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長公主有些木訥地抬手,將寫得密密麻麻的名錄握在手中。 “巧了,”果親王笑了一下,“本王手中也有一道圣旨?!?/br> 他抬手,自有侍從捧上圣旨。 “奉陛下旨意,若有人對新帝不敬者,殺無赦!” “另,本王與衛親王、魯親王、和親王和固親王共帶二十七萬兵馬駐于近城。從今以后,將兵馬獻于新帝,為國之用!” 果親王和另外幾位親王,同時朝著長公主跪下。從今往后,那些屬于他們的兵馬全部獻給朝堂。這代表著徹底的效忠。 長公主的目光慢慢從手中的圣旨上移開,看向何公公、幾位親王、秦錦峰、曹祝源還有右相。 好像,一切都慢慢明了了。 陸無硯也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他怕長公主一時想不通,忙走到她身邊扶住她,又小聲喚了一聲:“母親?” 長公主抬眼望向身前的禹仙宮。 禹仙宮已經燒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長公主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楚懷川,病病殃殃地坐在臺階上等著她來接他。他懂事地點頭,假裝開心地說:“皇姐放心,川兒一個人在宮里會好好的!” 她又想起立楚享樂為太子的那天晚上,楚懷川坐在禹仙宮一片雜草相伴的臺階上靜靜看著她。他問:“皇姐,你我之間,到底是誰不信任誰?” “這偌大的宮殿無一處的安穩,處處是眼線,處處是危險,哪里有半分家的樣子……” “皇姐,這皇位這皇宮這整個江山送你又如何?可是皇姐有沒有想過從您第一天開始防備朕的時候,朕也會難過?” 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是在笑的,只是在離去的時候隱約落了一滴淚。 長公主覺得心里一陣悶痛,好像有什么東西賭住了,又好像有誰給了她一錘重擊。 她一直都把他當成個孩子,以為他胡鬧任性,以為他肆意妄為。甚至就在剛剛還責怪他丟下一大堆爛攤子,不顧別人危險,只顧自己卸下責任,逍遙快活。 可是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是故意的啊。 從一開始,從長公主得到消息他暗中拉攏心腹、聯絡親王那一日開始,他就是在籌備今日的事情啊。 他請了何公公頒布繼位圣旨。 他用自己的死拉下左相一黨。 他利用右相疼愛孫女的弱點,故意封右相的孫女為后,又以她的性命要挾。還找了秦錦峰為說客,給右相下了密旨。他親手將一心輔佐他的右相一派壓了下去。 他時間緊迫,所以故意用荒誕不經的行徑掩飾真正想要提拔和除去的人。 他不惜攤上一個昏君的罵名,再令秦錦峰說動曹祝源在今日這等場合之下,將他的惡行一一念出。 他知道會有頑固一黨不愿意接受女人稱帝,所以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寫下了整個朝堂所有官員的替補名錄。不為真的有用,只為表明他的態度。 這些還不夠。 兵權,兵權才是重中之重。 其實他從三年前就開始游說幾位親王,只是今年才開始動作大了起來,被長公主發現。 長公主甚至懷疑過楚懷川聯系各位親王的兵權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皇權。然而,他只是為了將這些兵權交給她,作為送給她的稱帝賀禮。 “母親?”陸無硯又輕聲喚了一聲。 長公主想明白的事情,他自然也想通了。陸無硯心中一陣悵然,他又擔心長公主心里難受。 長公主閉了一下眼睛,將眼底的那一點濕意壓了下去。 她轉身,朝著跪地的群臣微微抬手,“眾愛卿平身——” …… 皇宮封了三日,一無所獲。楚映司不再封閉皇宮,但是仍舊派人在整個皇城中暗自搜捕。 然而十日過去了,還是完全沒有楚懷川的消息。 楚映司登基那一日,她仍舊穿著繁復的曳地宮裝,只是這一次,她身上宮裝的繡紋再也不是舞鳳,而是象征著帝王威儀的黑龍。 在祭天臺上,她緩緩轉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與百姓伏地跪拜,聲可動天。 楚映司抬頭望著遠處湛藍的天際,又看向大遼的每一寸國土。她心中應該激起守衛這個家國的宣言,然而浮現在她眼前的總是楚懷川的嬉皮笑臉。 她上一次登上這祭天臺,便是牽著楚懷川的手,一步一步拾階而上。 才五歲的楚懷川歪著頭,小聲說:“皇姐,我會當好這個皇帝的!” 她沒有看他,目視前方,說:“不可多言?!?/br> 楚懷川吐了吐舌頭,重新轉回頭,鄭重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 “陛下……”小周子跪在地上,有些畏懼地望著楚映司。 