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其實冬婆再蠢也知道此事進了敬事房就沒個好,東西是肯定找不回來了,再為著丟了娘娘的賞挨罵,碰上不開眼的掌案太監再賞個幾板子,不值當。更況,這丫頭走了,白少了人供奉銀子,自己什么也落不下。雖然當著這些人臉上掛不住,可看眼前這小身板兒敢去攬王九的事,也是個不要命的主兒,遂到底沒再趕話,只喘著粗氣。 “行了,你快去吧。莫再胡說了?!?/br> 蓮姑很似好心地沖沐芽擺擺手,沐芽抬眼看,絨絨的睫毛下那雙眼睛冷冷的,看得蓮姑心里一緊。不待她再說什么,沐芽抱著水罐和飯碗轉身離去,走出門才聽見冬婆在身后喊,“敢去敬事房,看不打爛她個小蹄子!”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和芽芽都不會坐以待斃,接下來各路人馬都要上場,很快這兩條雙穿線路就會絞結在一起。^_^ 謝謝老道,沒章都出來炸一下。。。 ☆、忠義小王九 …… “王九,王九?” 柴房的門打開,映著外頭的雪地,昏暗中透進些白慘慘地亮光。沐芽走進去,努力識別著柴垛子旁的草鋪上那一堆不規則的東西。氣味仿佛也有記憶,白天那殘忍的畫面生出來的血腥味一直充在鼻孔中,這一時,只是些微的一點腥氣就似鮮血汩汩,十分新鮮地透了出來。沐芽皺了眉,“王九,王九?” 那堆東西沒有動,也沒有應。 沐芽的眼睛終于適應了黑暗,小心地屈膝跪在草鋪上,輕輕推了推,那東西一動不動。手觸在衣裳上,明明是布,卻裹得硬邦邦的,黑暗里一點熱乎氣都沒有,一點……人氣都沒有。 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悲傷來不及,沐芽哆哆嗦嗦地把手探到他鼻子下,居然……什么都沒有!那冰冷從里到外,沐芽只覺得自己的魂兒飄了出去,力氣聚集在了發緊的喉嚨,正是要尖叫,手底下忽地傳出一個細聲兒,“活著呢……” 小鬼兒一樣飄渺的聲音卻把沐芽的魂兒給拽了回來,愣了一下,一拳砸在他身上,“作死!你嚇死我了!” “你怎的才來……”王九也顧不得喊疼,氣息奄奄地埋怨,“我都快……渴死了?!?/br> “哦哦,這就來?!?/br> 水罐里的水還有些燙,沐芽倒出一小碗,吹吹涼。熱熱的水汽熏著,沐芽才嗅到房中淡淡的藥味,驚喜道,“有人給你上藥了?” “是何貴兒……那個老東西!”一用力,王九疼得咬牙,“連口水也沒給我?!?/br> 不知為什么,這一句罵倒把沐芽給罵笑了,把水遞到他口邊。 “你擱下?!?/br> 沐芽愣了一下,放在了草鋪上。王九湊過來,嘴巴銜起碗沿兒像只狗一樣喝了起來。沐芽低頭看著,心里木木的。雖然每天泡在漿水里,泡得她幾乎要忘了曾經有電、有光明的日子,可下意識的行為還是會出賣她。宮女,一輩子龍顏難見,依然是皇帝的女人,與任何男人觸碰,哪怕就是這些殘缺得不男不女的人,都是要死的罪過。 看他喝完水,沐芽輕聲問,“能吃飯么?” “能?!?/br> 沐芽把熱水倒進碗中把飯泡軟、泡熱些,盛起一勺。 “我自己……” 不等他說我,沐芽已經把飯送在他口邊。王九看了看,沒再猶豫,一口吃下。 沐芽挨過板子,那種疼,不是皮rou疼,是從里到外,五臟六腑的疼,疼得人別說吃飯,咽口唾沫都難??裳矍叭?,大口大口地吃著,有時候嚼不爛就往下咽。沐芽一勺一勺填進去,他咽下去,她卻積在了胸口,堵得難受…… 喂完飯,黑暗中,兩人靜了一會兒,沐芽開口道,“王九,我先回去了。明兒早起我給你送粥來?!?/br> “嗯?!?/br> 王九悶悶地應了一聲,沐芽正要起身,忽地又聽到一聲,“……你先別走?!?/br> 沐芽聞言沒再動,王九扭過頭,嘴巴卻幾乎是埋在了枯草里,“沐芽……” “嗯,” “我恐怕……活不長了?!?/br> 王九的聲音很小,帶著疼痛,像這柴房里四面透進的陰冷,沐芽的心被一把攥住,“這究竟是……怎么會積怨這么深……” 王九雖然只有十六歲,卻已經在這座皇宮里摸爬滾打了近十年。對這刀尖上的人情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敏感,深知其無情與險惡,他的話,絕不會是一時挨打、屈辱之下的悲觀情緒。只是,沐芽還是想不出,報復、玩弄,他已經被貶三年有余,那些人得有多喪心病狂才會對一個小太監這么窮追猛打? 王九輕輕吁了口氣,“不是積怨?!?/br> “嗯?” “沐芽,我干爹……是被人害死的?!?