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誼道：“河清，你快跟陛下通通氣，我真的很擔心?！?/br>
    他想了想，咬牙道：“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但是以防萬一……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那……那也。河清，你還記得起我曾經跟你提過阿芙蓉嗎？”

    慕晏驚訝道：“難道康樂推測那是阿芙蓉？但我……服用過少量阿芙蓉，那不是粉末嗎？而且是口服的，和煙霧丹藥有何關系？”

    慕晏剛說完，就敲了手心：“不，粉末可以搓成丹藥，粉末也可以燃燒……難道燃燒后也有如此效果？”

    宿誼道：“其實，很多人吸食阿芙蓉，就是將其點燃，吸入煙霧。他們稱其為大煙，抽大煙。別以為抽大煙不會有危害，雖然不會讓人致死，但其危害可不比寒食散差……不，它對華夏的危害，絕對大于寒食散。若證實是大煙，我想給陛下講一下大煙的危害，希望能讓陛下警醒?！?/br>
    除了最開始上戰場的時候，慕晏已經很少有如此恐慌的心情。他深呼吸了好幾下，道：“我會派人去查。不過無論是不是，康樂你都先告訴陛下吧?，F在不會遇到，今后總會遇到的?！?/br>
    宿誼本來不想這么早將阿芙蓉之事說出來，畢竟這玩意兒要到清末，才會給華夏造成巨大傷害。他很擔心自己隨口一說，引起什么蝴蝶效應，讓人提前知道罌粟的作用，讓鴉片提前在華國現身。

    不過現在發現疑似鴉片出現，宿誼就也不能隱瞞了。

    宿誼希望，這只是自己想多了。那并不是什么鴉片，而是其他草藥。他記得，似乎有許多巫術都能控制人，不一定是罌粟。

    就是那寒食散，都有輕微上癮的反應。

    慕晏急急忙忙進宮之后，皇帝很快就隨著慕晏出宮了。而來的不只是皇帝，皇帝還帶來了幾位大臣。

    在皇帝看來，這些事與其他聽了宿誼之言之后，轉述給他人，還不如讓這些人親耳聽宿誼說。

    這些人并不認為宿誼是知道有人要“挑戰”他之后，提前想做什么事。他們都深知宿誼的神奇，覺得那些宵小根本連給宿誼提鞋都不配，也不知道那些人哪來的信心，讓這么個毫無名氣的方士來挑戰宿誼。

    別說這些人，連那些跟方士一伙的人，心中都沒譜。他們只希望，能讓宿誼高看一眼，夸贊一句，借宿誼的名聲而已。

    誰也沒想過，會真讓宿誼失敗。

    宿誼看了一下來人，居然都是幾尊大神。

    他見過的，就有太傅王家老爺子王承，和反迷信斗士顧大人。

    來人自我介紹了一下，有衛琤的祖父，剛起復的太師衛徽。還有給他送過牛的陳仲。其余三人，也是大官，宿誼聽不太明白他們的官職，也沒見過他們。

    不過這些人中，居然沒有司馬家的人。宿誼心中立刻了然。這次“斗法”，皇帝已經提前知道了一些事吧。

    宿誼想了想，要怎么講述，才讓這群人重視鴉片。他打了一下腹稿，道：“如果是貧道所想的那種東西，現在名字叫阿芙蓉。少量可入藥，有鎮痛催眠等效果。其實這些效果分成很多種，其實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讓人產生一種愉悅舒適的感覺?！?/br>
    “阿芙蓉又叫阿片，鴉片，罌粟，御米等，用其果實汁水制成的藥，大量服用可以讓人上癮?！彼拚x道，“這種上癮，可不是吃什么東西那種上癮。上癮以后不繼續服用，會產生比萬螞噬身更痛苦的感覺。而且上癮之后，用量會增加，先是吸食厭惡，然后是直接服用，之后連直接服用都沒有了，要將藥物直接注射到血液里?！?/br>
    宿誼伸出手，點了一下手腕上的血管，讓聽者倒吸了一口氣。

