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陸鐘瑾眼眶里還含著淚珠兒呢,他睜大了眼睛望著陸無硯,哭聲也歇了。他這哭聲歇得急,不過呼吸間,就打了個嗝。 這個嗝好像把他自己叫醒了,他學著陸無硯的眼神,反瞪了他一眼。然后轉身,抓著床沿兒,一股腦爬上了床,背對著陸無硯,重重哼了一聲。 方瑾枝“噗”地一聲笑出聲來。 陸鐘瑾好像真的對陸無硯生氣了,他往??偸丘ぶ借?,可是陸無硯在一旁的時候,偶爾也會朝著陸無硯伸出小胳膊來求抱抱??墒侨缃耜憻o硯一進屋的時候,他就把小腦袋轉過去,不肯看他。 陸無硯皺著眉,心想:才這么大點,哪里懂記仇。哼,睡一覺就忘了! 然而,等到第二日,陸無硯和方瑾枝把陸鐘瑾帶回陸府后,陸鐘瑾居然還在生氣。 等到第三日的時候,陸鐘瑾還是不理陸無硯。這下子,陸無硯有些不淡定了。 才這么點,就這么記仇了? 陸無硯偏過頭,瞧著在方瑾枝懷里“咯咯”笑的陸鐘瑾。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這孩子怎么整日黏著他娘親,卻把他這個親爹給記恨上了…… 方瑾枝哄了陸鐘瑾一會兒,陸鐘瑾抱著方瑾枝的脖子睡著了。方瑾枝這才讓奶娘把陸鐘瑾抱到他自己的房間去。 哄了陸鐘瑾這么久,方瑾枝也困了,便脫了鞋子回床上睡個午覺。 “無硯,你不睡一會兒嗎?”方瑾枝打了個哈欠。 坐在圈椅里的陸無硯猶豫了一下,才說:“不困,你睡吧?!?/br> 方瑾枝胡亂點了一下頭,將腦袋搭在枕頭上,不久就睡著了。 等到方瑾枝發出淺淺的酣眠聲,陸無硯才起身走到陸鐘瑾的房間。幾個奶娘是萬分稱職的,就算是陸鐘瑾睡著了,也一定至少有兩個守在床邊。見陸無硯過來,兩個奶娘急忙站起來行禮。 陸無硯略一點頭,他走到床邊,望著酣睡的陸鐘瑾。陸鐘瑾睡覺的樣子有點像方瑾枝,都喜歡側著身子,將小手搭在身側。 “醒醒?!标憻o硯推了推陸鐘瑾。 陸鐘瑾睡得正香,他哼唧兩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陸無硯猶豫了一會兒,直接掀開小家伙身上的被子,把他從小床里抱了出來。 猛地被別人抱起來,陸鐘瑾有點不適應。他的眼睛扯開一條細細的縫兒,他迷迷糊糊看了陸無硯一眼,又合上眼,將小腦袋搭在陸無硯的肩上,這是又睡著了。 一瞬間,陸無硯甚至產生了錯覺,好像懷里抱著的是小時候的方瑾枝。 “不許睡了,醒醒!”陸無硯加重了語氣,又搖了搖懷里的陸鐘瑾。 陸鐘瑾被他搖醒了,揉著眼睛睜開眼,迷迷瞪瞪地望著陸無硯。他黑黑的眸子里一片迷茫。 陸無硯剛想開口,看到還杵在屋子里的兩個奶娘,他略一皺眉,直接抱著陸鐘瑾出了屋,將他抱到了書閣里。 陸鐘瑾抬著小下巴望著書閣里一個挨著一個的書柜,不過他很快就對架子上的那些書沒了興趣,低著頭盯著陸無硯看。 陸無硯被這個小家伙盯得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抱著陸鐘瑾坐在來。陸府里還是如垂鞘院里一樣室內都鋪著干凈柔軟的兔絨毯,陸無硯席地而坐,把陸鐘瑾圈在腿彎里。 “不許再生氣了聽見沒?我是你老子,訓你幾句是天經地義的!還有,別整天哭哭啼啼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可哭的?” 陸鐘瑾歪著小腦袋,疑惑地瞅著陸無硯。 陸無硯敲了敲他的頭,警告地語氣說:“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知道你能聽懂我說什么!” 陸鐘瑾還是乖乖站在那兒,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那樣瞧著陸無硯。 陸無硯覺得有點煎熬,又加重了幾分語氣:“再跟老子鬧脾氣,看我不揍你屁股!” 陸鐘瑾放在身側的一雙小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動作之快實在是讓人又驚訝又覺得有趣。 陸無硯本是板著臉,見他這樣,臉上的表情差點沒繃住。 “咳,”陸無硯小聲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說話……” 陸無硯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小家伙來,若說他笨,卻是完全不像的,可偏偏過了周歲生日還不會說話。