/br> “你說什么??” 后宮似海,從來不缺冤魂??摄逖柯勓砸廊淮蟪砸惑@。她來的時候雖短,卻已然對這宮里森嚴的等級深有感觸。許世湛,曾經乾清宮的總管太監,戴朝冠,享四品俸祿,朝中的親王內閣都要讓他三分,誰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害死他?更何況,服侍皇帝左右,陪王伴駕,此事一旦敗露,很容易牽扯成欺君謀逆之罪。株連九族的大禍依然鋌而走險,那背后之人得有多大的勢力與膽量? 那背后的事,又得有多大? 沐芽不想知道,卻疑惑王九的處境。就像今天,打死他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如果還有所顧忌人耳目,夜里拖出去沉進園里湖中,根本就不會有一點動靜,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折騰他,這又是為什么? “那你怎么還能……活到今兒?” “咱家手里有他們的死xue!” 王九冷笑一聲,一個“咱家”出口,又曝出遠不合他年齡的老成與狡猾。果然,只有實力相當才能斗,一方有壓倒性的力量,而另一方卻有一個似乎可以翻盤的砝碼。其實,沐芽心里清楚,如果這砝碼能用,王九早就用了,只恐怕事關重大,又不能輕易用,也或者,他沒有分量用…… 不能用的砝碼,只能是個秘密。 “所以,他們是來逼你交出……那個?” “嗯?!睉逻@一聲,王九的聲音又暗了下來,“我不怕死,可我……怕扛不住?!?/br> 隔三差五的折磨,日甚一日,每次傷還沒好利落,他就有了新的罪名。難怪,連管事郭林都已經放棄。沐芽深深吸了口氣,攙了藥味的血腥氣吸進腸胃里,冷冷的…… “我怕,怕對不住干爹……” “王九……” “我不能對不住干爹……不會對不住干爹……” 王九的喃喃自語像游離的魂魄,沐芽原本悲傷,隨著他的話忽地冒一個恐怖的念頭,“王九!你,你要做什么?” “撐不了多久了……我早晚是個死……被他們打死還不如……自己清靜……” “王九!” “哼,”一點雪映的光亮里,王九臉上露出詭異的笑,“我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嚇死他們……嚇,死,他,們!” “王九!咱們再想想法子!”眼前似乎看到他酷刑之下撞墻自盡的畫面,沐芽登時就覺得手腳冰涼,“你別急,有辦法,定能有躲過去的法子!” 聽沐芽慌得口中都打了結,王九臉上復了平日調皮的笑,艱難地搖搖頭,不再往下說,只道,“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沐芽,我有幾句話,你切記?!?/br> “嗯?”沐芽反應不過來,哆哆嗦嗦的,“……嗯,你說?!?/br> “沐芽,這宮里不是人待的地方……”王九說著更壓低了些語聲,“后來我又托人去打聽了個來回,后宮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林真’的。你……別再找你哥哥了?!?/br> 自從見到林偵,沐芽就滿懷著希望要離開這里,每天都在琢磨枯井和玉佩,已經好幾天沒顧上跟王九說話,此刻聽著他的話不覺輕輕咬了唇。 “各人先顧各人吧?!焙诎抵型蹙趴床坏剿纳裆?,只管道,“我雖然救不了自個兒,卻還能為你謀條路。明年開春兒,宮里會放出去一批做雜活的宮女。大多是年紀到了,也有病癆遭嫌的。敬事房有個掌案,也是我干爹的兒子,我前幾日已經把你的帖子給他了。到時候,他會尋個事提前把你從這兒帶出去,你裝幾天病,就放了。出去以后,到東城氈子胡同找老王家,我哥他們會給你些盤纏,送你回家?!?/br> 王九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為著這一點子可心的盤算,他的疼痛都似乎減輕了些。 “沐芽,沐芽?” “……嗯,” “你記下了么?” “……記下了?!?/br> 王九這才松了口氣,“你回去吧,免得那肥婆又尋事?!?/br> “……嗯?!便逖亢鷣y地應著,沖到口邊的話咬碎了也不敢說出來,“我,我走了?!逼鹕砭鸵x去,又回頭,“明兒早起給你送粥來?!?/br> “嗯?!?/br> 出到院子里,已是一片寂靜,天上又飄起了雪花,落在睫毛上,眼前頓時朦朦朧朧的清涼,沐芽縮了脖子在哥哥厚厚的棉襖里,心里的煩躁像燒起了火…… 哥哥是皇子,最開始得知的欣喜若狂很快就不得不平靜下來。