    “這種東西的確不會像寒食散一樣，服用不對會立刻致死致殘。但其長期危害更加嚴重。鴉片會摧殘人的免疫力。什么叫免疫力？人在寒冷中也不一定會得病，得病之后，就算沒有藥物也會自動好，這就是免疫力。若是免疫力破壞，一點小小的外部刺激，都會讓人得病，而且這病還好不了。身體會慢慢虛弱?！?/br>
    “吸食鴉片，還會改變人的性格。讓人所有的道德約束都消失，眼中只會有鴉片，只會有鴉片給他的快感。為了吸食鴉片，為了購買鴉片，他們可以做任何事，連自己的父母子女都可以殺掉?！?/br>
    “至于過度吸食鴉片，會造成猝死什么的，那都是小事了?！?/br>
    “鴉片很好制造，吸食鴉片，能讓人變得虛弱，能讓人變得不受任何道德約束。一個國家的人都吸食鴉片，會變成什么樣？”宿誼看著面色越來越沉重的皇帝等人，“貧道，來給你們講一個關于鴉片的故事吧，關于鴉片的戰爭?！?/br>
    清末鴉片戰爭！東亞病夫！

    或許他們對鴉片的危害只是感嘆一下，不會太警覺。很多人都認為，只要自己不吸就成了，別人吸，是別人蠢。但統治者聽到鴉片能動搖一個國家的統治，估計就不能忍了。

    宿誼為了讓鴉片的危害聽起來更可怕一些，將其中一些稍稍改變了。鴉片不再是殖民者斂財的工具，而是侵略的工具。他們銷售鴉片，不止讓清朝的財產大量流失，還讓百姓不再工作，官員不想上班，軍隊也再也不cao練。

    鴉片的蔓延，直接讓一個國家就在夢中消失了。

    “鴉片不僅僅讓人生理上上癮，還會讓人在心理上上癮。即使生理上戒斷了鴉片，不吸食鴉片也不會造成身體反應了，但是，復吸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而只要反復了一次，其復吸率就是百分之百?！彼拚x道，“鴉片會讓人產生極度愉悅的感覺，會讓人產生幻覺，讓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美夢。這種愉悅，比美食，美酒，美色強烈一百倍。人能戒得了美食、美酒、美色嗎？很難吧？所以怎么戒得了鴉片?！?/br>
    “吸食鴉片的人，現實對他們已經沒有意義了。只要有鴉片，他們就能得到最極致的享受，最符合心意的美夢。他們會沉浸在美夢中，直到死去?！彼拚x沉聲道，“若是這個國家被鴉片侵蝕，這個國家都會在美夢中沉淪，死去，神仙難救?！?/br>
    皇帝低頭沉思，然后突然站起來，抽出佩刀，把面前桌子直接一刀劈成了兩半。

    第107章

    皇帝這舉動并沒有讓在場人嚇到。他們心里的弦已經緊繃到了極點, 好似馬上就要斷掉似的。若不是有皇帝在這里, 說不定抽刀砍桌子的就是他們了。

    宿誼以他之前積累的超高的神秘性，讓在場眾人相信了他的話。而且宿誼的口才很不錯，這些事更是他所知道的真正的歷史。宿誼在說出來的時候，那神情，那語氣，那泛紅的眼眶, 足以讓這群老狐貍看出來, 宿誼并沒有騙人。

    宿誼的忽悠，強大在這些對于他而言, 并不是胡言亂語，而是真實。

    “為何、為何不早些告訴朕？！”皇帝壓抑著火氣道。

    這么重要的事，為何現在已經出現了才說？！

    宿誼抬頭, 直視著皇帝的眼睛。此刻，他的神情很平靜, 很疏離。他好似又回到了當時只記得前世記憶的時候, 似乎和這個世界有深深的隔離感。

    在描述那些內容的時候, 宿誼就像是第一次跟慕晏談起那風雨飄搖，山河破碎的百年似的，心里被黑暗的情緒給填滿了。雖然他知道華夏最終會崛起，會重新成為一個任何國家不可忽視的大國, 會讓那些列強們天天渲染華國威脅論，會讓直接用火炮轟開華國大門的那些國家們揮舞著鈔票去結交華國周邊的國家，讓他們牽制華國, 甚至在他們國土上安置武器。

    看到這些報道的時候，宿誼很生氣，但也很自豪。這說明什么？說明華國強大了，強大到別人都害怕了，不然怎么會千方百計針對咱們？

    而那時候世界經濟聯系越來越緊密，就算敵對，也只會做這些迂回的手段。誰都知道，世界的幾個國家怎么出兵，都不會出到對面的頭上，還會進行“友好洽談”。因為兩個大國的敵對，可能面對的就是世界的毀滅。

