處經歷的人,形形□□的人都瞧過。心思早長了齊全,可不比她不開竅,十八了還不急嫁人這一宗。 幾個女孩子瞧她不甚熱情,也不走開,仍是問她,“從姑蘇到渭州,也聽小白哥哥提起過您,知道姑娘是個豪爽好性兒的,一般人比不得。這會兒瞧見了,樣貌卻也是一等一的。雖也沒穿什么好衣裳,不施脂粉,首飾也不見戴,但臉蛋兒和身段極好。難怪王爺中意您,咱們也羨慕呢?!?/br> 蘇一埋頭黑了黑臉,想著小白找了這些女孩子回來,路上定沒少逗樂子。雖沒拿她調笑,但終歸心里不大舒服。想著她們最是看得開男女之事的,不講些矜持廉恥,一路上不知怎么個混帳玩法。這會兒偏過來與她這般搭腔,說她憑樣貌得王爺青眼么?她不高興,便不應話。想著她們要是識趣的,合該離了去。 可這幾個女孩子卻并不識趣,見她不出聲,也仍是繼續道:“聽說姑娘今年已經十八了,這么好的樣貌,又怎么一直沒嫁人呢?這會子,是要入王府做庶妃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cksd529寶貝的地雷 么么噠 不二更啦 頭疼 ☆、睡覺 蘇一眉梢挑了挑, 這才抬起頭來。瞧著面前的幾個女孩子眉眼帶笑的模樣,并不覺得稱意。才剛說她憑樣貌得王爺中意,怎么, 這會兒就說她年歲大了又是身份卑微的?別說她與她們不熟,便是熟,也不讓她們這么話里帶話地說道。 瞧她們的樣子, 哪一個不是想給高官貴爵做妾的?八成狐媚招子也學了不少,承望做個寵妾呢。如若不然, 唱戲的時候那眉眼鉤子一直朝王爺看做什么? 她心里暗測測地念叨她們不要臉皮, 垂下眼瞼, 嘴上直剌剌道了句, “咸安王爺的庶妃你們是求也求不得,可憐見的??蓴R我這兒,便是八抬大轎抬我來做, 我也不!??!罕!” 這話一說罷,幾個女孩子俱是一愣, 繼而大是有壓不住心里的嘲弄想笑出來了。她們雖比蘇一在身份上還卑賤些,但到底這蘇姑娘也沒比她們高貴到哪里去。仗著好樣貌好手段, 做個寵妾已是頂天兒了, 這會兒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話說太滿要招人笑話,還容易打自己的臉??汕埔姷?,王爺這會兒已經在花廳門上站著了,正要進來。那話入了他耳,傷了他顏面, 總要有個說法。 戲子們齊刷刷退到一側給王爺行禮,蘇一這才知道他回來了,少不得也要起身沖他施一禮。心里又暗自嘀咕,不知那話他聽到了沒有。若是不巧聽到了,肯定也要說她不自量??赡怯质菍嵲?,沒什么好臉紅的。她這會兒是敞開了心思愿意與他一試,能不能走到最后都且另說,但是絕不以做妾這法子委曲求全的。她早說過的,寧做窮□□不做富人妾。最不濟的,她一輩子做個老姑娘罷了,也沒什么要緊。 王爺進了花廳,叫眾人免了禮,自過來椅子邊坐下。臉上瞧不出有什么不對的神色,但戲子們和蘇一都各有各的心量,只等他發話。 片刻而過,卻沒聽他說什么,只朝蘇一說了句,“身子不舒服,站著做什么?坐下說話?!?/br> “是?!碧K一應聲,往椅子上坐了,手微微掖在胃部。他沒說還沒什么感受,這會兒那惡心感又往上翻了。不知怎么的,八成是叫這幾個女孩子給氣的。跟她們說話叫人氣不順,每個人臉上的神色也都叫人看不慣。她自顧吸氣壓了壓,只端著尋常無恙的樣子。 王爺卻又問她,“她們唱戲不合你心意?” 她們長得不合我心意——蘇一心里暗自嘀咕,嘴上說:“我合不合心意沒什么要緊,合王爺的心意就成?!?/br> “真的?”王爺反問她一句,自端了茶吃了一口。 “嗯?!碧K一點頭,再是沒話的。他沒提那庶妃不庶妃的話已是阿彌陀佛了,旁的也不敢與他再計較。雖說這會兒人都當她與王爺有什么不尋常的關系,然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也沒有。便是撒嬌拿性兒這些事,都是一件也不能做的。 