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楚行仄氣得眼珠子快要從眼眶里蹦出來,嘴巴也半張著大口喘著氣,白氣一團一團從他嘴里呼出來。 方瑾枝有點擔心他直接噴出來一口血,氣死。她略微放緩了點語氣, 說:“沒那能力就不能安生活著?安安分分當你作威作福、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妻妾成群、子孫滿堂的王爺不好嗎?自己不惜命還連累別人!” 許是想起了那被滿門抄斬的父母、妻兒,楚行仄喘息的動作一頓,那氣焰也逐漸消下去。頓染一身老態。 方瑾枝又看他一眼,小聲嘟囔:“還連累我哥哥……” 想起方宗恪, 方瑾枝又開始生氣,她氣呼呼地說:“出了這雪山,你是死是活我可管不著,你怎么去找死都隨你!可我哥哥如今四海為家逍遙快活,你可不許再拖他下水!” “你哥哥?”楚行仄皺起了眉。 方瑾枝蹲在楚行仄面前,十分認真地說:“算是我求你了,看在我哥哥為你賣命十五年的份上,你就放過他別再拉著他為你送命了!” 楚行仄瞇起眼睛打量起面前方瑾枝的神情來,他緩緩問:“你哥哥如今四海為家逍遙快活?” “那可不!上回哥哥還給我寫信,說他去了陳國,見了萬里河山的壯美才明白以前打打殺殺的愚蠢!”方瑾枝又加重了語氣,“聽見沒,打打殺殺是不對的!” 楚行仄目光有些復雜地看了方瑾枝好一會兒,才“哈”地笑了一聲:“你哥那么沒用,本王才懶得拉他回來!等出了這雪山,本王憑著真本事自己去造反!” “懶得跟你說!”方瑾枝搓了搓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她站起來,踢了一下楚行仄的膝蓋:“老東西起來!趕路!” 聽著方瑾枝一口一個“老東西”,楚行仄心里窩了一團火。他想再訓她幾句,可是一抬頭,看著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雪地里,縮著肩,不停搓著手哈氣,還挺著個大肚子。 他就把頂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他撐著地站起來,解下身上臟兮兮的外袍扔到方瑾枝身上,嘴里還罵罵咧咧地:“什么鬼天子,老子要熱死了!” 方瑾枝把身上的袍子扯下來,頓了頓,又給扔了回去:“誰稀罕穿你的破衣服!你也不自己看看上面有多臟!” 楚行仄氣炸了,他不由分說把衣服套在方瑾枝身上:“太重了!老子不穿!臟你也得穿!你不替老子穿著,老子就不走了!” 方瑾枝想要去扯衣服,楚行仄摁住她的手。 兩個人兩雙神似的大眼睛互相瞪了一會兒,楚行仄才慢慢松開手,他主動將手臂搭在方瑾枝的肩上:“趕緊走!” 方瑾枝也不再說話,扶著他往山下走去。茫茫雪途,只有他們兩個人留下的一串腳印。 冬季的白天總是很短,很早就天黑了。 腳下的路逐漸由斜坡變成了平路,方瑾枝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們終于走出了雪山。 她抬起頭來,望著遠處的小村落里的燈火,心里一下子激動起來。 “我們終于下山了……”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她還記得陸無磯對她說過的話,只要翻過這座雪山就能看見陸無硯了,陸無硯就在前方的小村落里對不對? “那邊有巡邏的士兵?!背胸茐旱土寺曇?。 方瑾枝收起情緒,扶著楚行仄躲在不遠處的枯樹后面。到了平地,樹木便多了起來,可如今是冬日,樹木都是枯的,幸好天黑了,才能藏住他們兩個人的身形不被發現。 看著那隊巡邏的士兵走過,方瑾枝臉上激動的笑僵在那里。 是荊兵。 因為她知道雪山的這一邊是陸無硯,所以才能夠堅持這么久,可如今等待她的并不是陸無硯,而是大批荊兵。好像心里涌出來的所有熱情一下子被當頭澆了盆涼水。方瑾枝扶著身前的樹干,才勉強讓自己站住。 楚行仄看她一眼,也皺起了眉。過了這么久,他的傷腿稍微有了知覺,他將胳膊從方瑾枝肩上拿下來,捏了捏自己的傷腿,想讓它快點好起來,至少能自己走路。 