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周安心看陶小祝討了個沒趣兒,從小桌兒邊過來,往他面前迎一步,聲音輕弱,“這個樣子,她還是不愿幫么?” 陶小祝吸了口氣兒,“也不見得,咱們在這處等她,自見分曉。她若真是這般鐵石心腸,從今往后我也不認她是我師妹。不過說句話兒的事,有什么難為?她偏記下這仇怨,非得看人家家破人亡才高興么?” “你們求一一辦事兒?”陶師傅吃著茶,沒瞧得甚為明白,便問了句。 陶小祝過到交椅那側,嘚嘚嘚地與陶師傅把周安心上門要求的事兒給說了,罷了又道:“不知她怎么想的,真就這般鐵石心腸么?還是與咱們置氣,壯足了面子平了心氣兒才肯答應?” 陶師傅擱下茶杯子,“你又摻和這事兒做什么?與你什么相干?你跟我說個不鐵石心腸的法子呢!王爺幫你鏟了事,你回頭再打王爺的臉兒,告訴人多管了一場閑事?哪一日你家這鋪子叫人占了去,瞧你大度不大度得起來。一一沒叫沈大人押了周安良那小子去衙門上畫押,已是大度。你這會兒拿什么鐵石心腸的話叫人裝仁德,不裝便是十惡不赦,瞧著人家破人亡,什么道理?周家家破不破,那是周家的事兒,與一一有什么相干?自己日子過不好,怨得著旁人么?” 陶小祝叫陶師傅這話說得語塞,雖不認他這話兒,卻也拿不出話來堵。周安心倒是沉穩,瞧不出臉上有什么不妥的神色,開口說:“陶老板說得是,咱們也沒架著刀兒叫蘇一必得幫咱們,還不得看她思想么?若是不幫,咱們也沒說處?!?/br> 陶師傅指派陶小祝給自己倒茶,自個兒看向周安心,“你叫小祝說的那話,可不就是把架在脖子上的刀么?沒這么勒索人辦事兒的!” 周安心又軟聲兒分辯,“陶老板您誤會了,是小老板自個兒仁德,多為咱們這樣困苦的人想了些。咱們不敢支使小老板,也沒底氣兒,也說不出小老板那一番有理有據的話來?!?/br> “確是我自個兒說的?!碧招∽⒌购貌璧谋铀偷教諑煾凳掷?,為周安心開脫。 陶師傅自顧搖了搖頭,接下杯子來,也不想與他們分辨這個,便扯了閑篇兒問:“你家這會兒什么境況了?” 周安心看向陶師傅,自然不計較他剛才護著蘇一駁斥自己的話,說:“先頭在客棧住了一日,后來合計著這不是長久的方兒,便又在鐮刀灣置了間宅子,這會兒已是住下了。若不是哥哥叫州學除了名,也沒其他事兒?!?/br> 陶師傅吃了茶擱下杯子,拍了拍袍面兒起身,去自個兒柜子里拿首飾金銀料子,“你家也是有能耐,叫蘇老兒訛了一百兩金子還能再置下宅子來?!?/br> 周安心聽得這話,像是得人體諒一般,便擺出了一副與陶師傅掏心掏肺的模樣兒來,說:“我們是孤兒寡母沒靠頭的,家里哪有什么能耐呢,全都仰仗嫂子?!?/br> 陶師傅去到桌邊,撩開袍子在自己工桌邊兒坐下,“聽說沈家三小姐從嫁妝里抽了些金首飾出來,才湊足了一百兩金子,想來她手里也沒錢。置這宅子,怕是把嫁妝單子里余下值錢玩意兒都當了罷?!?/br> 周安心眼角浮出些尷尬,嘴上卻說:“那是攆住了,不得不湊足了好脫身兒。這會兒卻不一樣,嫂子畢竟是沈家的人,沈家怎么能瞧著她受委屈呢?” 陶師傅笑著哼哼兩聲兒,不置一詞。他卻沒攆了周安心,隨她高興,她要候在這鋪子里等蘇一回來那便候吧。他是了解蘇一那孩子的,別說占房子這仇著實大了些,等閑人都不能不記著。便是一般小仇小怨的,她也不能說忘了就忘了。 蘇一出了金銀鋪便直奔了王府去,這會兒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到了王府的時候但瞧見巍峨門樓邊角融在霧色中。門前的石獅子卻瞧得清楚,目威身壯,前爪下壓一雕花石繡球兒。 她這會兒來王府,便沒了往前的局促小心。