她正想著,忽見王爺把茶杯放到梨木托盤里頭去,站起身來,沖她伸了只手,嘴上說:“本王聽膩了,你隨本王的意,那便去后頭的園子里走走吧?!?/br> 這是什么意思?眾人皆盯著王爺的那只手看,蘇一也略掀眼瞼瞧了一眼。這是伺候人的架勢,讓她搭勁兒起來的。這怎么敢呢?了不得,臉又燙到了耳后根??煽傄膊荒苓@么杵這兒,讓王爺的手撂個空更是叫他難堪,是以只得壯著氣抬起臉來,把手搭了上去。 借著他的手勁起來,也不管那些個女孩子怎么瞧她,只叫王爺牽著出花廳罷了。手上又滲出了密密的汗珠子,叫他握著像被小針刺一般,麻麻的。只待出了花廳,她便忙要縮回來,卻仍是叫他握了個緊實,并收不回來。 王爺拉著她走穿堂過夾道,一路到王府后頭的花園子。薔薇架下有風,落花徐徐墜地,飄在王爺的肩頭發尾。蘇一從旁邊看他,覺得他真是太好看了。而這個她一直藏著心里惦記的人,這會兒就在她旁邊,還牽著她的手。說起來,比做夢還像夢呢。 他又拉著她,上廊亭,過河池。荷葉密挨成面,微風在上面蕩上幾個回還。涼亭上透風,又伴著荷花的清香,極為沁人心脾。 到這兒便不走了,王爺拉著她在亭緣的橫椅上依欄而坐,這才放開她的手來。蘇一臉上染著駝紅,涼風吹在面上冷熱分明。這番好景致,又有王爺這等人作陪,身子再是不舒爽也不能現在臉上。好歹把這會兒熬過去,撐著回到鋪子上再萎靡。 她只顧打起精神,眼睛睜得不露一絲疲意。但瞧著王爺,聽他開口說:“過些日子,我得往京城去??忠逶碌匾姴簧夏?,你在這里好生看顧自己,等我回來?!?/br> 蘇一想起才剛他出花廳接旨的事情,想來是京中皇上下詔讓他回去。卻不知為的什么事,想著她不該問,卻又覺得不問應不下這話來,自小聲問了句,“去做什么呢?” 王爺手扶上柵欄,“北契的使臣過來,皇上讓我去待一待客。也沒什么要緊的事,辦完就回來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找韓肅。我跟他交代下,自幫你一一辦妥,不給你為難?!?/br> “嗯?!碧K一點下頭來,這話是要應的。她想著自己也不能還再有什么麻煩事,在這處等著他回來罷了。 王爺與她交代下這話,便又問她戲子的事,說:“是不是瞧著不稱心?” 提到叫人不暢意的人,原本就難受的身子就更顯得不舒服。她靠柵欄上伏了伏,壓住胃,好叫自己好受一些。目光落在亭下一葉浮萍上,說:“你沒瞧出來么?她們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巴不得入了你的院子,做你的庶妃呢?!闭f到這聲音低低下去,囈語般接道:“我看著,遲早得爬你床上去?!?/br> 瞧著這模樣語氣像是吃醋的,王爺嘴角呷上一絲笑。他拉了她坐正身子,正對上自己,看著她道:“我這府上沒有過庶妃,以后也不會有?!?/br> 蘇一看著他的眸子,里頭有著微蒙的霧氣,深深地看進她眼底。她臉上又添了一層燙紅,愣神得不知所措。有風拂過,鬢角的發絲遮過臉頰,惹得一陣癢。她瞇了瞇眼,王爺便抬手撥開了她臉上的碎發。動作十分輕柔,帶著些蠱惑的味道。 蘇一便這么看著他的臉湊過來,在鼻尖輕碰的時候停下。他又開口,聲音低低對她說:“誰爬我的床我打斷她的腿……” “除了你……” 說罷這般曖昧到骨子里的話還能做什么呢,自是要壓上唇來的。然就在雙唇要碰的時候,蘇一忽低頭在他唇面上擦過去,頭頂他的胸口,靠他懷里去了。 緊張到要喘不上氣,偏胃也在這時候作祟,腦子并跟著一陣一陣地發暈。她這會兒是伏在他懷里,龍涎香灌了滿腦子。她大口吸氣,不等他說話,便說了句,“王爺,我不行了,太難受了?!?/br> 王爺原只當她是太害羞,哪知她是強撐著身子與他來逛花園子。這要命的性子,也真是不拿自個兒當回事。他扶著她的肩起來,探她的頭,又仔細瞧瞧她的臉,一把抱了她起來,一面下亭廊一面問她,“哪里不舒服?” 