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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承恩侯情史在線閱讀 - 第66節

第66節

    “行瞻,我……我不知道仝,仝侍衛怎么出來了……”這是靳晟在結結巴巴的解釋。

    裴謹沒搭理他,只丟給他一個回來再找你算賬的眼神,然后把人抱起來放在擔架上,斷然道,“別往回抬了,讓鄭樂師帶著家伙立刻過來?!?/br>
    仝則平躺著,虛弱地看了看裴謹,登時被他冷得能淬出冰渣的眼神給震了個肝顫,覺得一顆心疼得厲害,已經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了。

    第87章

    仝則本以為靠在裴謹懷里,或是聽他說一句“沒事”、“不怕”之類安撫的話,就能夠暫時忘記胸口的劇痛,忘記自己在千鈞一發之際,未能及時閃避的那副蠢相。

    只可惜,裴謹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被眾人忙中有序的抬進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一群久經沙場上見慣生死的漢子,只打眼一掃就曉得他那傷情頗重,何況仝則此刻半邊身子早已被血浸透。

    不過這侍衛倒真是夠硬氣,這么半天過去愣是一聲不吭,眾將心中不禁都暗生好感,心想果然是大帥調理出來的人,是條漢子。

    只有被誤會的傷患自己最清楚,其實他是沒力氣吱聲而已。

    當然仝則也絕不可能在人前哼哼唧唧。然而疼是真切的,冷汗一頭一臉的下,隨著血汩汩流出,身體感覺越來越冷,惟有一雙眼卻仍是執迷不悟地穿過層層人群,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片刻后,鄭醫官火急火燎地奔了來,撥開人群看一眼,臉色隨之凝重起來,回頭吩咐道,“拿個毛巾來讓他咬住,你們幾個扶穩了他人,千萬別讓他亂掙?!?/br>
    這是要拔出那柄短劍了,仝則咬緊牙,試圖調整身體顫抖的幅度,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緊緊攥住了床單,好像那是眼下他唯一能抓牢的救命稻草。

    “我來吧?!背练€的聲音落地,人群集體愣了一下,紛紛回頭向后望去。

    那聲音來自裴謹,隨著他腳步漸近,人群自然而然向兩邊移開,裴謹好似分開紅海的摩西,踏著堅實的步子走了進來。

    眾人一時面面相顧,心里難免生出了幾分感慨,一個親衛居然能得大帥親手照拂,哪怕只是拔劍之情呢,這傷也實在是受得夠本,都說大帥愛兵如子,此言當真不虛。

    鄭樂師也怔了怔,瞇著昏花老眼,陡然間像是開悟了一般,揮著手揚聲道,“閑雜人等都別堵在這兒,全給我出去?!?/br>
    人群很快散去,屋子里安靜下來,裴謹坐在床邊,和仝則四目相對。

    如果說是方才他進來時猶帶著滿眼煞氣,那么到了這會兒,仝則總算能從那烏沉沉的雙眸間看出一星微妙的柔軟。

    裴謹凝視面前蒼白的幾近透明的臉,無論如何是硬不下心腸了,半晌繃著下頜道,“忍一下?!?/br>
    言簡意賅,三個字如同天籟,仝則登時把堅強忍耐全拋在了腦后,只覺劍身扎進血rou,每呼吸一下都是徹骨的痛,身體能忍、嘴上也能忍,唯有眼淚是忍不住的,不受控制生生崩出了眼眶,哪怕他十分不情愿,卻也根本無力阻止。

    “疼……”仝則抽著氣,說出一個字。

    他幾乎沒撒過嬌,一旦軟弱起來簡直格外讓人扛不住,裴謹替他擦了擦汗,愈發放緩聲氣道,“別怕,小傷而已,我不騙你的?!?/br>
    說著往他嘴里塞了個東西,仝則覺得舌尖一甜,居然是顆糖,來得真及時,正好化解了他口腔里滿滿的苦澀感。

