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
陸無硯慢慢彎下腰,佝僂著,以額觸地。唯有熱淚在冰涼的地面上綻開。 絕望,大抵便是如此。 …… “皇帝祖母,您要去哪兒?”陸鐘瑾小跑著追上楚映司。 在他身后跟了一大群官員。 楚映司蹲下來,抱了一下陸鐘瑾,低聲說:“鐘瑾,如果祖母沒有回來,答應祖母做一個好皇帝,保護好這個國家。聽見了嗎?” 陸鐘瑾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好!鐘瑾聽祖母的話?!?/br> 楚映司釋然地笑了,她揉了揉陸鐘瑾的頭。她直起身,翻身上馬,帶著兩萬兵馬出城而去。 她是大遼的帝王,所以她不能不顧國之安危派兵支援陸無硯。 可是她是陸無硯的母親,千里來相救,萬死不辭。 楚映司趕到荊國的時候,望著信中的消息,震驚不已?!拌λ懒??” 入酒在她身邊艱難地點了一下頭:“今天早上去的,入醫送來的消息說三少爺如今不大好……” 不用親眼看見,楚映司也能想象到陸無硯如今的情景。 楚映司沉默了片刻,道:“走!立刻出發去雪隱村!” 雪隱村雖是大荊的國土,可是它地處雪山另一側,幾乎算是邊緣地帶。荊國也不會在那里駐兵把守。 之前方瑾枝見到的那些荊兵,其實是陸無硯手下的遼兵。因不想殺了村民,又以免打草驚蛇,陸無硯才令手下換上了荊兵的衣服。 陸無硯只帶了一千兵馬喬裝成荊兵,駐扎在雪隱村里。而他剩余的三十七萬兵馬則安頓在大后方的永臨谷。 只是如今因為燕國的加入,荊國和燕國的兵馬正在逐漸包圍陸無硯手下的這些兵馬。這些兵馬駐扎在永臨谷時刻等著前方陸無硯的消息,然而自從前一天夜里開始,他們再也接不到陸無硯的消息了。 楚映司原本打算和陸無硯里應外合,破一道生機??墒钱斔婪借λ懒?,立刻猜到陸無硯恐不能冷靜下來。她斟酌了再三,帶著兩萬的兵馬朝著荊兵薄弱的地方沖去,當她沖進荊兵的包圍時,身邊兩萬的兵馬只剩下了七八千人。 她直接沖進遼兵的大營,遼國那些副將看見她親自來了,都好像看見了希望。楚映司安撫了軍心,片刻不耽擱,朝著雪隱村而去。 楚映司看見陸無硯的時候,心里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塊rou,又澆了一把鹽。又疼又酸。 她這兒子最是高傲不可一世,而如今他跪在那里,整個人像失了魂兒一樣。 他身上臟兮兮的,塵土、血跡,還有斑駁的淚痕,再也不是那個一塵不染的陸無硯。 “無硯……”楚映司蹲在他身邊,心疼地將兒子摟在懷里。 陸無硯死水一樣的眸波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望向木板床上的方瑾枝。楚映司隨著他的目光望向方瑾枝,她嘆了口氣,道:“無硯,別這樣……讓瑾枝安心地走吧……” 入醫抱著女嬰進來,女嬰有點發燒,總是不安分地亂動。 楚映司把女嬰抱在懷里,心疼地紅了眼睛。她把女嬰抱到陸無硯面前,哽咽著說:“無硯,你不能這樣啊,看看你們的女兒,瑾枝也會希望你照顧好你們的女兒的……” 陸無硯喉結動了動,聲線沙?。骸斑@是對我的懲罰,當年我就應該陪她一起死,就不用再經歷一遍……” “無硯,你在說什么?” “上蒼才不會那么慈悲,誰都不能得到救贖……”陸無硯繼續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楚映司終于心疼地忍不住落下淚。 “陛下!”入酒從外面急匆匆進來,“荊國和燕國已經開始發動進攻了,足足八十萬的兵馬,我軍死傷無數……” 楚映司憤怒地站起來,道:“大不了魚死網破!傳朕旨意,全軍備戰!” 陸申機立在城墻高處,他望著遠處荊國的方向,握緊垂在身側的拳頭。他得到消息楚映司去找陸無硯了,而他們母子已被荊、燕兩國的兵馬團團圍住。 死戰的軍令一下,楚映司是打算用被困的不到四十幾萬兵馬浴血奮戰,就算不能得勝,也要荊、燕兩國遭受重創。 