直到角門上去說了來意,自有侍衛叫了那跑腿兒的小廝帶她去見前院的管家,嘴上還多與她說一句,“王爺一早兒便帶韓總管并其他十來個兄弟出去了,許是留了什么話,你見了管家便知?!?/br> 蘇一應下,與他們施禮,和那前來的小廝往里去。也未過得二門上,小廝引著她去找了侍衛嘴里的那前院兒管家,問下名姓來是姓林的。王府里人多半都知道蘇一這姑娘的存在,那林管家自然也知道。 他迎了她到一間小客堂里坐下,斟茶與她吃,“姑娘今兒來的不巧,王爺一早兒起就出門去了?!?/br> 蘇一忙伸手接下林管家的茶,說了句“不敢當”,又說:“才剛聽門上的侍衛大人們說了,不知王爺去了哪里?大約什么時候回來呢?”若是去憩閑苑么,她揣著香囊自到那一處候他便是了。若是去了別處不好候的,她自要約著時間看是在王府上候著,還是回去鋪子里等些時候再來。 林管家仍是斟茶,自個兒端一杯來吃,“王爺去了東郊,走前也有交代,說若是姑娘不巧今日上了門,叫我跟姑娘說,讓姑娘在府上候著,我差人東郊去傳個話,他好擱了手上的事兒回來。是以勞煩姑娘在這里等一陣子,我這就叫人傳話兒去?!闭f著擱了茶杯就要走,卻叫蘇一攔了下來。 蘇一擱下吃了半口茶的杯子,與林管家說:“實在不敢勞王爺的大駕,叫他來回這么折騰。王爺既這么說,那我便過去就是了。他好容易去得那么遠的地方,怎好因我特特回來,豈不來回奔波,擾了興致。王爺卻在東郊哪一處,您說與我,我自個兒尋過去便是?!?/br> 林管家想了想,覺得這蘇姑娘倒也是懂事兒的,也就遂她說的這般,讓她往東郊去。他領著她去府上馬廄,到了近前才想起問她,“姑娘會騎馬罷?” 蘇一瞧了瞧馬廄里的棕毛灰斑白皮各皆有之的大馬,手指纏握捏了捏,回頭看林管家,“會是會一些,卻是好久不騎了?!?/br> 她還是小的時候隨她爹娘學過一陣子,到現今已是十來個年頭沒再上過馬背。那時她父母做生意,總要有些日子出去置辦貨物,不會騎馬是不成的,因也就教了她。但自打他們出去再沒回來后,也就沒人再扶了她上馬背。蘇太公教她練把式,卻是不教騎馬的。 ☆、驚險 林管家瞧她不甚自信的模樣, 又與她說了另一個法子,“姑娘若是不能騎馬的,我便找輛馬車, 送了姑娘去。只是到了東郊進了樹林,再要往那山上去,就得下了車自個兒走上去。那里就比騎馬費力氣些, 不知姑娘走得走不得?” 現已到了馬廄了,還再找什么馬車呢?蘇一擺手, “不麻煩了, 我便騎馬罷, 也快些?!?/br> 她既如此說, 林管家也不強求她什么,橫豎都依著她的意思來。她要騎馬,便從馬廄里拉了一匹黑鬃白蹄兒大馬給她, 嘴上說:“這是府上最溫順的一匹馬,姑娘騎來應沒問題。若是不甚熟練的, 路上慢些就是。只當代步的,比腿兒著省力氣?!?/br> 蘇一沖他點頭, 伸手接下他手里的韁繩。他又進去另牽了一匹馬, 仍是說:“怕姑娘路生迷了道兒,我再請個府上的侍衛大人送你過去。他們都是慣常愛跟王爺出去騎射的,知道那個地方。再者,那里總是荒僻了些,你一個姑娘家, 總歸叫人不是那么放心?!?/br> 蘇一謝他的周全,又與他一道兒去前院的侍衛值房。但找個換了勤正閑著的侍衛,勞煩當中哪個樂意去的,帶了她往東郊去。 侍衛們多半都是識得蘇一的,其中又有十來個早下過夸口,讓她有事兒到王府上隨意找,他們都不會推辭。因這事兒也不難辦,這會兒自然有一個侍衛出來接下那馬來,領了蘇一出大門,帶著她往東郊去。 蘇一踩了馬鐙子上馬,隨那侍衛沿街往東去。這侍衛雖熱情仗義,卻不是個心細的主兒。先未瞧出蘇一騎馬略顯得生疏,后也沒給她說的機會,便只顧自個兒打馬往前,又在前頭叫她,“姑娘快些,早到些還能隨著王爺的趟兒耍上一陣。