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前一刻還和陸佳萱、陸佳藝有說有笑,下一刻就昏倒了。 她開始發高燒,身體逐漸虛弱起來。 大夫們查不到病癥緣由,長公主從宮里撥了太醫過來,太醫也是束手無策。最后陸無硯將劉明恕也給請了過來。 劉明恕言:“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不了心病?!?/br> 陸無硯日夜守在床邊小半個月,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 方瑾枝仍舊對著他笑,柔聲說:“我沒有事呢,過幾天就會好了的……” 望著日漸消瘦的陸無硯,方瑾枝心里又是自責又是心疼。她知道陸無硯擔心她,在他面前的時候總是露出笑臉,可是在陸無硯看不見的時候,她總是偷偷地抹眼淚。 并且,她心里有一個很大的疑惑。她想問,卻懼怕知道結果,她怕她得到的答案要比她的身世更讓她痛楚。 陸無硯擔心方瑾枝悶著,將米寶兒和鹽寶兒也從外面調了回來,不用米寶兒和鹽寶兒這兩個小丫鬟照顧方瑾枝,但是要她們兩個陪著方瑾枝,在方瑾枝需要的時候,陪著她說說話、解解悶。 至于不用米寶兒和鹽寶兒照顧方瑾枝,那是因為這段時間里一直都是陸無硯親自照顧著她。 “姑娘,您不能總這么病著呀。您可得快點好起來……”米寶兒紅了眼睛,在方瑾枝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哭過好多次了。 鹽寶兒悄悄捏了米寶兒的手,偷偷暗示她不要在方瑾枝面前哭。她為方瑾枝掖了掖被子,小聲勸著:“姑娘,您病著,好多人擔心呢?!?/br> 她這話說的自然是陸無硯,只是不太好點破。免得方瑾枝再胡思亂想,因為她的病拖累了陸無硯。 方瑾枝望著屋頂,淡淡地說:“你說的對,扶我起來吧,我想出去透透氣?!?/br> “誒!好!奴婢這就去給您拿衣服!”鹽寶兒和米寶兒喜出望外,都急忙去給方瑾枝拿衣服,服侍著她穿上。 這段時間,方瑾枝一直躺在床上,偶爾下了床,也是待在屋子里,并不太愿意出門。如今她自己提出來想要出去走走,或許是她自己想通了呢! 方瑾枝在院子里走了一會兒,就覺得吹在身上的風有些涼。 鹽寶兒看出來了,忙說:“姑娘是不是冷了?要我說,每日出來轉一小會兒就夠了,您現在身子弱,別再著涼了,咱們先回去吧,明兒個再出來轉轉?!?/br> “扶我去書閣吧,我想翻幾本看?!狈借φf。 鹽寶兒和米寶兒應著,又跟著方瑾枝去了閣樓。 方瑾枝還沒走進書閣,遠遠地就看見書閣的門是開著的,她緩步走過去,立在門口望見陸無硯正在書閣里。 他一個人靜靜立在一面角落里的書架前,望著在他身前的書架。 他那個樣子似乎在那面書架前立了許久,他的神情有幾許悲涼。 方瑾枝忽然心里一疼,她心里很明白這段時間陸無硯實在是為她cao了太多的心,整個人都消瘦了。他本來就是個高傲到不會服軟的人,又是個話少的??墒沁@段時間,他總是想著法子逗她開心,應該很累吧…… 方瑾枝給身邊的米寶兒和鹽寶兒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兩個先離開,自己悄悄走進去。 她還沒走近陸無硯的時候,陸無硯就聽見了聲音,他轉過身來,望向方瑾枝。他原本又落寞又疲憊的容顏立刻染上了幾分笑意,溫柔地問:“怎么過來了?” 方瑾枝最受不了的就是陸無硯落寞或疲憊的樣子。 心里好像被剜去一塊rou一樣地痛。 好似情緒是可以傳染的,方瑾枝忽然落下淚。時隔這么久,她再一次哭了出來。 “無硯……我好痛苦,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應該活著……” 淚水肆意,無法抑制。 “瑾枝……” 陸無硯上前一步,方瑾枝又往后退了兩步。 她溢滿淚水的眼睛望著陸無硯,痛苦地說:“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怎么都想不通……” 難道正是因為她心里有事情想不通才會病倒?陸無硯急忙問:“什么事情?我幫你一起想!” “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從一開始,在我還是六歲的時候,你就言之鑿鑿地說等我長大了會娶我……” “為什么……你為什么會對一個六歲的女孩留下這樣的承諾?”方瑾枝緩緩搖頭,“不要告訴我在我六歲的時候你就喜歡上了我,那是不可能的!” 