蘇一軟在他懷里,絮絮道:“心悸,眩暈,沒力氣,胃里翻騰得難受……感覺都到嗓子眼兒了……又出不來……” 王爺抱著她,又感覺她的身子輕顫起來。心下里緊張,直往自己院里抱去,嘴上又問她,“才剛吃了多少茶?可是一塊茶點也沒吃?” 蘇一搖頭,“沒胃口,吃不下。連在房里吃的,茶吃得不少,約莫有一壺了?!辈艅傇诨◤d里生氣,就自顧灌了不少。 茶醉這事兒王爺是知道的,但從來也沒見誰真醉過,是以先時她要涼茶解暑便沒怎么放在心上。這會兒瞧她這樣,八成是吃茶吃的??捎植荒芪鋽嘞铝硕ㄕ?,他一路抱著蘇一到上房,往床上擱了,又吩咐丫鬟去廚房拿些摻糖的茶點來,并叫去告訴林管家請大夫。 丫鬟們分道兒匆忙出去辦事,去廚房的要了幾樣糕點,俱是多糖的?;氐缴戏孔砸蒙先ソo蘇一吃,卻到床前叫王爺截了下來,只讓站在床前拎著食盒。 王爺自個兒扶了蘇一坐起來,拿起一塊荔紅馬蹄糕往她嘴邊送,“多少吃一些,吃下去就不會這么難受了?!?/br> 蘇一手攥著胃部的衣衫,眉心緊蹙。在王爺面前是不能使性子的,她便張嘴咬了一口,慢嚼著咽下去。他繼續讓吃,也便只好吃了。直等到大夫提了藥箱到院兒里,她已經被王爺喂下了兩盤糕點。 大夫提袍擺上階磯,在門后等丫鬟傳話,得了王爺的準才進了屋來。他先到王爺面前施了一禮,才過去給已要死不活躺在床上的蘇一把脈。脈象上是沒什么大礙的,自又問她些癥狀和上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此類。蘇一這會兒仍難受,只顧閉著眼,這些話便都王爺替她答了。 大夫會意,只道:“先是受了暑熱,后又空腹吃多了茶,才引得這般。這會兒既已吃下兩盤糖點,想來不陣子就會好轉。如若還是難受的,多喝些白水也成。這會兒便歇著罷,王爺不必擔憂?!?/br> 大夫既這么說,也可放心了。放了人出去,他自還在床沿兒上坐著。丫鬟拎著食盒杵在跟前,也打發了出去,并說:“叫林管家給那些唱戲的各分些賞錢,還了契子打發了去吧?!?/br> 丫鬟應了聲“是”,提著食盒出上房,反身把門帶上。 蘇一雖難受,神思混沌,又有些疲乏困倦的,到底也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她耷拉著眼皮從袖子里摸出一小塊銀子來,往王爺手里塞。想著人請了大夫來瞧她,也不是白請的。給她看了病,那就是要收錢的??勺焐蠜]說,瞇了瞇眼就要睡了。 王爺卻不明白,看了那一小塊銀子生愣,轉頭看她,“要做什么?” 蘇一是大半要入眠了,嘴上嘟噥,“要睡覺?!?/br> 王爺挑了挑眉——這是拿銀子要他□□覺? 雖有那么點怪怪,到底他一百個樂意。自把銀子往袖袋里揣了,合衣躺到她身邊。先時便是側著身子,單手胳膊撐著腦袋,只是盯著她看。一個人如果睡覺時候的樣子很好,那應是真好看了。也不知看了多久,自己也困乏起來,便也合眼睡了。 蘇一折騰了小半日,又是中暑又是醉茶,也就這會兒睡著了才得些舒坦。身上不爽利的感覺一點點退了去,睡得也是昏沉。直等睡醒過來,迷迷蒙蒙睜了眼,才瞧見王爺睡到她旁邊。而她自己側著身子,頭枕他胳膊,半伏在他懷里。 蘇一驚了一跳,不知如何兩人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忙把手伸了回來,又怕吵醒了他,對面生尷尬,便打算偷偷越過他下床走人。她還記得在涼亭上他要親她,說只準她一個人爬她的床。不過才這一會兒,竟真爬上來了,羞人! 她輕手輕腳地要直起身子來,卻不過剛直到一半,就叫王爺側身過來壓上手臂一把抱懷里了。她忽縮緊了身子,羞意浮了一臉,忽又聽他在她耳邊說:“睡過就想走了么?” 天地良心啊——蘇一抬手蓋住自己的臉,她可真沒想睡他。腦子里回想著睡著之前的事情,想起來她明明是一個人在床上的。她慢慢又滑下手來,仰面盯著頭頂的輕羅素帳,悠悠道:“不是王爺自己爬上來的么?” 王爺睜開眼來,唇就在她耳畔。