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說到沐浴這種小事,他二人向來是一個在外頭等,一個在里頭自在自得,這是打一開始彼此間就心有靈犀、不言自明的處理方式。 只是自從賦閑失明以后,裴謹的生活和從前略有了些不同,談不上任性,卻也多了幾分隨意隨性。 好比洗澡時間長短不固定,有時候讓人覺得,他依然有軍人的時間觀念、行動敏捷,有時候又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里頭打了個漫長的盹,順帶夢了一些他心底思念著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好在今天還算快,仝則不過坐了一刻鐘,就見裴謹披散著濕淋淋的頭發從里間走了出來。發梢滴答著水,塌濕了胸前一整片衣裳。 仝則瞇眼看了片刻,什么話都沒說,拎起干巾子開始一綹綹擦拭他的頭發,恍惚間記起他們從來都是各自沐浴,兩個人都習慣獨立生活,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在這種事上還真制造不出什么額外的親密。 等兩人都清理干凈自己,吃過晚飯,便不得不琢磨一樁接下來必須要面對的事。 屋子里只有一張床,不必仝則告知,裴謹自然能想象得出。 仝則本著人道主義精神,覺得不能把殘疾人打發去睡地鋪,又本著親熱一回其實和親熱百八十回沒區別,他那張老臉一點都不會感到羞愧的精神,二話沒說先行鋪床疊被去了。 裴謹就站在一邊,閑閑喝著茶,耳朵聽著動靜,半晌幽幽道,“你還挺自覺的?!?/br> 顯然是一語雙關。 仝則笑了笑,轉身抓過他的手,見對方明顯一怔,也不做解釋便攤開其手掌,一筆一劃地寫道,“做戲要做全套?!?/br> 突然間神神道道,是為防隔墻有耳,有些話不便在此時說破。 果然有幾分機靈勁兒,裴謹輕輕點著頭,眼神中真帶了一抹嘉許。如果面前這個人當真是仝則,裴謹想,那就更說得通了,能數次完成任務全身而退,這點警惕性必定是會有的。 裴謹兀自琢磨著,不防被仝則牽著手,直往床邊帶。 “晚上你睡里頭?!?/br> 裴謹摩挲著鼻翼不吭氣,想起歷次同寢都是他睡外頭,如今很多事顛倒了,讓人一時間還真有點不適應。 “聽話?!辟趧t輕而易舉窺破這人怔愣背后的小心思,在他手上再寫道,“方便照顧你,我睡眠淺?!?/br> 同樣也是淺眠……其實關于這點,裴謹早察覺到了,只是對方忽然自己說出來,好像于不經意間還透著某種刻意似的。 收拾利落雙雙躺下,雖說奔波一天身體疲憊,可精神卻又都處于活躍奔逸的狀態。 半晌,仝則在裴謹手心寫道,“怎么想起裝算命的了?” 裴謹龍飛鳳舞的回答,“不是瞎子最合適的營生?” 仝則一笑,“太冒險了,梁坤讓你摸骨,萬一你說錯了怎么辦?還說他討不著老婆,如果我是他當場就跟你急了?!?/br> 裴謹挑了挑眉,看不出這人對此等事還挺上心,不由揶揄道,“他對老婆沒興趣,人家志向比你遠大?!?/br> 狗屁志向,不就是組織反政府武裝嗎!仝則滿心不屑,只問,“你怎么知道他沒興趣?” 裴謹指了指耳朵,意思是“我會聽”。然后邊寫,眼睛里邊閃過一點得意,“下屬才問一句就被他噤聲,可見他不欲多提,算命說到底都是猜度人心?!?/br> 至于他曾聽多少人,講述過多少和梁坤相關的背景資料,此時此刻,好像全都可以忽略不計只字不提了。 仝則也不拆穿,“接下來打算怎么辦?明天去探探藏軍火的倉庫,見機行事吧,要能偷到倉庫鑰匙,找機會復制一把,再換個假的給梁坤,等進山埋伏的兄弟攻上來,興許還能兵不血刃?!?/br> 最后那四個字不錯,正中裴謹心中所想,那些親衛是他從京都帶過來的,說白了都是因為他才被發配到這苦寒之地,能全數再把人帶回去,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一個心愿。 裴謹沒再寫什么,唇角微微彎了一彎。 仝則也在含笑看著他,月光透光窗紙映照進來,落在裴謹臉上,為他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淡而清幽的光,眉目彎彎之下,他整個人似乎顯出了一種超凡脫俗的況味。 然而再料不到,那超凡脫俗的人忽然一個轉身,騰地一下,直接翻到他這邊,其后以半坐的姿勢覆在了他身上。 這一下兔起鶻落,仝則情不自禁唔了一聲,脫口道,“你干嘛……” 話沒說完,嘴已被裴謹捂住了。 ……難道……竟是要逼|jian不成??? 當然霸王硬上弓不是裴謹的風格,那就是新的試探和考驗? 