陸無硯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衛王的女兒對不對?”方瑾枝又問。 陸無硯點頭,他心里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在你對我許下等我長大了會娶我這個承諾的時候,你已經知道我是衛王的女兒了?”又有眼淚從方瑾枝的眼中慢慢流出,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落嘴角,溢進嘴里,是那么的苦澀。 陸無硯默不作聲。 方瑾枝忽然大聲地質問:“回答我!是不是!” “……是?!?/br> 方瑾枝忽然就笑了,她笑著說:“很可笑不是嗎?你恨衛王痛入骨髓!可是你卻將她的女兒捧在手心里,甚至在我六歲的時候許下等我長大成親的承諾……” 她在笑,笑得那般璀璨,可是她的眼中是痛楚,是仿若就快要將她殺死的痛楚。 “所以呢?”陸無硯深吸一口氣,“以為我利用你還是報復你?” 方瑾枝只是笑。 沉默即是默認。 陸無硯忽然抬手,猛地砸在身旁的書架上,書架轟然倒塌,上面的東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亂了,也碎了。 巨大的聲音,不由讓方瑾枝驚了驚。她低頭,望著滾落在她腳邊的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金算盤,是她小的時候剛開始學管賬,陸無硯專門為她特制的一個小算盤,這個小算盤陪了她很多年,直到上個月,陸無硯才換了一個大的算盤給她。 當時她沒有注意原本的小算盤被收到哪里去了,沒有想到竟是被收到這里來了,是被陸無硯收起來的嗎? 此時的小金算盤已經摔碎了,一顆又一顆的小小金珠子灑落一地。 在它旁邊,是一個摔壞的風箏,撐骨從風箏面穿透,顯得有些猙獰。方瑾枝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風箏是她剛來溫國公府時,陸無硯教她做風箏,他們兩個人一起做出來的。 當初他們說過等過了年,天暖和了就一起去放風箏??墒呛髞硭麄円驗檫@樣又那樣的事情耽擱了,始終沒有去放風箏。 直到方瑾枝已經將這件事情忘記了,卻在今日見到了這個風箏。 “方瑾枝,這九年在你眼里只是一場陰謀?”陸無硯踩在摔壞的風箏上,一步步走向方瑾枝。 “我為你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利用你、報復你?”陸無硯的語速很慢很慢,好像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將話說完,又好像每說一個字心里都是巨大的痛楚。 這個樣子的陸無硯讓方瑾枝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握緊了,喘不過氣一樣地疼。她好想好想跟隨自己的本心,大聲說:“不是的,不是的……” 可是理智壓住了她的情感,她艱難地開口:“那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第130章 占有 “說啊, 你說??!”方瑾枝執拗地望著他,勢必要一個答案。這一場質問已經壓在她心里許久,她已經沒有辦法在壓下去, 今日一定要問出來。 她忍著哭腔,哽咽地說:“也許你和哥哥瞞著我的身世是對的, 那些真相的確不堪又讓人痛苦。也許……也許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會更無憂一些??墒俏也⒉缓蠡谥滥切┦虑?,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更要弄清楚!” 她溢滿淚水的雙眸望著陸無硯,淚水模糊視線,有些看不清陸無硯了。她閉了閉眼, 讓淚水從眼角流出,復又睜開眼望著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你以為我的心病是因為我的身世?”方瑾枝緩緩搖頭,“我不會因為那樣一對父母折磨我自己,我……我在意的只有你……” “在好多個夜里, 我望著身邊的你,都想要問出來,可是又不敢問,你對我那么好,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 那我怎么辦呀……”她怔怔望著陸無硯,“就算這一切都是假的,我甚至做不到恨你。