    “含住了,一會別喊出來,不然糖就掉了?!迸嶂斝χf。

    仝則輕輕點頭,打從裴謹說別怕兩個字開始,他就已經像是吃了定心丸,效果比醫生親口相告還要管用,而眼下嘴里又真有顆甜絲絲的丸藥,他凝視面前那雙眼睛,一時望不穿,卻在里頭清楚看到了自己唇角虛弱的一抹笑。

    “等你吃完我再拔劍,放心,我動作會很快?!?/br>
    仿佛魔音入耳,一句話過后連肌rou都跟著放松下來,仝則剛想咬開那糖,讓它化得更開些,卻驀地發出一聲悶哼,頭下意識揚起又落下,不覺吸著氣顫聲道,“你怎么,還帶騙人的?!?/br>
    原來那短劍已在他疏于防范時被裴謹拔出,鄭樂師見狀,立刻上前剪開他的衣服,先觀察一下傷口,隨即開始為他止血。

    身上沒有金屬異物,到底舒服多了。仝則曉得裴謹方才使了詐,甚至還不惜施美人計來迷惑他,不過論手法的確相當快,拔出來的那一下,遠沒有扎進去時那么疼。

    再后來的事他就真記不得了,鄭醫官要處理傷口,在不知不覺中給他聞了麻醉藥,仝則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晚上,胸前被綁得結結實實,為固定傷口一圈一圈纏滿了繃帶,他略動了動,疼痛感好似減弱許多,不過如此一來,換藥的時候應該會有點麻煩吧。

    正胡亂想著,裴謹的身影晃了過來,他換了家常衣裳,一身清清爽爽的坐在床邊。

    仝則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粘膩得緊,又是血又是汗,神色便不大自然,生怕那味道不好聞再薰著裴謹,下意識就想往旁邊挪,一動之下還是牽扯了傷口,不禁咬著唇輕哼了一聲。

    “別亂動?!迸嶂數吐暫戎?,“躲什么,要嫌棄你還用等到這會兒?”

    仝則雖受了傷,卻也不失敏銳,總覺得裴謹這態度像是要秋后算賬,平時那點子急智冒出來,干脆不要臉的再哼了一嗓子,“疼,渾身都疼?!?/br>
    誰知裴謹壓根不動容,眼神冷峭的看著他道,“要是真讓你代我去談判,被東瀛人抱著一起炸開花,那時候可就不知道疼了,如果腳程再快點的話,這會兒想必已過了奈何橋,可以準備投胎了?!?/br>
    看來示弱不大管用,仝則聽得心口真的一疼,不知該怎么應對如此局面,茫然中眼神不覺帶了點委屈,“我……我就是怕你有危險,知道那招不高明,想著能有用就行。你是主帥,當然不能受傷,我……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個了?!?/br>
    裴謹仍不領情,一臉老子不吃你這套的冷峻,“下藥把我迷倒,手段拙劣,和靳晟鄭樂師串通一氣,更是拙劣透頂?!?/br>
    仝則乍聽這話,登時記起應有的義氣,忙不迭替人兜攬起責任,“是我找的他們,主意全是我一個人想出來的?!?/br>
    說著又覺得不大對,那鄭樂師只怕是個“雙面間諜”,給他的那壺酒里明明也放了蒙汗藥。

    “你到底中招了沒有,”仝則不解的問,“還是早就知道我要這么做?”

    裴謹懶得解釋,他的確猜到了,仗著自己意志堅定,將計就計吃了粥,不想鄭樂師下手太黑,藥效足夠放倒一頭大象的,他倒在床上足足昏了有三刻鐘,方才勉強起身,結果還是晚了一步,被靳晟安排假扮他的人捷足先登。

    “還有力氣管那么多閑事,養好你的傷?!迸嶂敳粣偟目粗?,“渴了么,喂你喝口水?!?/br>
    他語氣不怎么溫柔,可將枕頭墊高,用水沾濕仝則的嘴唇,然后再半勺半勺的喂下去,一系列動作可謂極有耐心,只一張臉沉得死水無波,看樣子是并不打算照顧傷患此際忐忑不安的小情緒。