若是晚了,便是只有與他們一道兒打道回府的份兒?!?/br> 蘇一坐在馬背上牽著韁繩,心道原是惦記著也去東郊玩一遭,怪道這么性急呢。沒法兒,她只好自己在馬背上找了找感覺,自想著小時候他爹娘教她時候說的話——送跨、腿夾馬、腿蹭馬肚子、側拉馬韁繩、晃鞭子,再是不頂用的,直接上鞭子抽。她便學著前頭的侍衛上了鞭子抽,一記就讓馬奔出去老遠。幸而她學過,雖騎得不甚好,卻也不至于甩下馬背來。 便是這么一路聽著馬蹄兒“噠噠噠”地到了東側城門胥門,旁側煙柳如霧般的景色半眼也不及去瞧。唯快到胥門的時候,可得見城壕上來往的執戟巡兵,像一個個行走的木頭樁子。從胥門出去,仍是一直往東,過了兩段石拱橋,沿草荒外壓出的轍道兒進樹林,再往山上去。道兒都是有的,只是難走些。 蘇一著實有些累,腰身撐在馬背上酸疼。常有或停馬或打彎的時候,要撐足了力氣手拉馬嚼子。因馬跑得快,下的力道便就很重,勒得手掌也生疼。她卻也不言聲兒,仍是跟著那侍衛上山。心里又嘀咕起來,便扯著嗓子問他,“這山這么大,如何知道王爺在哪一處呢?” 那侍衛許是騎馬過專注了些,耳側風聲又大,便像是沒聽到她說什么的,仍是一路上往前。蘇一實在疲軟,自有些跟不上他。那黑鬃大馬許也是覺出了她狀態疲了,自放慢了步子。卻又是點兒背的,跑著跑著后蹄兒便落入一個石縫坑里,再是跑不動了。 蘇一停在馬背上,轉頭去瞧,知馬兒是跑不動了。但叫了前頭的侍衛兩聲兒,見他仍是聽不到,索性也就不叫了。想著自個兒下馬吧,拔了馬蹄子出來,再慢慢悠悠上去。想來王爺常打獵的地方應也不大,要不這侍衛如何帶她尋他去。她便自個兒找罷,也松快些。 下馬去看馬蹄兒,才見陷得實在深。這人要背起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縫兒??翱澳敲磳挼目p兒,就叫她的馬給卡了。偏又近著路牙兒邊,邊外便是斷崖一般的陡坡,山間修下的路大約也就這樣兒,不是好走的。雖下頭還有堆石,到底也叫人瞧著害怕。 她小心著到后頭去抱了馬蹄兒,要把它□□。又要小心著自個兒不能仰身掉出路牙兒外去,便沖路里頭使勁兒。手又去扒拉那石頭縫兒,找準了方法把馬蹄兒慢慢拉出來。但見著白蹄兒慢慢出了石縫兒,她心下里高興,撂下馬蹄兒撣了撣手正要起來,那畜生卻甩著鬃尾突然蹬起后腿將她踢下了路牙兒,自個兒往山上跑去了。 蘇一算是身手利索些的,反身一撲,扒住了崖口上的一塊凸石,人卻是掛了下去。這般處境,便是身強力壯的漢子也要怕上幾分。從這崖口掉到平坦的地方,足有二三十米。即便摔不死,那也得摔個半殘。她雙手抱著那凸石又實在費力,臂彎帶手心兒俱是生疼。她往下看看,又往上看看,心頭上害怕,帶著哭腔喊“救命”。 喊了幾聲,沒喊來人,卻喊來了一只吊睛白額大老虎,立在底下。那老虎抬了頭往上瞧,扭脖子嘶吼了一聲兒,聲音震得蘇一心寒了個徹底。她瞪大了眼珠子,害怕拱到了嗓子眼兒,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什么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會兒就是了! 她想著今兒要死了,沒得救了。依著自己雙臂的力氣,她是上不去的,再抱一會兒凸石撐不住就得掉下去。這會兒又來了這么只大蟲,怎么也要將她吃了的。她眼眶子攢了一眼的淚珠子,吸鼻子使勁兒喊了兩聲“救命”,聲嘶力竭得自個兒滿心里絕望。 手上的力氣是漸漸沒有了,幾乎咬碎了牙齒也再扒不住那凸起的石塊。卻也幸好,就在她手上力氣耗盡,打了滑要掉下去的時候,上頭突出現一個手腕將她拉住了。蘇一慌得一口氣噎在喉嚨間往上瞧,便見得拉她的人是韓肅。