她背負重債,那副水滴墜子是冬婆的命根子,痛失之恨全部轉化成了對她的折磨,可沐芽卻不敢從哥哥那里接過一分錢,尊貴皇子的東西不論哪樣落在她手里都是大禍。 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沐芽也想到哥哥身邊去,可她知道他有多心疼她,如果不是另有打算,絕不會讓她受這樣的苦。其實,哥哥沒說,沐芽心里也明白?;首右鎸Φ娜吮冗@些做粗活的宮女太監復雜得多,這么短的時間,他對宮里的了解還沒有她從王九口中聽來的多,可見那高處的謹慎。尋找玉佩的希望完全在哥哥身上,她幫不了什么,唯一需要她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在浣衣司等著,不要惹人注意。 可王九……來到這個時空唯一的朋友,卑賤之時,最見情意。剛才他遺言似的坦白讓沐芽心驚rou跳,臨死之前唯剩的一點力氣還要對她做出安置…… 他真的是撐不住了……想著他會在酷刑中死去,恐懼與心痛逼得沐芽恨不能大喊一聲:王九,你別怕!我哥是皇子!我哥能保護你! 可是…… 原本就知道王九的身份微妙,如今又知道他帶著宮里一個巨大的秘密,雖然塵封已久,卻依然可能曝露,一旦到了哥哥身邊,不但會帶去很多雙眼睛,恐怕還會帶來危險…… 救,還是不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愛滴可可,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rivvi,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ponyo,火箭炮和雷雷收到! ☆、出征第一鼓 林偵從沒有讀書讀得這么辛苦過。 從小到大,他是一個十分有規劃的人,生活、學習,每一個目標的實現都有詳細的計劃表支撐,遵循的刻板幾乎生了強迫癥。臨時抱佛腳、熬夜翻書一直都是芽芽干的事,可這一回,考試迫在眉睫他才拿起了書,晦澀難懂的科目、幾乎空白的基礎,心里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穿越后醒來,驚見滿屋書架,四書五經、天文地理,詩、詞,史記、醫書、兵法、雜聞,竟然還有全本的《三國全傳》和《搜神記》,堪比現代最大的古籍專館。想著回去后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林偵第二天就開始瀏覽。軟禁的生活,無人問津,讀書成了他每天打發時間的主要消遣,一個半月就囫圇吞棗過了四書。卻不料,找到芽芽后以為很快就可以回到現代,卻出了麒麟珮的岔子。 要尋找另一枚鑰匙就必須走出去,走進皇宮,去面對這個時空最有權力的人、最刁滑的政客、最淵博的學問家,林偵忽然覺得這一屋子的書都不足夠壓住他的心慌。 時間立刻緊迫起來。幸而他是醫科生,長篇大論地讀書一直就是他的強項。古人的書連標點都沒有,分明是爛熟于心的文章依舊讀起來吃力。好在林偵曾有一年學習中醫的經歷,跟隨一位老先生啃過不少晦澀的古醫書,此刻看豎版繁體字才不至于頭暈眼花。 夜以繼日,越補越覺得自己古文知識匱乏,一篇文章寫下來,八股的套路都把握不好。而更嚴峻的是行為舉止問題,這才是林偵熬夜的原因,要把讀來的書放進自己的言行里,絕不是背幾篇文章就可以了事的。 除此之外,還有七皇子的人際關系。這位冷宮中的王子一朝走出去,不認得朝中大臣、表現冷漠都可以解釋為不想與他們沾染的謹慎,可他的同族兄弟姐妹、宮中的一眾娘娘們,他卻不能以冷漠的軟禁臉來搪塞。小太監劉捻兒倒十分樂意跟他說,可林偵卻不敢問得太細,以免隔墻有耳。 好在他有芽芽。 芽芽身在浣衣司,短短的時間竟然與一位曾在乾清宮當差的小太監成了患難之交。而且對一個只有十四歲、從未進過內宮的小宮女,什么話從她口中問出來都不會引人生疑。那名叫王九的小太監也是真心對芽芽好,雖然口很緊,沒有把后宮要害說出來,卻是講故事一樣把各位王子公主的情況都細細講給她聽。 有了這樣具體的信息,林偵至少有信心在見到他的兄弟姐妹時不會認錯。 第一次考驗,就是十一月初六的千秋節。林偵現在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赴考,一切都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