他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楚映司一身黑色龍袍加身,她坐在明黃的龍椅里,看向跪地的小周子,不需言語,只是一個冷冷的目光。 小周子立刻伏地,顫聲說:“奴才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您繞了奴才一命吧!陛下……陛下說都是為了您!奴才對您是忠心耿耿的??!所以才會給秦大人帶幾次話,除此之外,奴才什么都沒做過啊……” 小周子當然是對楚映司忠心耿耿的。楚懷川也正是利用了小周子的忠心,才收買了他。 其實楚懷川收買小周子還有另外一層用意。小周子是楚映司的人,自然會把他假死的事情告訴她。免得他這個傻姐真以為他死了而傷心。 秦錦峰…… 秦錦峰已經辭官了。 “入酒,秦錦峰這個人現在在哪兒?”陸無硯問。 楚映司也偏過頭,看向入酒。 入酒面露難色,“當日他將那份名錄交給陛下之后就悄悄走了,而他也是在前一日就辭去了官職。如今,并不在皇城?!?/br> “秦家也沒有消息?”陸無硯又問。 入酒搖頭,道:“自從年后,他就一直沒有回過秦家?!?/br> “查!”楚映司嘆了口氣,“一定要把這個人翻出來!” 近日朝中官員變動的厲害,雖說還算安穩,楚映司卻也忙碌異常。此時臉上已經露出了幾分疲態。 陸無硯走到她身后,輕輕給她捏著肩。 …… 然而這個時候,秦錦峰已經離開了皇城。他打扮成一個乞丐,隨著一對行乞人一并出城。在一系列的盤查之后,終于成功離開了皇城。 雖說滿城搜捕,可皇城這般大,城門守衛處再怎么仔細,也查不出一個精心喬裝易容的人。 秦錦峰離開皇城以后,沒有立刻換下身上的這一身裝扮,而是繼續跟著那一對行乞者走了一段。等到天黑以后,他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趁著夜色鉆進平民小巷,在一間不起眼的房子前輕輕叩門。不敢敲得太響,怕驚動了里面的人。 他靜靜立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隔著一道門,聽著她的腳步聲,他仿佛已經能夠看得見她走路的樣子。 “吱呀——” 門被推開一條縫,露出陸佳蒲的臉。 “秦大人……”陸佳蒲警惕的眼中露出一瞬的欣喜,急忙將門推開,讓秦錦峰進來。 秦錦峰立在原地沒有踏進門檻,含笑說:“娘娘收拾一下,該出發了?!?/br> 聽到秦錦峰這般說,陸佳蒲心里的喜悅更甚,她急忙點頭,小跑著回到屋中收拾東西。 望著陸佳蒲歡喜的背影,秦錦峰的嘴角不由漾出一抹笑意來。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么歡喜,因為她很快就能見到楚懷川了。不管她因為什么歡喜,只要她是真的開心,他便替她高興。 陸佳蒲很快從屋子里出來,懷里抱著楚享樂。楚享樂本來就是個十分安靜的孩子,此時雖然醒著,卻不哭不鬧,只是抓了陸佳蒲的一個翡翠鐲子玩。 陸佳蒲的行李很少,可是楚享樂的東西卻有些多。 見她又抱著孩子,又提著東西,秦錦峰這才向前一步跨進門檻,替她將東西拿過來。 “多謝秦大人?!标懠哑延行┣敢獾乜粗?。 秦錦峰沒有多說什么,帶著陸佳蒲往外走,小巷很窄,不能將馬車駛進來,也不好驚動了旁的住戶。 夜色有些黑,這泥路并不易行。 秦錦峰不由放緩了腳步。 陸佳蒲心細,自然懂得了秦錦峰的好意。她抿了一下唇,沒有多說別的話,只是加快了步子。 終于走到了小巷的盡頭,遠遠地看見了停在那里的馬車,陸佳蒲松了口氣。 為了避人耳目,陸佳蒲這幾日都是一個人住在宅子里,不僅要自己親自洗衣做飯,還要照顧楚享樂。她未出嫁時,便是溫國公府里尊貴的嫡女,出嫁之后更是貴為貴妃,哪里做過哪些事情。如今登上了馬車,想到很快就要見到楚懷川了,她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氣。 這一程,并不近。 陸佳蒲身邊沒有下人,秦錦峰更是親自趕馬車。孤男寡女,卻要同行近月余。 不過秦錦峰不是唐突之人,平時只坐在馬車外車夫的位置趕車,就連下雨的時候,也只是披著蓑衣并不進去。 陸佳蒲將馬車門推開一些,“秦大人,這雨越下越大,還是找個寺廟先避避雨吧?!?/br> 秦錦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下來。 廢墟一樣的寺廟里,陸佳蒲抱著楚享樂,逗著他玩鬧。秦錦峰一直立在門口,背對著陸佳蒲望向外面的大雨。 楚享樂玩了一會兒就打著哈欠睡著了。 陸佳蒲抬起頭,望著立在前面的秦錦峰,輕聲說:“謝謝?!?/br> 秦錦峰聽見了,卻假裝沒有聽見。 這雨很快就停了,他們又要繼續趕路了。接下來的路途,除非必須,兩個人沒有半分的交談。 又走了十多日,他們開始由馬車換成了船。在船上又過了十來日,終于到了一座小島。 秦錦峰帶著陸佳蒲走進小島深處,兩邊的小野花懶洋洋地綻放。視線逐漸開闊,一座簡簡單單的庭院出現在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