后頭又站著小白,滿臉著急地嚷嚷,“快拉上來!下頭有個吃人的畜生!” 這話兒說得輕巧,蘇一雖是身量嬌小的,卻也有九十來斤,怎么說拉就能拉上去?韓肅使足了力道,慢慢往她提她。她卻還是忍不住地在哭,聲音打顫,說:“快救我,我還不想死呢??禳c啊,快拉我上去。求你們了,求你們了?!?/br> 韓肅攢得腦門子生汗,卻也擋不住手心兒里攥得久了生出汗意來打滑,只不過拉著蘇一往上提了大半米,便手上脫了勁兒,眼瞧著蘇一掉了下去。小白在上頭大叫了一聲“一一”,伴著蘇一的裂嗓兒般的尖叫,全數不起什么作用。幸而那崖壁有坡,蘇一是掉一段兒滾一段兒下去的,到底沒受什么傷。 韓肅這會兒最是冷靜,忙地從崖口撤了身,去找斜坡下崖底去。小白在崖邊兒站了一會兒,著急無用,也立馬隨他去了。嘴上祖宗十八代地罵,說回頭就宰了那帶她來的侍衛。 蘇一雖沒受什么傷,但又有糟糕的事兒——想爬起來跑的時候腳叫藤蔓纏住了。那吊睛白額大蟲慢邁著步子朝她這邊兒,便又是一段驚心。死不死活不活,都是造化的事兒。她也是慌得沒了神兒,胡亂地踢腿腕子。害怕得直哭,不想這么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忽而轉頭,瞧見王爺來了。他說一句,“不要動?!?/br> 蘇一哪里還能聽得到他說什么,見到他好似見了救星,旁的什么也不顧了,只是滿眼里驚恐地一面胡亂踢腿一面朝他喊,“快點,快點救我,快點啊,快點,啊……”最后一聲兒尖叫是在老虎撲向她時變成的嘶叫,她閉死了眼,驚恐沖得眼睛發黑。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卻沒叫那只大蟲撕皮吞骨。再睜開眼,倒是那只大蟲在一邊兒躺著,喉間插著一把利劍,嗤嗤地喘殘氣。她仍是心驚的,連忙伸手扯了腳腕上的藤蔓起來,一個勁兒往后退。 許硯急急到她面前兒,問一句:“怎么樣?” 怎么樣?差點死了! 她眼睛猩紅,形容狼狽,滿眼的淚珠子往下掉。再把目光從老虎身上轉到許硯身上,開口就是驚吼,“你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就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爺爺還在家等我?!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許硯也是滿面的驚意尚未拂去,才剛他出手再慢些這姑娘就沒了。他聲音略高地壓下蘇一的話,也算是壓下她的情緒。 見她住了口,又跟了一句溫柔的,“我知道你很害怕?!?/br> 蘇一盯著他看,驚氣過去便是滿腹的委屈。這句話又是安撫了,叫她滿心里覺得可靠。也顧不得其他了,上來一把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哽咽,“對不起,我以為我要死了,我以為我再也活不成了。我是太害怕了,我差一點就死了……” “沒事了?!痹S硯輕語,抬起手要輕拍上蘇一的背,卻在擱了一指之距時,聽到了小白的聲音。 他在急急地叫:“一一……” 作者有話要說: 主角光環&英雄救美的爛俗梗 輕拍~ ☆、自卑 蘇一聽到小白的聲音, 這才回過神兒來,忙一把松開許硯,往后退了幾步, 抬起袖子來擦眼淚。她是一時情緒濃極,見什么抱什么,便忘了眼前的人是那個王府里高高在上的王爺。這會兒又是尷尬了, 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小白從山石后躥出身子來,身旁還有韓肅。