最近幾個月,無論是方瑾枝還是幾個奶娘都一直在教他說話,可是還是沒有什么成果。 陸無硯也曾暗中請教過太醫,太醫只是說小孩子學會說話的時間是不一樣的,過了周歲還不會說話也能說是說話晚,倒不能認定是有問題。 算了。 陸無硯又把陸鐘瑾抱起來,抱著他去了書閣隔間的小房間里。在房間的角落里放著一個小木馬,嚴格來說并不是木馬,因為那是一個四不像。 陸鐘瑾睜大了眼睛,顯然對這個丑東西十分感興趣。他朝著它生出一雙小短胳膊,想要過去。 見他這個神情,陸無硯挑了挑眉,把它抱了上去。 丑東西“吱呀”、“吱呀”地搖啊搖,引來陸鐘瑾一陣清脆的笑聲。起先的時候,他還有些害怕,一雙小手死死抓著丑東西的長耳朵??墒菦]過多久,小鐘瑾就不知道怕了,他開心地拍起手來,又在身下的丑東西上拍啊拍。 陸無硯心里攀上幾分喜色,頗為自豪地說:“這可是你爹給你準備的!” 可是陸鐘瑾玩得正開心,根本沒聽見陸無硯的話。陸無硯不由拉長了臉,他摁住丑東西,讓它暫時不要再晃,待陸鐘瑾著急地抬起頭來望著他的時候,他才把剛剛那句話又重復了一遍。甚至在“你爹”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可笑的像是帶了點邀功的意味。 小鐘瑾偏著頭,瞅著陸無硯好一會兒,才沖著他裂開嘴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陸無硯這才滿意,他松開手,讓丑東西繼續晃起來??粗戠婅娴檬珠_心的模樣,陸無硯嘴角的笑意便藏不住了。 陸鐘瑾是在午睡的時候硬被陸無硯叫醒的,他又玩了一會兒就困了??申憻o硯不夠細心,立在一旁完全沒發覺。 小鐘瑾抬著頭望著陸無硯,嘴里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來。 可他平日里總是說著自己能聽懂的話,陸無硯早就習慣了,完全沒意識到小鐘瑾是在對他說話。 陸無硯甚至轉過身去,從書柜了隨手抽出了一本書來看。 這可把小鐘瑾急壞了。 小鐘瑾一雙小手握著丑東西的長耳朵,慢慢爬下來,一步兩步走到陸無硯身邊,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爹、爹爹!” 他個子太小了,還要踮著腳。 陸無硯拿著書卷的手一僵,有些震驚地低下頭看向腳邊的小鐘瑾。 小鐘瑾還在拽他的袖子,心里想著爹爹怎么傻了!他更奮力地拉陸無硯的袖子,“爹爹!爹爹!” 陸無硯手中的書卷落了地。 陸無硯急忙把陸鐘瑾抱起來,“來,再喊一聲!” 小鐘瑾擰著個眉,不太情愿地說:“爹爹!” “再喊一聲!” 小鐘瑾漆黑的眸子里不耐煩的情緒更甚,“爹爹,我困!睡、睡覺!” “好好好!咱們這就回去睡覺!” 陸無硯抱著小鐘瑾剛走出書閣,迎面碰見趕過來的方瑾枝。方瑾枝睡醒以后跑去看小鐘瑾,聽奶娘說陸無硯把他抱到書閣了,她這才追來。 “瑾枝,咱們鐘瑾會說話了!先喊了我!”陸無硯眉梢盡是喜色。 方瑾枝愣了愣,有些不太相信地看向陸無硯懷里的小鐘瑾。小鐘瑾真的是困極了,他在陸無硯的懷里耷拉個腦袋,不停揉著眼睛。 “鐘瑾困了是不是?”方瑾枝揉了揉他的頭。 小鐘瑾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望著方瑾枝,他的眼睛很快變得可憐巴巴。他朝著方瑾枝伸開短短的手臂,“娘親抱,爹爹壞!” 方瑾枝一聽,心下一驚,忙探手把小鐘瑾從陸無硯的懷里抱了過來。她豎著眉瞪著陸無硯一眼,問:“你是不是又欺負鐘瑾了?” 陸無硯眉梢的喜色還沒散去,猛地被方瑾枝這般質問,他臉上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凝固,才反問:“我欺負過他?” 小鐘瑾猛地轉過頭來,和方瑾枝一起用力點頭。 陸無硯頓時黑了臉,繞過方瑾枝,徑自走了。 方瑾枝望著陸無硯離開的背影想了想,才對懷里的小鐘瑾說:“鐘瑾,咱們一起讓一讓你爹爹罷!” 半天沒回音,方瑾枝垂眸,懷里的小鐘瑾已經睡著了。 方瑾枝抿起嘴角,無聲地輕笑了一下。她抱著陸鐘瑾回到他的淺風閣,把他輕輕放在小床上。 方瑾枝壓低了聲音吩咐:“鐘瑾困得厲害,中午又沒怎么睡,讓他睡著,不要叫醒他?!?/br> 幾個奶娘都規規矩矩地應了“是”。 