    “你別這樣,”仝則避開勺子,表示不喝了,“那個……你這表情……好像萬一我不小心死了,你就要擎等著……守寡似的?!?/br>
    按說此處,還該附帶幾聲不大干巴的輕笑才更合宜,奈何仝則全沒力氣,一呼一吸間疼得難捱,哪里還敢真的笑出聲來。

    裴謹抬了抬眼皮,放下水碗,回眸定定地看他,上下嘴皮輕輕一碰,出口道,“沒錯,你知道就好?!?/br>
    ……什么?這是等于承認了他方才那句玩笑話?!而且端看裴謹的表情,確鑿沒有半點不正經。

    仝則一下子慌了,雙眸瞇起,不大敢看他,視線游移著落在被子上,聽著裴謹一字一句的說道,“自作主張,我需要你們一個個為我犧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被炸死,剩我一個人,往后日日想著那一幕,余生該怎么度過?”

    言罷,他居然罕見的長嘆了一口氣,“我出來得太晚了,正看見你被刺,你知道當時我什么感覺么?”

    仝則惶惶然地,半晌輕聲問,“什么?”

    “心如刀絞?!迸嶂斠皇州p抬起仝則的下巴,眉宇間的神色恰到好處的詮釋了這四個字。

    而四個字,確是他感同身受的寫照。

    仝則心口一陣劇烈收縮,現在不僅僅是疼了,還有艱澀難言的酸楚,整根脊梁骨都快被那陣酸澀給擊垮了,從身到心再提不起半點力氣。

    以前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感同身受這回事,此時此地,他寧愿信了。裴謹開始用的是“你們”,之后則單單指明是“你”。他在意自己,仝則一點不懷疑,只是在意到這個程度,實在是始料未及。

    裴謹眼里的傷感和溫柔持續了好一會,才漸漸收住,其后神色恢復平和,不再有冷硬的嗔怒。

    仝則卻不知該說些什么,若說愿意為裴謹死這類話固然太大,說自己不怕疼也是謊話,然而再撒嬌耍賴似乎也沒必要了,那么干脆還是說些正事要緊。

    “我有話問你……希望你能答應我?!?/br>
    裴謹默了一瞬,點點頭,“說吧?!?/br>
    仝則氣短的喘了半天,慢慢說道,“這回你有口實可以發兵,我知道你是一定要滅了幕府的,那么帶我去,務必帶上我,我保證不會成為麻煩?!?/br>
    裴謹靜靜聽著,半天未置可否。

    仝則扯出個笑,想讓自己看上去沒那么凄凄慘慘,可惜他根本瞧不見自家臉上,這會兒根本半點血色都沒有。

    “我的傷沒那么嚴重,別把我留在這兒。一路上我能照顧好自己,最多每天換次藥,你要是沒空就打發軍醫來幫我一把?!?/br>
    提起這個,前陣子還是他在為裴謹換藥,不想接下來兩個人就要掉個過了,這六月債,也真是還得夠快。

    裴謹依然沒做肯定答復,只道,“有空,逮著機會報仇不能錯過。不過就你這身體,憑什么要我答應?”

    仝則想了想,半是認真的回答道,“省糧食?!?/br>
    裴謹挑眉,“什么?”

    “我都這樣了,一天吃不了多少東西,等能站起來走,也不用人扶,給我個拐杖就好?!辟趧t舔舔唇,接著道,“活動少吃的就少,雖然不算戰斗力,但也絕不會拖大軍后腿?!?/br>
    裴謹忍住想笑的沖動,沒說話,良久掖了掖床邊的被子,結果被仝則一把拽住了手。

    仝則的指尖不似從前那樣干燥溫暖,透著濕濕涼涼的觸感,掌心也在出虛汗,不曉得是因為疼,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裴謹頓了下,終于默許似的點了點頭,“睡覺,養不足精神哪兒都不許你去?!?/br>
    仝則難得聽話的很,閉上眼睛沒一會就睡著了,他呼吸短促且用力,聽上去帶著幾分渾濁的粗重。

