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拾京平靜道:“現在能承認嗎?不能啊,所以知道真假,挖陳年舊事還有用嗎?沒用了。傅居,我阿爸早就死了,而南柳她早就跟我在一起了,有沒有身份,都無所謂了,反正她又不在乎?!?/br> 就這么簡單。 這話不假,但傅居聽了,相當想揍人。 拾京撂下這句聽起來稍微有些狂妄冷情的話,到攬月樓,見葉老板在,他牢記延半江的叮囑,就只要了攬月樓剛出爐的熱糕點,以及一壺酒。 拾京摸到東街小巷子里延半江所說的小院子時,酒已經灑了半壇,延半江依舊灰胡子老頭打扮,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趁太陽還未落山,借著明在紙上寫著什么,旁邊放著一把二胡和一把破琴。 拾京叫了一聲張阿爺。 延半江頭沒抬,卻嗤嗤笑出聲。 好吧,就讓一口茶姓張吧。 “哎,小伙子啊,你等一等,讓我先把這段想完?!?/br> 她放下筆,拿過二胡,吱呀吱呀拉了一小段,點了點頭,再次提筆寫了起來。 拾京好奇:“在寫什么?” “寫曲子?!?/br> “……什么曲子?” “好聽的曲子,不過詞沒定呢?!毖影虢櫭?,眉骨上做出的一個大疣子顫動著上面的兩撮毛,看起來很滑稽,“我快愁死了,有人冒充我寫了首拿不上臺面的爛曲子,我總要回一個正名才是……啊,酒來了,放下吧,大老遠的就聞見酒香了,瞧瞧,這點路,衣服都給弄濕了,灑了有半壇吧?” 延半江扔過去了一條汗巾。 拾京笑了笑,把酒放下,拾起汗巾,把衣服里的東西都掏出來,擦著衣領前襟。 延半江的視線慢慢轉到了那塊琴板上。 她問:“……那是什么?” “琴板?!笔熬┱f道,“我剛從墨玉潭回來,今日試炸,阿爸的東西飛了出來?!?/br> “我看看?!?/br> 拾京把琴板遞了過去。 延半江嘖了一聲:“這字……略眼熟??!” “我覺得,你很熟悉京城?!笔熬└页R粯?,跟她說,“你以前是京城人嗎?” 延半江的目光從琴板上收回來,把琴板還給拾京,呵呵笑道:“我嗎?我四海為家,京城嘛……略熟。你爹的字寫得不錯?!?/br> 她應該不知道。 并不是誰都和傅居一樣。 拾京很是放心地收好琴板,笑瞇瞇道:“嗯,確實很好看,我正練著呢?!?/br> 兩個人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拾京惦記著晚上帶傅居潛入玉帶林找溪清,同延半江告別。 延半江扒著門邊目送他走出巷子后,跟打了雞血一樣,提起筆在紙上狂草起來。 她一邊寫一邊自言自語道:“好好好,有意思,這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我眼光不錯,曲子有了,有了……這次絕對能讓神風教措手不及!” 不久之后,云州各大茶樓唱起了一口茶的新曲——《潭中鬼》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來了!沒有第三更,咳。 延半江要搞事了。 以及,感謝林鏡君,舊時光與遠方,英可,無敵蒸蛋糕,巫覡,瀟瀟酥,謝謝各位的圍觀炸爹瓜子233333 ☆、第69章 浮出水面的一部分 《潭中鬼》以極快地速度傳至京中各大茶樓歌坊。 南柳看到裴雁陵送來的《潭中鬼》唱詞, 臉色幾變。 裴雁陵又拿出另外兩份謄寫好的歌詞, 說道:“這是關少卿找來的《火神佑》和《正神記》, 殿下請過目?!短吨泄怼肥墙印痘鹕裼印烦~, 答《正神記》的曲子,又是一口茶的作品, 因而傳唱速度驚人?!?/br> “從哪傳出來的?” 裴雁陵口齒清晰道:“云州嵐城,攬月樓?!?/br> “不可能,葉老板是謹慎之人……” “京翼衛在, 已經查了。最先開唱的是攬月樓的彈唱先生, 一口茶在他家住過,現在逃了。但京翼衛已經掌握她的動向, 不久就能抓捕回京?!?/br> “回京?”南柳猶疑道,“如果只是寫曲……” 裴雁陵給了她答案:“延半江?!?/br> 這三個字在意料之外, 卻也在意料之中。 南柳沉下聲,自語道:“這么說拾京是……” 裴雁陵:“殿下慎言!” 南柳又看了遍《潭中鬼》的唱詞,閉目半晌,起身說道:“去傳報,我要見母皇?!?/br> 《潭中鬼》是《火神佑》的后續,《火神佑》的結尾是二公子身葬火海, 云娘成為了新家主。而《潭中鬼》則是一個鬼的自述, 通篇唱詞都是鬼話, 起因是它在潭中偶然聽聞茶樓里傳唱《正神記》,滿紙假話,一時忍不住, 破口大罵:“你口口聲聲稱真,卻是滿口謊言,假、假、假!不如聽鬼一言,雖為鬼話,卻不欺天瞞地惑人心?!?/br> 接著,鬼就介紹了他的來歷。 