方瑾枝的肚子又開始疼了,她捂著自己的肚子,逐漸彎下腰,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她的額頭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不管怎么說,先進村子去!你這身子扛不住了!”楚行仄道。 “哎呀,這是要生了?”后背突然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來。 楚行仄警惕地回頭,見是一個砍柴回來的農夫,應當是前面小村莊里的住戶。 楚行仄立刻瞇起眼睛,裝出幾分溫和的笑容:“這位小兄弟,你可是前面莊子里的人?” “是咧,這不剛砍完柴回來嘛?!彼闷娴卮蛄恐借?。 楚行仄道:“你也瞧出來了,本……我女兒情況不大好。敢問你們莊子里可有產婆?是否歡迎外人借住一晚?不管如何,這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br> “嘿,趕巧了。俺家婆娘就是產婆!你女兒這還沒到月份吧?哎呦喂,這可夠危險的了!快快快,快走!” 方瑾枝腹中的疼痛稍微緩和了一些,她抬起頭望著農夫,虛弱地問:“請問這位大哥,前方莊子里怎么這么多士兵?” “現在不是和遼國打仗嘛,遼國帶兵的那個……陸公子為了救他的妻子闖皇宮,被亂箭射殺啦!這不怕剩下的遼兵作亂嘛,才四處巡邏……” 方瑾枝眼前一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整個人仿若呆傻了。 鮮血在她身下蜿蜒,滲進大雪里,不斷向外暈開。 農夫大驚:“我的媽呀!這是要小產??!可不能坐雪地上??!你閨女這是怎么了???” 然而方瑾枝渾然不覺,就連腹中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都顯得沒那么折磨人了。她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腦中一片空白。 “你起來!”楚行仄去拉方瑾枝,方瑾枝也沒有反應。 楚行仄甩開她的手,他看了看,從農夫背著的木柴里抽了兩根夾在傷腿上,又撕了衣服死死勒緊。 “你家在哪!”他忍著痛站起來,直接把方瑾枝抱起來,朝著前面的小莊子跑去。 “跟我來!”農夫也嚇著了,跑著帶路。 流血逐漸染紅了方瑾枝的裙子,濕濕的血跡暈開,染在楚行仄的胳膊上。胳膊上鮮血濕熱的溫度讓楚行仄覺得有點灼人,他抱著方瑾枝的手在發抖。 他低下頭,看見方瑾枝緩緩閉上了眼睛。 楚行仄大驚:“孩子!你醒醒!醒醒!老子就剩你一個親人了,你可不能再死了!你趕緊醒過來!老子再也不罵你野孩子了!” 楚行仄的話,方瑾枝都聽見了??墒欠借φ娴奶哿?,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守在村子里四處巡邏的士兵看見楚行仄和方瑾枝,他們急忙派了一個人回去稟告。 這個小村子叫做雪隱村,一共二三十戶的人家,這里地處偏僻,他們靠著打獵、耕田自給自足,只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才會離開這兒,去很遠的集市采買。如今是冬季,連初一、十五也不出去了。 方瑾枝和楚行仄遇見的這個農夫叫張勇,張勇的媳婦兒是整個村子里唯一的一個產婆。 張勇家的媳婦兒一看見方瑾枝的情形,就道一聲“壞了”。方瑾枝懷孕七個多月,如今這是要早產。路上顛了一路,還受了涼,眼下更是大出血的征兆。更危險的是她失去了知覺,昏了過去。 “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楚行仄反反復復地說著。 “我盡量!你先出去!”張勇家的媳婦兒把楚行仄趕出去,忙讓大女兒幫著燒水、遞東西,忙活起來。 張勇家的媳婦兒握著方瑾枝的手,在她耳邊反反復復說:“夫人呦,勇敢點!你可得醒過來??!