柔軟的發梢輕輕撩過仝則的鎖骨、胸口,他心里想,人性可禁不住考驗,尤其是對著一個不到二十,身心干涸太久,積壓了太多渴望的男人,他現在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小腹間暗涌的一股股熱潮。 裴謹這時俯下身,貼著他的耳朵說,“窗外有人,在監視我們?!?/br> 他的聲音是冷靜的,僅有一點被壓抑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輕顫,讓仝則聽過之后,心中登時警鈴大震。 繼而腦子里蹦出個念頭,裴謹是不是在詐他? 老jian巨猾的人心思一貫難猜,可仝則等了半天,裴謹也只是坐在那,沒有任何動作,姿態幾乎稱得上是老實規矩——一只手猶自撐在床上,像是不大忍心把他當人rou床墊。 就在此時,一陣風刮過,干枯的樹杈在窗戶上投下斑駁疏影,在光影的間隙里,仝則看到一個尖銳物的影子,或許是支小弩,或許是把短刀,看來裴謹所言不虛,屋外的確是藏了人。 大晚上埋伏在外,必定是來聽壁角的。 正經話沒法再說,又不能總靠寫字無聲交流,且兩個人如果連親熱都沒有,那白天在人前裝出的模樣就都算白裝了,梁坤如此多疑,定然還會再度對他們的身份產生懷疑。 裴謹給了身下人思考時間,同時覺得那具身體突然繃緊,于是再附耳輕聲道,“做戲做全套,別為這點事功虧一簣?!?/br> 仝則凝視著他,心里全明白,可手上嘴上依然很是遲緩。 手被壓在底下,一時騰不出來,預備要說幾句情話,可又覺得和白天不大一樣——彼時做戲有大把觀眾,演起來自是比較盡興,現在黑燈瞎火,做給一個不知在哪貓著的單幫土匪聽,想想都覺得意興闌珊。 除此之外,當然還有裴謹。只是自己真能以現在這個身份,對著他講出情意綿綿的告白么? 太突兀了……何況眼下的氣氛本來也算不上多好。 盡管嘴上死不承認,但仝則在這種事上,還真如裴謹當日所說——有著一種近乎于完美主義的矯情,需要時間地點和氛圍加持。唯有如此,他那本就存貨不多的一點情話,或許才能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裴謹趁著這功夫,卻在仔仔細細感受這具身體,從胸膛緊實的程度,到兩邊胯骨微微突起的形狀,還有靈敏而有力量感的腰部,回味著它們曾經怎樣輾轉和律動…… 心口仿佛重物猛地一擊,一種完完全全的熟悉感喚醒了他的記憶,之后又在頃刻間徹底淹沒了他。 與此同時,仝則五臟六腑都卷起了一團火,很快就有了燎原之勢,觸手可及的肌膚越來越guntang,那堅硬而挺立的東西卻好似已橫亙在兩人之間。 他在最后一線清明中感到窘迫難耐,只好艱難的試圖曲起腿來作遮掩,然而無論什么姿勢都沒法回避事實。 而裴謹的兇器,也正在以不可思議地的速度急速膨脹。 第115章 梁坤半披著棉襖坐在炕頭,看著被吹得滿臉村紅的下屬, 一點都不善解人意的問道, “一晚上光折騰了,就沒說點有用的?再好好想, 有沒有什么竊竊私語是讓你小子給聽漏掉的?” 被派去聽壁角的土匪年紀不大,那臉上的紅一半是給凍出來的, 另一半卻是因為血脈僨張,閉上眼此時此刻腦子里全是自個兒想象出來的畫面, 奈何還得被老大逼著回憶, 紅臉蛋頓時變得慘綠,搖頭道, “沒有, 兩人啥都沒說, 光直著脖子叫喚了?!?/br> 炕角上正坐著個女人, 聽見這句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有細細的吊梢眉, 略略一挑仿佛快要挑到發際線上了,“我說,好聽么?兩個大男人,嘖, 那要怎么下得去手啊……” 話才說半截,被梁坤一回眸給瞪了回去。 “明晚上繼續,仔細著點,別露出你那驢蹄子來?!?/br> 年輕匪兵倒抽一口氣, 心說不帶這樣的,這聽壁角可不容易,好歹也給點福利放人下山逛逛窯子解解饞,再這么下實在不利于身心,九爺自己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更不知道那兩人在炕上有多“狂野”。 耳邊隨即縈繞起那生龍活虎般的動靜,一時間好像連二鬼子那沙啞的嗓子,都顯出了一種別樣的磁性。 彼時那匪兵就趴在屋檐上,聽了近一個多時辰,漸漸變成了熱鍋上被炙烤的螞蟻,而屋里面那二位,感覺委實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謹體味到了熟悉感,也覺察出了對方身體的變化,頭腦清明之下閃過一線狐疑,這人十有八九應該就是仝則,至于剩下的那一分可能,也許只能解釋為自己思念過度,產生了某種遺情錯覺。 那么如果張來生真是仝則,沒道理面對面卻還要假裝不認自己,是在玩情趣?