他瞧見許硯和蘇一站在這側, 三步并兩步到了近前。先與許硯拱手行禮, 隨后便拉過蘇一, 上上下下將她打量個遍兒, 問她:“沒事兒吧?” 蘇一搖頭,“幸得王爺相救?!睕]動了筋骨,身上有些擦傷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毙“子趾掀鹫苼? 拜天拜地拜菩薩。罷了說:“這地界不安全,趕緊著走吧, 我帶你回去。你好好的來這里做什么?早些知會一聲兒,我也好去接你?!?/br> 蘇一悶頭不吱聲兒, 她是來找王爺謝恩的, 結果又演了這么一出,險些丟了性命。說起來丟人,這會兒便不敢說是來找王爺的了,只好不出聲兒罷,好歹給自己留點面子。心里又想著, 往后便避著吧,與他們一處,果真是折壽的。她也就適合過自個兒那樣踏實的小日子,旁的受不來。 小白看她不言聲兒,面上委屈得很,也不說她了,與王爺招呼一聲兒送她回去,拉了她手腕便走,也沒等得王爺到底說的是準還是不準。 眼淚是擦干凈了,灰頭土臉的樣子和紅腫的眼睛,卻是沒有法子的。蘇一任憑小白領著,跟他上山道,一路往上去,到他們慣常圍獵騎射的那處。那里便是有些粗灰防水布搭的營帳,并幾處木頭搭的牌樓,不像別處荒僻。 小白去邊側樹上牽了匹馬,扶蘇一上去,自個兒也踩了馬鐙子坐到后頭,雙臂護住蘇一拉起韁繩,夾了下馬腹下山去。不管她有什么事,這會兒帶了她下山瞧瞧大夫才是最要緊的。 韓肅和許硯正在山道兒上回營,瞧著兩人下山,微側了下身子,到底沒說什么。原是他救的人,這會兒卻叫小白撿了功勞。他也無所謂搶不搶功,只是心里不自覺有了惦記,想著她不知有沒有別處受傷。知她受驚過度,才剛想拍她背給她安撫,也未能給上。 韓肅站在他身側,像是洞悉一切一樣,壓了壓手下彎刀,“王爺有什么心思,早些說出來?!痹捦獾囊馑际?,小白那貨不得不防著,指不定哪一日好姑娘都叫他拐走了。他又不是個能托付的主兒,大是不能放心把姑娘交給他的。 王爺卻沒說什么,轉回身去。但往上走了兩步,開口道:“我們也回去吧?!?/br> 打馬走胥門回去城里,馬蹄兒噠噠跑得飛快。一氣回到王府,皂靴踩上馬鐙子,下馬踩了階磯入門。林管家不知出了什么事兒,急急迎上來,接了他解下的絳色披風和手中串紅纓馬鞭兒,問:“王爺怎么回來了?” 許硯回頭瞧他,“小白和蘇姑娘沒回來?” 林管家搖頭,“卻是沒有,蘇姑娘不是往山上尋您去了么?” 許硯頓了頓,放緩了神色,也沒說什么,轉身仍是往院兒里去了。林管家送他到二門上,便止了步子。他瞧著王爺今兒不大對,自忖一番,不知什么因果,搖著頭離了那垂花門。 蘇一和小白同乘一馬,自然也是奔著城里來的。騎馬到了胥門,蘇一才真的醒過神兒來。腦子里有了頭緒,拉了馬嚼子讓馬停下,怏怏地說:“讓我下去罷,叫旁人瞧見了,什么體統呢?” 小白瞧她模樣兒哀哀,也不好強決定什么,自己先下了馬,拉上韁繩,“你別下來了,摔了一身的傷,還能走得動多遠?我牽你找家醫館瞧瞧,沒大礙的,洗把臉兒也是好的?!?/br> 蘇一與他客氣不起來,這會兒心下里難受,也便點了頭。小白牽馬,她就在馬背上晃著身子。好半晌,忽而開口說了句:“我往后再沒臉見王爺了?!?/br> “怎么呢?”小白回頭瞧她,“今兒的事是個意外,不必放在心上?!?/br> “你不懂?!碧K一面色無神,眸子放空。她今兒搞砸了事,險些牽累了王爺。而最為難以啟齒的,她竟然把王爺給抱了!他那樣兒的人,遇著這樣兒的事情,該是很生氣的罷。她是識趣兒的,不能這樣了還往人眼前杵,招人厭惡。 小白也不知她想的什么,勸不到點子上。只帶她就著東門找了家近的醫館,進去瞧了大夫。身上確也沒有筋骨損傷,不過是擦破了好幾處皮子。