    無論單純還是脆弱,這個人都只有在睡夢中才肯流露。裴謹看著仝則蒼白的臉,心底漸漸地,涌起一股不合時宜的渴望。

    恰在此時,仝則的兩道長眉蹙了蹙,那略顯痛楚的神情雖一閃而逝,卻在頃刻間,就將裴謹心底升騰起的情欲徹底消弭干凈了。

    只剩下,想要全力呵護和疼惜他的心情。

    然則后方再怎么情意綿長,前方依然軍情如火。

    五日后,從內地急調的兩批輜重糧草,以及東海水師兩艘補給艦俱已到位,戰前動員做過,裴謹即刻揮師東進,劍指一衣帶水的日本三島。

    第88章

    裴謹答應帶上仝則,卻沒把人帶往前線,反而給他找了一處挺不錯的海外修養勝地。

    琉球島嶼,裴謹以這里作為主帥行營駐扎地,同時將一部分駐軍安放在此,充做后方補給之所。

    借住的宅子是成安君李洪在此地的私產,仝則住進來時,已能扶著裴謹的手臂自己行走。那宅子風格兼具日式和朝鮮風情,仝則總覺得這是李洪給他自己和宇田避世選的地方,有朝一日真落腳在這兒,有山有海,倒也挺像世外桃源。

    裴謹白天在書房接收前線斥候戰報,仝則閑來無事,只能和留下來看護他的游恒斗嘴皮子玩。

    從中也了解不少前線的消息。

    燕軍勢如破竹,海防被打破,登陸江戶易如反掌。幕府因此戰在國內遭遇了來自中下層民眾的反對,開戰伊始已有一部分陸軍將士產生了消極情緒,裴謹早有了解,秘密安排了人前去策反,加之天皇一系暗中收買人心,臨到陣前,不少將領帶頭倒戈,不出半月,戰局已成不可逆轉之勢。

    戰事不必憂心,相比外敵,仝則最擔心的還是京都皇城中的那一伙人。

    他能想到這層不可調和的矛盾,也就不諱言的直抒胸臆,“戰局已定,你不宜在此地久留,還是速戰速決,盡早班師回朝吧?!?/br>
    可惜他說這話的時機,挑的似乎不大好,裴謹正為他換了藥,稀釋酒精給他清潔周邊皮膚,仝則是挺舒服了,裴謹伺候得也正來勁,笑得頗有幾分志得意滿,“我覺得這宅子不錯,正琢磨著不想回去了,要不干脆買下來,咱倆在這島上當個島主如何?!?/br>
    好好和他說話,他又扯那些沒六的閑篇來聽。

    仝則牽唇淡笑,“現在轉移財產來得及?算不算叛國,小心再讓把你的私產都充公。行瞻,你知道東瀛人定然勾結了朝中勢力,不打算回去清算么?要改革,不能手軟,你圖的不僅僅只是四鄰安穩,國內那些頑固勢力才是勁敵?!?/br>
    說著說著,他老毛病又犯了,補了一句道,“我能為你做什么,你想想,反正我隨時聽命?!?/br>
    果然是一條繩上的人了,如果說從前還有點不得已為之,如今卻不會了,這一點彼此都心知肚明,甚至不必宣之于口。

    “有用,我想想?!迸嶂斦J真不過一秒,旋即拉起他的手,牽著仝則修長有力的手指頭玩起來沒完,“你這雙手是摟錢的耙子,挺不錯的,回頭在戶部安排個職位,專門管皇商怎么樣?他們那些人的貓膩瞞不過你,你幫我看住了,回頭有錢咱們倆一起賺?!?/br>
    他越是這樣,仝則越覺得有說不出的澀然,由著他繼續拿自己手指頭當玩具,也笑了笑道,“行瞻,你再這樣嘻嘻哈哈,那我身上的傷可就白受了?!?/br>
    裴謹抬了抬眉,漸漸斂了笑,“把你牽扯進來,以前不覺得有什么,最近卻是越來越不踏實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br>
    他抿了下唇,有些艱澀的看著仝則,說道,“我可能,是有點后悔了,你能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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