你總是瞞著我這個瞞著我那個,我只想你不要再騙我……哪怕真相會讓我加更痛苦……” 陸無硯望著站在身前哭得仿若淚人兒一樣的方瑾枝, 她站在他身邊的時候顯得格外嬌小,此時整個人垂著肩顯得愈發脆弱無助。 陸無硯心里憤怒未消,他問:“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夢嗎?夢見你害死了我的母親,夢見你為了救我而死?!?/br> 方瑾枝的眸中浮現隱隱困惑。 “那不是夢?!?/br> 方瑾枝猛地睜大眼睛。 “大概上蒼可憐我,在我三十四歲的時候,在我成為大遼的帝王,而身邊所有至親之人全部慘死之后,回到了二十年前?!标憻o硯苦笑,“我醒過來的時候層山被皚皚白雪覆蓋,我睜開眼睛就看見小徑盡頭的你,懵懂無措的你,才五歲的你?!?/br> 陸無硯抬手,眷戀地撫過方瑾枝被淚水浸濕的臉頰,“想聽一個故事嗎?關于你我,藏在我記憶里的你我?!?/br> 陸無硯不等方瑾枝的回答,繼續說下去。 “你五歲的時候投奔溫國公府,用你的小聰明討好陸家的每一個人,那個時候曾祖母瞧著你機靈,又嫌棄我性子太孤僻,把你扔到我身邊,讓我教你讀書,其實不過是想我多說說話,身邊有點生氣?!?/br> “你是不是以為我的性子不好相處?畢竟經過了兩世的沉淀,如今的我已經收斂許多,隨和了很多。前世啊……”陸無硯忽得笑了。 “前世的我潔癖更重,而且你不是特殊。你來垂鞘院的第一天,我讓丫鬟把你扔到熱水里洗了兩個個時辰,要把你洗干凈。甚至日后的每一日,你來垂鞘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乃至于你每日上午的臉色都是紅紅的……” 似想起那個時候臉蛋永遠紅撲撲的方瑾枝,陸無硯的嘴角不由浮現幾許笑意,心中憤怒也漸漸消去。 “我對你很嚴格,或者說喜歡折騰你。那個你啊……比起現在的你優秀得太多了。琴棋書畫詩酒茶,歌舞、行商、插花、刺繡……甚至連舞刀弄槍都要教你。而且,你若學的令我不滿意就狠狠地罰你,大冷的天罰你站在檐下兩個時辰,罰你跪著熬夜抄書,打你的手板……” “在你年紀還不大的時候,你為了用好成績討我歡心,在閨中參加各種比試,也不管別人是不是比你大了許多。唔,你只能拿第一。一開始的時候你若拿了第二我都會罰你。后來嘛……若別人誰贏了你,我就把誰丟進水里,又或者在她出行的轎子做手腳。然后也不知道是我作弊還是你太優秀,這天下竟是沒有比你更才貌雙全的人。你處處優秀,簡直堪稱完美,除了商戶遺女的身份。你討陸家人歡心,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甚至偷偷改了對你的稱呼,將‘表’字去掉。曾祖母甚至想要給你抬身份……” “可是我不準,你只能是我的,只能在我身邊,哪里也不能去!” 陸無硯絮絮說了這么多,方瑾枝聽得愣愣的,她根本沒反應過來。 “陸無磯這樣欺負你,依我的性子哪里會放過他?”陸無硯搖搖頭,“重新來過一次,我倒是放過了他,因為……上輩子,我把他殺了啊。所以我就想,這輩子還是算了吧?!?/br> 方瑾枝震驚地望著陸無硯,“他、他是你弟弟……” “可是他欺負你啊……”陸無硯溫柔地去擦方瑾枝的眼淚,“對,我一直在欺負你??墒悄闶俏业臇|西,只有我能欺負你,別人誰都不行?!?/br> 望著眼前一臉震驚的方瑾枝,陸無硯好像陷在了回憶里。那個在別人面前異常耀眼,卻在他面前乖順的像個小綿羊一樣的方瑾枝。 他永遠在挑剔她,訓斥她,可是她永遠都能按照他的要求做好,甚至超出他的預期。 那段時光,他的潔癖接近病態。時常剛吃了東西,就會扶著膝嘔吐。她就會舉著帕子、水杯遞到他面前。 她知道他嫌棄她臟,總是在裁新衣服的時候特意吩咐袖子長一些、寬大一些,然后將手藏在袖子里,用袖子隔著將東西遞給他。 沒錯,他嫌棄任何一個人的靠近,包括方瑾枝。她在他身邊待了那么多年,別說是碰她一下,連她靠得太近都會嫌惡。 直到她十三歲的那一年,陸無磯將她推到了鯉池。 那一次陸無磯故意找了陸家長輩外出吃喜酒的機會。鯉池邊圍了那么多人看她笑話,或許有人想救她,可是陸無磯不許,非逼著她求饒。 陸無硯得到消息,不甚在意地繼續喂鴿子。他才不會管她。 直到暮色四合,來報信的小丫鬟又一次來稟明情況。她還泡在鯉池里,不肯服軟,不肯出來。那鯉池的水并不深,可是她身上濕了,那么多人圍著,她不能出來。 已經入秋了。 陸無硯難得出一趟垂鞘院,他在眾人的注目中一步步走進鯉池,將震驚地方瑾枝抱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