還有兩只手,因扒著那崖口的凸石,磨破了不少皮,見了血。拿了藥往上灑,傷口碰著藥粉子就是鉆心的疼,卻也得忍著。自己作下的傷,唯有自個兒咬牙受著。 出了醫館,她念著王爺沒發落她已是仁慈,自然不能再自討沒趣兒往王府上去。那裝著香囊的亮緞錦盒,還收在她袖袋里。這輩子她頭一回燒的銀胎琺瑯,算是送不出去了。此前送還算份心意,這會兒送算什么呢?白叫人看了生氣,還要扔出來的。 她在岔口與小白分道兒,不再要她相送,說的是:“你讓我靜靜吧,這一天惹下的禍,夠我一輩子回味兒的了。得時時刻刻警著自個兒,再不能做出這樣的混賬事?!?/br> 小白拿她沒法兒,也便隨她去了。自己翻身上馬,走前不忘囑咐她,“別多生心思,王爺大度得很,不會念著這事兒的。他毫發未損,你牽累他什么?恐是你自己多心了。他那般身手,韓總管也不及其七分,你是不必為他擔心的?!?/br> 蘇一點頭,“你走吧,我也回去了?!?/br> 辭了小白,只身往鋪子里去,身上到處都疼。蘇一步子走得慢,只是低著頭。鞋尖兒擦破了布,起了一塊兒毛邊兒。她仍是想在山上的事,伸手抱了王爺實在不該。又想起他那語氣溫柔的話,說的是“我知道你很害怕”。一直是這樣,他什么都知道,好像看得穿她所有心思,卻又能叫她很是安心??蛇@又怎么樣呢,人家是王爺,理應有這樣的本事。小白不是說了么,他們宮里長大的,揣摩人的本事打小就練起了。 一直回到鋪子,蘇一仍是怏怏,跨了門檻進屋,有氣沒力地說了句:“師父,我回來了?!眳s也不多看,自去自己的小桌邊兒坐下。 陶師傅是不在的,自沒有人回她的話。她這會兒手心全是傷,捏不起刻刀握不起石鏨,活兒也沒法干了,便坐在那發呆。忽見著陶小祝坐到了她面前兒,問她:“這副形容,怎么了?” 蘇一抬起眼皮子瞧他,沒精打采,“險些死了?!?/br> “說什么渾話呢?”陶小祝嗔她,“你不是去見王爺了,說了什么沒有?” 蘇一搖頭,“原想謝恩來著,卻是搞砸了,犯了蠢,把人得罪了?!闭f著這話,她從繡袋里摸出亮緞錦盒,擱到桌面兒上,“沒日沒夜做了這么些日子,也送不出去了。師哥你要的話,給你吧。雖不是特特為你做的,到底值不少銀子。你瞧不上眼,拿去當鋪當了賺錢花吧?!?/br> 陶小祝盯著她瞧,又低頭看見她雙手纏了密密的白片帛,像是傷了的。左側臉頰到耳根,也有兩道細細的劃痕。不細瞧瞧不出來,但確是新添的傷口。身上衣衫也皺得發灰,還有幾處叫什么拉開了裂口,呲出毛邊兒。也不知她發生了什么,弄得這般灰頭土臉、傷痕累累的模樣兒。 原他是來問她求了王爺沒,這會兒便也不問了,又撐了義氣來開解她,“東西我不要你的,你自個兒留著,拿去當鋪當了也是你自己的銀子。那個王爺,得罪就得罪了罷,原就不是一路人,沒什么可惜。這些人本就是這樣的,只是你不知道。在一處要時時陪著小心,倘或哪一句說得不合人心意,就將人開罪了。沒要你的命,已是大造化。俗話還說呢,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他還是王爺呢?!?/br> 蘇一嘆氣,“也是這話了?!蓖崃送崮X袋,瞧了一眼仍在鋪子里等著的周安心,便又說,“幫忙是不成了,叫你的安心meimei回去吧,也不必候在這里了。我這會兒是幫不上她什么的,她不如回去再想想,誰與王爺是真親厚,求了別人去?!?/br> 她原也就沒打算幫周安心求這事兒,因而走前不給陶小祝半句言辭。這會兒是恰好趕上她犯蠢倒了霉,說辭也有了,不必再與她和陶小祝煩神。說起來,這事兒還有點好處,也就是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