陸申機緩緩握住腰間的刀柄,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顧帶著兵馬殺過去。他略微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遠處燕國駐扎的軍隊。如今燕國派了大將軍帶了二十萬兵馬前去荊國支援,而剩下的五十萬大軍就杵在大遼正門前虎視眈眈。 他身后是大遼的國土,他不能走。 燕國的軍營大帳里,燕帝和幾位大將軍飲酒作樂,顯然是對如今必勝的局面滿懷信心。 “陛下,如今楚映司親自去了荊國。不信他陸申機坐視不理。等到他妻子、兒子被圍困,他陸申機帶兵前去支援時,正是我大燕攻入遼國的大好時機!” 另外一個大將軍卻搖搖頭,道:“這個陸申機可不是個莽撞的性子,依末將之見,他是不會拋下大遼正門不顧,帶兵去救人的?!?/br> 燕帝撫須大笑,道:“無妨,就算他陸申機不去支援,此役荊、遼兩方必定受到重創。不怕他兩國不肯割地求饒!” “陛下英明!” “哈哈哈哈……” “陛下!”一員小將一路小跑跑進大帳內,“啟稟陛下,有來自昌口城的緊急軍情!” “昌口城?”燕帝站起來,大帳內的將領們都齊齊變了臉色。 若說眼前之地是大遼的正門,那么昌口城就是燕國的正門。因為地勢的緣故,昌口城還不算是易守之地。 “難道是宿國趁虛而入?”立刻有人猜測。 “呈上來!”燕帝將軍情一把抓過,細細看去。越看臉色越難看。 “遼帝帶著兵馬沿小路攻下了風廬城,距離昌口城已不遠?!毖嗟劬従彽?。 “遼帝?遼帝如今不是在荊國雪隱村嗎?”一位大將軍不解地問。 燕帝搖頭,道:“不是楚映司,是楚懷川?!?/br> 大帳內一片嘩然。 “楚懷川不是早就死了?” “是啊,這人怎么又起死回生了?” “難不成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計謀?” “陛下!”謀士站出來,“依臣之見,此事非同一般。當年傳言楚懷川死于宮中一場大火,這件事本來就有蹊蹺。莫不是遼國從多年前就開始謀劃今日之局?” “愛卿此話可解?”燕帝皺著眉,仍舊是一頭霧水。 “臣以為遼國的目標會不會是我大燕?或者……是遼國和荊國聯合起來想要吞并我大燕的計謀!” 此話一出,大帳內的氣氛又凝重了許多,竊竊私語聲不斷。 燕帝大驚:“愛卿的意思是說荊國與朕結盟是假,調我大燕兵馬遠離國中,使國中無兵……” 想到這里,燕帝臉上一片慘白,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跌坐回椅子里。 他帶著五十萬的兵馬駐扎在這里給予陸申機壓力,又令國中大將帶著二十萬兵馬深入荊國國中幫扶。而此時燕國國中兵馬不過十萬。倘若這個時候敵軍攻打大燕,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另一個大將軍站出來,道:“臣以為事情并沒有那么悲觀。遼國三十萬大軍留在這里,還有三十萬在荊國。又能調動多少兵馬繞遠前去燕國?再者,我國與荊國聯盟,十分清楚荊國已投入了八十萬大軍,他大荊又如何再生出別的兵馬來?依臣之見,不管楚懷川為何又活了,他聲東擊西,想要我大燕撤兵才是真!” “愛卿此言有理?!毖嗟埸c點頭,“如今荊、遼二國根本不可能再出太多的兵馬?!?/br> 先前的謀士皺著眉,又繼續說:“陛下,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倘若真的是荊國與遼國聯手又當如何?再者,宿國可是一直未動??!” 另外一員謀士也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我大軍離開國中已近三個月,國中不能一直無兵??!不說宿國,就說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國若是趁機作亂,也必有損傷?!?