    無論有多少人還跪在地上，甚至趴在地上當狗，絲毫不考慮，華國亂了，他們又能活成什么樣。但華國已經強大起來，毋庸置疑。

    可是強大起來，以前傷痛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不可能，那是所有有良知的華國心中，不，靈魂上的痛。他經過一代一代的傳承，即使千百年后，再提起那段時間，仍舊痛徹心扉。

    這種痛，讓所有有良知的華國人知道，居安思危，落后就會挨打。即使像宿誼這種技術宅，技術廢，浪費糧食浪費空氣的紈绔子弟，也知道。

    就算做不了什么，至少知道。

    提起鴉片戰爭的時候，宿誼的感情好似飄離了身體，只剩下傷痛和淡漠。傷痛是對那段歷史的傷痛，淡漠是對這個世界的淡漠。

    宿誼此事的腦子和嘴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還不成熟，他容易被感情左右，他只要感情過激，就會說話不過腦子：“因為罌粟在華夏本只是鎮痛的藥材。是藥三分毒。罌粟被人開發出這種惡毒的用法，其實應該在一千七八百年后。那時候，華夏大地上的朝代閉關鎖國，夜郎自大，以為全天下就華夏這一個像樣的國家，不肯睜眼去看外面的世界，不肯去學習外國的先進的地方，被人輸入鴉片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這鴉片是個什么東西，一點都沒有引起重視?！?/br>
    “康樂！不要說了！”慕晏突然想起上次宿誼的重病，忙道。

    宿誼搖搖頭，他制止住慕晏，繼續道：“本來是很久之后才會出現的事，我并不想這么早提及。因為誰知道提及了之后，會出現什么事？現在的人并不知道罌粟，知道鴉片會有這種危害。若是知道了，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提前將其用上？”

    宿誼看著皇帝，直看得皇帝垂下了視線。宿誼又掃了一眼在場的人，在場的其他人在年紀可以當他們兒子或者是孫子的宿誼面前，居然感覺到了一絲被壓制的情緒。

    “別人用這個對付華夏，造成華夏幾近滅亡?，F在你們提前知道了，會不會用這種惡毒的東西去針對其他人？鴉片這東西，不知道它的效果的人，實在是太容易中招了?！?/br>
    “你們會不會遇到想要控制，但是又不能使出強硬手段的人，用鴉片去控制他？”

    “你們會不會敵我兩國對峙的時候，讓人偷偷將鴉片帶進別人的國家，讓鴉片去侵蝕別的國家的國民？”

    “鴉片就像是巫術一樣，它可以控制一個人的靈魂，可以摧毀一個人的人格，讓這個人的身體變得虛弱，意志變得脆弱，什么道德什么底線統統摧毀，只剩下殘虐和狡詐。這么好用的東西，如果提前說出來，會不會有人忍不住想將其作為工具？”

    宿誼又掃了眾人一眼，不知道怎么的，剛才沒流出來的眼淚，現在流出來了。

    他心中一直壓抑著極端的恐懼，這種恐懼，大概是有良知但又懦弱的穿越者都會有的。

    他現在帶來的蝴蝶效應，究竟是救世的福音，還是滅失的號角？

    宿誼真的很擔心，這個時代的人，真的能忍住心中的欲望嗎？

    宿誼覺得，可能自己有點圣母吧。如果換一個人，大概就是，別的國家的事關我屁事。只要華國好就夠了。

    但是宿誼做不到。

    毒品太可怕了。不只是華國的人遭受毒品的危害，宿誼無法忍受。如果華國的人用毒品去害別人，他仍舊無法忍受。

    他可以接受戰爭，可以接受任何陰謀詭計，唯獨毒品和生化武器不可以。大概這兩種東西，是潘多拉魔盒的鑰匙，可能釋放出讓全人類都遭到厄運的災難。

    宿誼害怕。

    “不會的……不會的……好孩子……不會的……”皇帝心頭一酸，一時間不再忘記了要在眾人面前掩蓋宿誼的身份。

    他伸手將宿誼緊緊抱住，輕輕拍打著他的背，道：“不會的。朕以昱朝江山發誓，絕不會用這種東西去害別人。這種惡鬼一樣的東西，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若朕想要什么，就會堂堂正正去奪取。即使失敗，那也是朕能力所限。朕絕對不會將大業寄托在這種惡毒的事情上。孩子放心，你所擔心的事，不會出現的?！?/br>
    宿誼眼淚流的更厲害了。他在皇帝懷里蹭了蹭，然后抬頭看向其余人。