不為了你自己,也得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她眼皮動了!”她的大女兒忙說。 眼皮是動了,可是完全沒有蘇醒過來的跡象。 張勇媳婦兒嘆了口氣,忙交代自己閨女:“你在她耳邊一直說話!按我平常教你的那樣說!” 可是張勇家的媳婦兒心里明白方瑾枝的情況實在是不太樂觀。這小產、大出血都有可能救活,可是她能感覺到方瑾枝求生意念太過薄弱,好像是她自己放棄了生機一樣。能保住小的就是幸運的了…… 楚行仄在外面急得走來走去。 張勇將身上背著的干柴放下,交代小兒子去端些溫湯、粗糧粥。 “這位大哥,你這也別急,先喝點熱粥。你瞧瞧你這腿腫得老高?!?/br> 楚行仄低頭看一眼,這才覺得整條左腿麻裂烈地疼。他扶著桌子在長凳上坐下,對于小男孩端過來的熱粥,卻是一點吃不下。 他看著偏屋緊閉的房門,皺著眉:“這怎么一點聲都沒有……” 倒也不是一點聲音沒有,張勇家媳婦兒和她女兒一直在絮絮說著話,只是方瑾枝一點聲音都沒有。 “轟——” 楚行仄正望著房門焦急,大門忽然被踹開,一隊官兵直接沖進院子里來。 楚行仄暗道一聲不好,他轉過頭去,卻在看見為首一人時愣住。 “幾位官爺,你們這是作甚?”張勇急忙迎上去,他的小兒子躲在了角落里。 陸無硯直接將他推開,沖進堂廳中。 “你不是死了嗎?”楚行仄愕然站起來。 陸無硯看了楚行仄一眼,大步經過他身邊,直接沖進偏屋里。 “哎呦喂!這里正生產呢!官爺你進來做什么?”張勇媳婦兒大驚,忙站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床前。 “瑾枝……” 第一眼看見方瑾枝的時候,陸無硯腦子里“轟”的一聲,整個人僵在那里。 她瘦了,瘦了一大圈。 陸無硯無法想象方瑾枝這一路吃了多少苦,是他來遲了…… “我是她丈夫,求你救她?!?/br> 陸無硯一步步走到床邊,他在床邊坐下,將方瑾枝冰涼的手捧在掌心里。 他俯下身來,吻上方瑾枝緊緊闔著的眼睛。 她的額頭她的眼睛,和她的雙手一樣,都是冰涼的。 屋子里的血腥味兒越來越濃,張勇的大女兒打了一盆又一盆的溫水進來。張勇媳婦兒抬頭看了陸無硯一眼,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又把話咽了回去,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止血。 黎明前最是黑暗。 在整個天幕黑成濃墨時,偏房里響起一道微弱的哭聲。張勇媳婦兒長長舒了口氣,她還以為這個孩子救不活了。 她用女兒遞過來的棉布將虛弱的嬰兒包起來,捧到陸無硯面前,欣喜地說:“恭喜這位軍爺,是位千金!” 陸無硯木訥地轉頭,望著襁褓里的女嬰。因為早產的緣故,女嬰很小很小的一團,頭臉上還沾著血痕。 張勇的大女兒在床邊小聲喃喃:“她、她好像死了……” 方瑾枝的手從陸無硯的掌中慢慢滑落了下來。 “瑾枝!瑾枝……” 方瑾枝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再也聽不見他的呼喊了。 陸無硯將方瑾枝冰涼的身子摟在懷里:“別走,別走……求你了,求你不要讓我再經歷一次失去你的痛……” 他的淚落下來,落在方瑾枝的嘴角。 “鐘瑾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回去,不要走,不要扔下我們……我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了……” 接到消息的入醫和入毒匆匆趕進來,她們兩個將陸無硯從床邊拉開,道:“讓奴婢們看看三少奶奶的情況!” 陸無硯跪在地上,淚水滾落。 “如果還是要注定失去你,那這重生的一世有多可笑!不要這么殘忍,我已經經歷了一次你的死,不要再這樣對我,不要再扔下我……” 入醫和入毒直起身來,她們對視一眼,面露不忍:“三少奶奶早就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