方瑾枝悄悄退出去,還未來得及回到自己屋中,米寶兒一路小跑趕過來,稟告吳mama過來了。 吳mama過來自然是向方瑾枝報方家生意的賬目。方瑾枝如今幾乎很少離開陸府,那些方家的生意都交給了她信賴的人打點。不過,那些管事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跟她報賬。來的最勤的,就是吳mama了。如今又馬上到年末了,鋪子、莊子里的事兒格外多。 “……如今這生意可不好做。絲綢、餅茶、文玩、珠寶玉石類的生意利潤一直在降,倒是糧食的價格在一直漲。而且今年一開春,稅就翻了一倍。今年總的收益比起往年來差了不是一星半點?!?/br> 方瑾枝想了想,說:“如今四處都在打仗,絲綢、餅茶、文玩、珠寶玉石類的生意不如往年是正常的,可是糧價為何漲起來了?眼下還沒到災民涌向皇城的境地吧?” “這您就不懂了,農家漢子都去打仗了,田莊自然荒蕪,收成也是越來越不好。如今咱們大遼和荊國這場仗怎么也得打個幾年,眼下還不明顯,再過個一兩年,災情就冒了出來,流民少不了?!眳莔ama嘆了口氣,“所以啊,很多jian商都從現在開始屯糧,等到災情起了的時候,再已翻幾倍的高價賣糧食……” 方瑾枝就皺了眉,“我竟是不知道還有這等事?!?/br> 吳mama打量了一下方瑾枝的臉色,笑著說:“奴婢知道您最是心善,斷然不會發國難財??墒沁@翻了一番的稅銀實在是壓在肩上疼得慌。依奴婢的意思,以您現在的身份從中減緩點應該不難吧?” 方瑾枝望著桌子上建盞里奶白的茶沫,她小小抿了一口茶。讓茶的溫熱在她唇舌之間蔓延開,帶來絲絲溫度。 “別說我現在是無硯的妻子,陛下的兒媳,就算我只是國中普通的一個小商人,也斷然不會在這個國難當頭的時候只顧自己的小金庫。翻了一番的稅銀自然是為了前線的將士,又豈可逃減?” 吳mama本來就很猶豫,只是如今大遼數得上的富商都開始逃避稅錢,她雖然覺得不太好,心里卻也隱隱動了念頭??蓞莔ama是個忠心的,決然不會自己做主,這才來請示方瑾枝的意思。聽方瑾枝這么一說,她非但沒有覺得損失了一大筆錢財,反而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方瑾枝又問了吳mama如今糧價被炒到了什么價格,才說:“咱們也收?!?/br> 吳mama又不懂了,方瑾枝不是剛剛才說不能在國難當頭的時候只顧著自個兒賺錢嗎?怎么也要和那些jian商一樣故意屯糧? 方瑾枝卻已經拿定了主意。 “從今日開始,把方家名下所有絲綢、茶、酒、胭脂水粉、文玩古物、玉石珠寶……還有府邸、別院、酒樓、客棧能賣的賣,能轉的轉。拿了現銀以后,一方面把人力財力用在制造箭弩上,另一方面,將剩余的錢銀大量屯糧。屯糧不僅僅是收購皇城和周邊幾城的糧食。jian商不分大小,小地方也一樣有屯糧的商人。那我們就從全國范圍內屯糧?!?/br> 吳mama還沒弄明白方瑾枝是什么意思,只是急著問:“等等……您這是要把方家所有的商鋪全部投進去?” “是?!狈借φf得很堅定。 “可是方家的產業有多少您最是清楚的,這一時半會兒的怎么能那么快脫手吶……”吳mama滿臉焦灼。 方瑾枝緩緩道:“哪怕是壓了價,能快速轉成現銀也好。如今還沒到時候,那些大商人和皇城里的勛貴手里還有的是銀子。若是遲了,就更不好出手了?!?/br> 吳mama擰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想明白了。方瑾枝并不是借機屯糧撈銀子,她這是要在那些jian商屯糧之前先把糧食全給收了! 至于那些箭弩,是供給軍中的。 方瑾枝瞧著吳mama擰著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她便明白吳mama這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方瑾枝便繼續說:“若是遇見一些jian商抬價,不要在意價格。維持住箭弩制造的基礎上,剩下的所有銀子砸進去也沒有關系?!?/br> 聽方瑾枝這般說,吳mama的眼皮跳了跳。作為方瑾枝手下管著大部分賬目的吳mama,她很是清楚方家的產業如今已經可怖到如何。更可怖的是,吳mama手里管著的賬目也并非方家全部的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