    眾人看著宿誼悲傷的樣子，心中也莫名開始疼痛起來。高高在上的天師，為了凡人而哭泣。好像是九天的神袛，在看著凡人的罪孽而悲傷一樣。他們一瞬間涌出，絕對不能讓這么高潔的人失望的感情。

    而且，在座的人都是有才有德之人。在歷史上，哪怕是梟雄，也不會用巫術控制人的小道。

    他們紛紛在宿誼面前以自己的家族發誓。古人的誓言，有時候一文不值，有時候價逾千金。當他們用家族發誓的時候，基本就不可能違背了。

    宿誼不知道這誓言有多重，他也不怎么相信發誓。但他除了相信，也別無他法。因為他已經說出來了。

    而他不能不說。

    雖然慕晏很快就進宮，皇帝陛下也很快就出來了。但是這“很快”，也是有時間的。因為當日已經落鑰，慕晏是第二日進宮。而皇帝手中還有其他事，當皇帝抽出時間，已經是第三日了。

    這兩日，宿誼在看了許多關于那個方士的事之后，越發肯定，那所謂神藥，其實就是鴉片罌粟。而那方士背后之人，甚至可能已經知道鴉片的效果。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推廣鴉片。

    而且讓宿誼完全確定這一點的，是慕晏的人調查關于那個方士“手下”的隨從的口音后。

    這些人雖然是在北疆出現，但是那些人的口音卻是南方人。

    鴉片罌粟的原產地是南歐，這時候的歐洲上，盤踞著一個不亞于漢唐的輝煌帝國，羅馬帝國。

    宿誼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在大學聽講座的時候聽到過。因為很驚訝，所以就記住了。

    大概很多華國人，都不知道在自己國家輝煌歷史的同時期，世界其他地方的歷史。我們知道漢唐時為封建社會的最巔峰，卻不知道歐洲那時候也很輝煌。

    宿誼記得，羅馬帝國最輝煌的時候，就是在漢末。羅馬帝國分裂，應該是在南北朝。分裂之后的西羅馬雖然很快滅亡，但東羅馬似乎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奧斯曼帝國崛起。那時候似乎是明朝。

    宿誼雖然不敢肯定鴉片之事和羅馬帝國有關系，但罌粟肯定是從那邊傳來的。

    宿誼在肯定所謂神藥就是罌粟的時候，他睡覺都睡不安穩。明明知道現在的昱朝不是他那個世界的清末，就算有人想用鴉片搞事，也不可能成功。但是他就是日日做噩夢，將電視劇中看到的近代史華國的苦難都夢了個遍。只兩三天，他便瘦了好幾斤。

    胖的人瘦七八斤，看不太出來。但宿誼本來就是吃不胖的類型，瘦子再瘦個七八斤，現在的宿誼套在寬大的衣袍中，風一吹，簡直跟要乘風歸去似的。

    皇帝抱住宿誼的時候，摸到他一身骨頭，心里更酸了。

    本來他就擔心宿誼怎么吃都吃不胖，好不容易才養出點rou，現在才幾天不見，怎么瘦成這樣了？

    慕晏更是心中煎熬無比。

    宿誼最近寢食難安，他自然是知道的。宿誼現在已經到了吃什么都沒胃口的地步，每日只能用一小點rou粥菜粥，其余的，一概吃不下。

    他想請御醫，被宿誼攔住了，道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讓人知道他病了。

    不過慕晏府中還是有供奉的醫生的。醫生道，宿誼身體并無問題，不過是抑郁成疾，除非宿誼自己想開，不然沒辦法。

    慕晏曾經也有因為悲傷或者絕望，食水難咽的時候，所以他知道，醫生說的是真的。

    宿誼安慰他，只要這件事過去了，他就沒關系了，不用擔心。

    但慕晏怎么可能不擔心？

    “讓陛下，讓諸位大人笑話了?！彼拚x好不容易情緒緩過來，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道。

    看著為凡人的罪孽而悲傷的“神袛”，突然變成了自家受了委屈的小輩一般，這落差，讓眾人心里很是復雜。不過宿誼這樣子，卻又讓他們心生憐惜，更加親近。

    大概人還是對人更親近，神袛什么的，還是太遙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