還是因為氣惱勁頭還沒過去?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在裴謹看來,手段都可謂是相當拙劣。 停下思緒,他決定還是把“裝”的格調繼續發揚下去,貼著仝則面頰低聲道,“看見外面的人影了,配合兩下吧?!?/br> 仝則正強忍著難受,喘口氣問,“怎么配合?” 裴謹極輕的笑了下,“弄點聲兒出來?!?/br> 仝則愕然瞪著他,對方那不能視物的雙眸看上去很是清亮,既狡黠又鎮定,神情不像是隨意開玩笑,倒是和從前有點相像,閃過一抹氣定神閑的胸有成竹。 可什么都還沒交代明白,忽然假戲真做實在荒唐,也超乎了仝則的理解范疇——裴謹是誰?潔身自好固然談不上,但自持自矜已是融進骨血里的特質,沒道理會輕易和人隨隨便便。 這么一想,仝則很快平靜下來,既然彼此都不是禽獸,那么控制自身不越界應該不難做到。 他抽出手伸向床頭,打算就勢晃悠出點動靜,誰知一摸之下,方才驚覺哪里有什么床頭!跟著記起身下躺著的是一方火炕,挨著墻面整整齊齊砌出來的火炕! 心下一陣絕望,仝則自暴自棄地想,還是算了,即便說聲“我累了”隨意敷衍過去又如何,外頭的人還能立刻覺出不對,明天在來一圈三堂會審? 反正明天的事,自有明天再去想辦法解決。 就在此時,裴謹忽然不咸不淡的輕聲道,“叫兩嗓子總會吧?!?/br> 仝則頓時大窘,壓低聲音語無倫次道,“你……你干嘛不叫,我………” 這不是廢話嗎,他沒說完業已自動收聲,裴謹那么驕傲,向來活得不可一世,無論精致還是放肆都能隨心所欲駕馭自如,絕不會失了格調,怎么可能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 倘若時光倒流,回到從前不曾動心的那一刻,對于如此無稽無禮的要求,仝則一定也會當場斷然拒絕。 但眼下,對他提出要求的人是裴謹,形勢就變得不大一樣了。 對著裴謹,仝則一早已決定不再端著,何況他自詡為人豁朗大方,總不至于在這個節骨眼上和一個殘疾人認真計較。 或許,這也該算是他寵溺裴謹獨有的方式吧,仝則無聲笑笑,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幾分心甘情愿。 “我叫不出?!惫坏?,裴謹一臉理直氣壯,看著他說。 仝則凝視著那雙眼里影影綽綽的笑意,那樣子分明像是在逗弄,也像是有所期待,一下子倒把他心底那些亂七八糟的火氣都給蕩平了。 索性閉上眼,不看這人的壞樣。 可那張臉依然徘徊在腦海,異常清晰揮之不去。 裴謹并沒從他腿上挪開,不去看反倒更能激活想象力,仝則忽然心生促狹,從嗓子里擠出一聲低沉的呻吟,聽上去帶了幾許婉轉,比從前歷次都更為纏綿。 能豁出去一回,后頭他整個人簡直如同打了雞血,連哼帶叫接連來了好幾嗓子。也算是突破自我了,仝則心道,反正要破罐破摔,附帶逗逗裴謹也好,他當然是知道的,裴謹剛剛對著他也起一些不可描述的反應。 雖然仝則還不能確定,那是因為空窗太久,還是因為他本人確實頗具魅力。 臭不要臉兼自戀的人演得是越來越投入,只可惜除了開頭那一聲哼唧,下剩的嚎叫可是一點都不美好。 裴謹聽得瞠目,心說怎么忘了這人有把破鑼嗓子呢,照這么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把他怎么著了,用得著如此慘烈?入戲太深,也不曉得那腦殼里在琢磨些什么,半晌他已聽得如坐針氈,好幾次險些從對方腿上一頭栽下去。 終于忍無可忍,裴謹迅速俯身制止,“趕緊收,都快把狼招來了?!?/br> 仝則閉著眼睛,不懷好意的笑了,這廝也有忍不下去的時候,不是能裝么,不是就喜歡為難人么,他暗戳戳興奮的腹誹完睜開了眼,看向那憋出了一臉郁悶的人。 裴謹也待不下去了,麻溜兒從仝則身上下來,順勢往旁邊一倒,只覺身心受到極大傷害,連那點熟悉感帶來的震驚悚然和思念惘然,都已被一股腦給沖淡了。 平復一刻,仝則默默問了自己一個問題,裴謹該不會就此以后都打算守身如玉了吧? 當然直到這會,他也并沒有引誘殘障人士的意圖,畢竟目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裴謹所謂的“精神狀況”,至少通過他的觀察,裴謹絕沒有抑郁,更談不上一蹶不振脆弱得經受不住打擊,反倒是處理突發事件仍能游刃有余。 然而仔細琢磨,還是什么事都習慣積壓在心底,自己擔著,自己扛著。裴謹經歷過背叛,還有諸多掛念的人需要保全,也許在壓力方面確實有些積重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