他家境殷實,家中有一兄,兄弟和睦。 家中是布商,幼時曾錦羅綢緞批滿身,但他心卻不在家業上。 家兄繼承祖業,與一能干伶俐名中帶云字的姑娘成婚,他在外跑商幫襯。 日子過得很好,唯一的心病是家兄體弱,膝下無兒女。 果然,平靜日子沒幾年,家兄病亡。 那時,他身在外,惦念家兄,卻不料,住的客棧大火突至,幸有忠仆在,他才逃離火海,本想連夜回家,卻誤入密林,迷了路。 后來啊。 鬼唱道:“后來啊,說來怕遭人妒,我呀,遇了奇緣?!?/br> 鬼在林中得一段奇緣,與一幽居在此的異族美人成婚,不再念家,又知家中云娘掌業,生意順暢,心中安寧,遂在此安居生子。 再之后,他死了,按照妻族的喪葬規矩,葬入了潭中。 鬼唱:“此心本不向青天,魂安之處便是家?!?/br> 本以為可以安心做鬼了,可偏偏聽到北邊有人胡言亂語,謊話連篇,見風使舵,借風助力,尋個村野鄉夫就要冒充他的兒子,蠱惑舊仆,去奪兄長的家業,這讓他如何心安? 若是假的充真的,騙了他家中的舊仆,那他的兒子怎么辦? “我兒自幼長在密林中,不識人心險惡,無奪家業之心??杉俨蝗菡?,若那假的瞞天過海奪了家業,我兒可還有活路?憂矣,憂矣!我雖為鬼,我兒卻還要活著哩,兒啊,聽父一言,你可莫要做鬼,潭下漆黑,寂寞的很吶!” 唱到最后,還有一段自問自答。 “你說如何證明我身份?” “你且往潭中看,我這具白骨,身邊那匣子,匣子旁那箱子,箱子里那錦衣玉冠,還有我兄長寫的家書吶!” 南柳中途被柳帝君截住。 “站住,手里拿的是什么?” 南柳見到父親,心中莫名委屈:“父君應該知道。父君早就知道,卻什么都不和我說……” 柳帝君讓宮人下去,對她說道:“你過來?!?/br> 二人進了旁邊的書閣,南柳終于敢開口問:“他是嗎?” 柳帝君坐下來,點了點頭。 “現在的王叔是誰?” 柳帝君搖了搖頭,不打算說。 南柳接著問:“是裴古意?” 柳帝君沒說是也沒搖頭,只說道:“你想問什么,直接問吧?!?/br> “母皇的帝位,到底怎么來的?”南柳壓低聲音,“如果真是奉旨繼位,事到如今,怎會不敢認他?當年到底出了什么事?為什么不告訴我?” 柳帝君慢慢走過來,俯身在女兒耳邊說了一句話。 “奉旨登基不假,但傳位詔,是我寫的?!?/br> “什么?!”南柳震驚不已,“父君這是……” “你想錯了?!?/br> 柳帝君慢悠悠說道:“帝位是給你娘的,延熹帝早就寫好傳位詔了,他本就有退位讓賢養病的心思,若是他病來得沒那么快,班堯從涼州返京后,他就要退位給你娘當帝君去了。他彌留之際,已經沒辦法起身重新寫詔書,說話也很困難,我們問他詔書在哪,他說……問班堯?!?/br> 南柳聽愣了:“延熹帝怎么……” “是個很容易讓人生氣,又沒辦法責怪他的人。他人不錯,但……大事小事都不上心?!绷劬L嘆口氣,神情疲憊,“馮翔早有反心,他是知道的。但知道也沒用,在那種時候,他就這樣把一堆爛攤子推給你娘,如此艱難……” 聽得出,柳帝君對延熹帝非常有意見。 南柳似是明白了,問道:“昭王呢?涼州制造辦起火是怎么回事?” “我們也不知道?!绷劬嘀~角,很是頭疼的樣子,“熹帝駕崩后,朝局太亂,消息都被截了,馮翔秘密調遣京九衛,我們只招架這些都很吃力,你娘當時精神不太好……我們若是知道當時涼州出了什么情況,也不至于到現在這種兩難境地。你舅舅把京城這邊的局勢勉強穩住后,我們才得知涼州的消息,人一路送回宮,我們等著他醒來,好知道傳位詔書在哪,你娘當時去看了他,哭了好久,我去扶她時,聽她口中說的是長寧,那是裴古意的字……救回來的這個不是班堯。我怕如此一來,馮黨得逞,我們還好說,畢竟朝臣可變。但你娘卻不能,馮黨得勢,你娘就沒活路了?!?/br> “所以父君你……” “我對著床上的人叫了聲昭王殿下,此事就這么定了……” 柳帝君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一絲半點波動,像在講一個沒有波瀾無驚無險的故事。 南柳喃聲道:“那傳位詔……” “我是馮翔的學生,你知道嗎?”柳帝君忽然笑了笑,“他派我在那種時候到未央宮探看昭王病情,實則就是派我打探情況。我趁此機會寫了傳位詔,放在了未央宮內殿的一副畫后,并且告訴了醒過來的‘昭王’?!?/br> 柳帝君講完,表情很輕松:“事情就是如此?!?/br> 他撫了撫女兒的頭發,說道:“南柳,一直沒告訴你,是因為有些事,知道不知道,已經無所謂了,少知道比多知道要好很多?!?/br> 南柳沉默好久,澀聲問道:“父君,你們是什么時候知道拾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