說話氣息微燙,全撲在她耳朵上,叫人心生蕩漾之意。他偏說不是,“你再想想?!?/br> 蘇一微微往里挪身子,避開他。若不避開,也不知要發生些什么事來。凝思想了一下,也沒想出什么來。她睡覺一向老實,也不能夢游將他擒上床吧。說不清了,那便不說了,只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干活了。再不回去,師父要扣我的工錢。工錢被扣沒了,飯也沒得吃了……” 七零八碎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挪到床邊上,靠著雕花架子板忙坐起身子來??粗质且饋淼?,蘇一瞧準了時機,連忙跨過他爬下床來,彎腰拾了繡花鞋下了腳榻。這會兒松了口氣,她手里便提著自己的鞋,回頭說:“王爺,我得走了,不走不成了。今日又麻煩您了,趕明兒我再來賠罪?!闭f罷也不給他反應的時間,轉身就跑出正房去了。 到門外撂下手里的鞋,正彎腰去穿,便覺得院里呆著的幾個丫鬟都在盯著她看。那目光不需對上去,也能品出其中的意味來。這會兒不能久呆了,也顧不上這些,忙穿上鞋自個兒出院子,往前頭去了。這會兒她對王府也算熟,自找得到出二門再到角門的路。一路上行色匆匆,任是瞧見誰也不打招呼。 陶家金銀鋪下晌稍顯冷清,與王爺常來鋪子上的時候不能比。上門幾個客人,招呼也是清閑事兒。沈曼柔這會兒坐在交椅上打著銹牡丹紋團扇,其下靛青穗子一曳一曳地動。想著蘇一走了也有些時候了,不知多久回來。想罷了擱下扇子去門前給鳥兒添水喂食,再張望一番。 蘇一不在鋪子里,她和陶師傅的話便不多。兩人是從來沒交情的,又是男女有別。雖陶師傅能給她當爹,到底不是親戚,尋常對待罷了。她不能像蘇一那樣與他親近,過分了少不得要叫人說閑話。傳到周家那幾個的耳朵里,便沒安寧日子過。 喂罷了鳥,她正要轉身往鋪子里去,便聽到一聲“沈三”。知道是蘇一回來了,她便停下步子,回身來瞧,正見得蘇一風風火火地過來,上了階磯只顧大喘氣,說:“可算回來了?!?/br> “怎么了?這副形容?”沈曼柔與她一道兒往鋪子里去,到交椅邊要給她斟茶吃。 蘇一這會兒可不敢吃茶了,吃出心病來了。再醉一回,那才叫丟臉,連道兒也走不動了,什么都得旁人看顧。她沖沈曼柔擺手,“沒什么事,耽擱了這么久,誤了不少事,便跑著回來了。今日鋪子上生意多嗎?怎么瞧著越發冷清了?!?/br> 沈曼柔點頭,陶師傅在那邊干活,忽接話說:“招財的不來了,自然是冷清了。這會兒還好些,不過多少日子,還得回到往常那樣兒。不過也好,手里存的這些單子可慢慢做來。往后歇鋪子也早些,叫你回家陪太公?!?/br> 蘇一緩了緩氣息,往自己桌邊去,“這也沒辦法,咱不能指著人王爺賺一輩子的錢。人家愛來就來,不愛來也不能強求。人幫咱們賺了那么幾個月,夠仗義了。這會兒鋪子名聲也更大了些,往后也不會差?!?/br> 理是這理,然人總是貪心不足的,誰還能嫌家里銀子多?陶師傅不說這一宗,又扯了閑話問蘇一,“今兒去王府上看戲,如何?據說戲班子是費足了心思湊的,聽起來怎么樣?” 戲班子倒是次要了,今兒去王府上真是受足了刺激??赡切┙腥四樇t的是不能說的,她自顧埋著頭,回陶師傅的話,“好是好,只是那些個女孩子心術不正。瞧著個個花容月貌,都往王爺身上動歪腦筋,我一眼就瞧出來了。一個個兒都是想給人做妾的,不招人待見?!?/br> 陶師傅一錘砸了個震天響,又叮叮當當細敲起來,“你不待見那是因為她們想給王爺做妾,要是給你旁人做妾你也不管了。這事兒說起來才正常,她們一輩子叫人買來賣去,有什么好?王府不比別處,王府上的妾還稱一聲庶妃呢,誰不愛削尖了腦袋往里鉆?” 蘇一哼哼兩聲,沒接這話兒。倒是沈曼柔過來她這處,接著這話問:“那那些女孩子呢?這會兒還留在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