/br> “更何況,那楚映司的皇位本就不算正統,而楚懷川才是大遼真正的皇帝。倘若這個時候斬殺或生擒楚懷川,對我大燕更有利處?!?/br> “陛下,荊國并非良善之國,背信棄義之事沒少做。如今我大燕與荊國結盟,待滅掉遼國之后,說不定他荊國還會過河拆橋。我大燕不必為他荊國冒險。再言,這場戰役無論是荊國勝還是遼國勝,我大燕都是漁翁!” 這話倒是說到燕帝心坎里去了,他點點頭,道:“收兵!回燕!” 燕國得到消息的時候,陸申機也得到了楚懷川占領風廬城的消息。陸申機有些錯愕。 這怎么可能呢? 楚懷川手里根本就沒有兵馬!那風廬城其實很小,可是過了風廬城就是昌口城。燕國不得不忌憚。 陸申機錯愕間,又有士兵前來稟告燕國撤兵了。陸申機急忙登上城樓,望著五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地離開。 “再探!” 等到傍晚,那五十萬的燕兵真的撤走了,完全不似狡詐之計。陸申機沉思許久,大概猜出燕國擔心國中有難,才會撤兵。以燕國之狡猾,本來就想坐收漁翁之利,這段時間多是震懾之用,真正真刀實槍廝殺的都是荊國的兵馬。 在天光大亮之前,陸申機終于下定決心,令手下心腹大將堅守在這里,他則親自帶了二十萬兵馬前去支援陸無硯和楚映司。另外,他又派人帶著三萬兵馬追去燕國,支援楚懷川。 只能撥三萬了。 燕國撤兵的消息傳到荊國,著實是讓荊國方寸大亂。圍剿遼兵的八十萬兵馬中就有二十萬燕兵,這二十萬燕兵得到消息立刻撤退。氣得荊兵大罵燕國不守信用。 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聯盟最是脆弱,燕國撤兵,使得荊國不得不多想,甚至要揣摩燕國是不是站到了遼國那一邊。 只是事已至此,再無收手可能,荊帝只能下令繼續死戰,勢必殺死楚映司! 楚映司看過軍情密保隨手將其扔給屬下,她轉身回了屋,先是去看望陸無硯的女兒。這女嬰出生的時候差點沒活下來,如今也是虛弱得厲害,偶爾還會發燒。幸好有入醫和入毒兩個不比宮中太醫本事小的大夫日夜守著她。 “這孩子怎么樣了?”楚映司彎著腰,望著入醫懷里的孩子。 “燒已經退了,只是一直吃羊奶也不是辦法。更別說奶羊也不多了?!?/br> 這個小山村本來人口就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給這個孩子喂奶的婦人,只能牽了一只瘦羊,擠了奶水來喂這孩子。如今正是寒冷的時候,母羊的奶水也不多,這本來就虛弱的孩子竟是時常餓肚子。 眼下這情況,楚映司也沒辦法,她出了屋,去了后院。 陸無硯立在院子里,目光虛無地望著遠處。 “無硯,已經過了一天了,讓瑾枝入土為安吧……” 陸無硯的眸光終于起了一絲漣漪,他沒有說話,轉身進了方瑾枝在的房間。 楚映司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也沒跟進去。 第二次經歷方瑾枝的死,并沒有消減陸無硯的痛楚,反而成倍擴大,將這種痛楚撕扯地更加劇烈。 陸無硯坐在床邊,他抬手緩緩撫過方瑾枝的臉頰,低聲說:“瑾枝,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走了……” 陸無硯撫過方瑾枝臉頰的手指忽然一僵。 溫度? 陸無硯的手指開始發抖。 他重新小心翼翼地撫過方瑾枝的臉頰,帶著巨大的震驚。 “瑾枝?瑾枝!瑾枝!” 陸無硯嘶吼一般喊著她的名字,直到方瑾枝的眉心一點點蹙起來。 陸無硯努力閉了一下眼睛,讓眼中的淚落下來,讓視線變得更清楚一些。 他跪坐在床邊,一息不動地望著方瑾枝。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每一聲都是乞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