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下人們也俱都一陣奇怪,稱并未見太孫出過房門。 于是那院內的婢子們便連著串兒開始尋太孫,卻是角角落落尋了一圈都未見著人。納蘭崢擔心他,也跟著東奔西走,不想方及出了廡廊,便聽一陣“骨碌碌”的響動,隨即“砰”地一聲巨響,一個酒壇子碎在了她的腳后跟。 差那么一點點,就要砸得她腦門開花。 納蘭崢嚇了一跳,回身瞧見地上酒壇,再朝頂上一望,就見湛明珩竟背對著這向,坐在那屋脊上喝酒。她驚魂未定,噎了半晌,不可置信地朝上頭喊:“湛明珩,你這是想砸死我??!” 湛明珩聞聲回頭往下一望,卻像看不清她似的,晃晃腦袋,再度回頭,又舉起壇子喝酒去了。 他這是醉了?納蘭崢又氣又委屈,繼續喊道:“湛明珩,你在那上頭做什么,快些下來!” 太孫殿下仍舊恍若未聞,咕嚕嚕喝酒。 納蘭崢哪能與個醉漢慪氣呢,哭笑不得地叫下人去尋幾名會功夫的壯實男丁,爬上頭將太孫給接回來。卻哪知接連翻上去了好幾個,都被湛明珩推搡了下來,摔得好一頓人仰馬翻。 這還不完,他煩了他們,就頭也不回地將那喝空了的酒壇子往后丟,嚇得院中一干婢子驚聲迭起。 酒壇子一個個地接連砸下來,下頭噼里啪啦一片狼藉。虧得這些下人都還記著要護好納蘭崢。 “納蘭小姐,您當心!” “納蘭小姐,您往這兒躲!” “納蘭小姐,您快到后邊來!” 納蘭崢何曾見過這等撒潑場面,簡直服了湛明珩,心道這趟可真是來送命的。她提了裙擺東躲**,好歹一路無虞地奔回了廡廊,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深吸一口氣,道:“你們……你們給我拿木梯來!”且不說那些個壯漢根本不敢動金尊玉貴的皇太孫,便真與他動起手來,也決計敵不過他那身手,這是逼得她親自上陣了! 眾人嚇了一跳,在她跟前齊齊跪了一片,懇請她保重身子,萬不可到那上頭去。納蘭崢卻不信這個邪,非與湛明珩杠上了不可。 下人們拗不過主子,只得順著她的意取來了結實的梯子,先上去了幾人接應,其余的則在底下候著,扶梯的扶梯,還有挽了袖子預備接住隨時可能掉下來的準太孫妃的。 納蘭崢踩著木梯一步步往上爬,待到了上頭才覺這屋頂比瞅起來高許多,竟是有些后悔了??缮隙忌蟻砹?,也沒有半途退縮的理,她咬咬牙,小心翼翼貓著腰,踩著屋瓦往湛明珩在的屋脊走。 湛明珩聽見身后響動,這下連頭都懶得回了,預備直接將人甩下去。納蘭崢哪想到他出手這般的快,她還未靠近屋脊呢,就見他長手往后一揮一抓,準確無誤地揪著了她……還未長開的胸? 他這毫不留力的一手實在太蠻橫了,納蘭崢吃痛之下低呼出聲,底下也頓起一片驚叫。 湛明珩揪著人便要提勁給她甩下去,卻是丟人一剎察覺手下有異,軟軟膩膩的似乎哪里不對…… 他猛一回頭,看清了疼出淚來的納蘭崢,腦袋里那根繃緊的弦像被撥了下似的“嗡”一聲大響,立刻大驚收手。 卻是納蘭崢已被他抓得不穩了身子,整個人都朝后仰了去。底下一群婢子驚叫著慌忙往她將要栽下來的那向跑。 湛明珩瞳仁都放大了,忙是一個伸手,復又將她拽了回來??刹幌脒@一慌使大了力,納蘭崢猛地撞上他,將他也給撞歪了,兩人便朝屋脊的另一側齊齊滾落了下去。 噼里啪啦一陣響,隨即傳來皇太孫一聲難耐的悶哼。底下的婢子們已不會驚叫了,個個張著小嘴,面如死灰地望著屋脊。 她們……站錯邊了。 幸好,倘使她們沒有記錯的話,屋脊的另一側并非石板地,而是種滿了花樹的后園。 果不其然地,湛明珩栽在了矮叢里。納蘭崢則栽在他身上。 兩人情急跌落一陣忙亂,原本是她被那股勁道沖得更厲害,該先栽地的,只是湛明珩半空一個扭身將兩人顛了個倒,將她護在了上頭。 可腰板酸疼渾身軟綿的納蘭崢覺得,他的身板太硬太硌人了,可能還不如那矮叢舒服。她都爬不起來了。 湛明珩背下鋪了大片被砸得七零八落的花葉枝條,似乎是摔傻了,雙臂緊緊圈著身上的人,一動不動盯著她,也不爬起來。 反是納蘭崢先苦著臉,有氣無力地推搡著他道:“湛明珩,你倒是幫我一把,我起不來了……” 這炎炎夏日又穿不住幾件衣裳,她的手蹭在湛明珩的胸膛,那推搡的動作因了軟綿無力反倒像極了撩撥,叫湛明珩的呼吸立刻緊了。 他因此非但沒幫她一把,反倒收緊了雙臂,頭一抬叼住了她的唇瓣。 納蘭崢這下徹底懵了。 湛明珩叼了她的唇瓣就是胡亂一頓啃,像吃果子似的咬一口舔一口,再咬一口再舔一口。納蘭崢掙扎不能,氣得嗚咽著去推搡他,卻是反被他抓了兩只手,全然不得抵抗了。 后邊匆忙趕來的婢子們見狀一口冷氣憋在了喉嚨底,齊齊背過身去。 湛明珩一手按她在自己身上,一手攥了她的兩只手,兩條長腿還錮緊了她的腳踝,叫她一絲一毫動彈不得。她腦袋往后仰一分,他便往前追一分,就是叼著她的唇不肯放,卻也遲遲不深入,只在外邊啃咬,從一處唇角輾轉研磨至另一處唇角。 納蘭崢肺都給他氣炸了,偏是手腳皆被束縛,毫無掙扎的余地,只一張嘴還活著,只得心一橫狠狠咬了他一口。 她這牙尖的,竟叫湛明珩吃痛之下低哼一聲,隨即挪開了嘴去。 納蘭崢得了**就是一通大罵破口:“湛明珩,你這沒臉沒皮的無賴,街頭惡霸都不曾像你這般!” 罵完卻覺自個兒身上的力道都松了,定睛一瞧,便見身下人閉著眼歪著腦袋……像是睡著了。她一面覺著不可思議,一面氣不打一處來,復又驚嘆了一番:他竟是親她親得睡著了? 納蘭崢心內凄苦,只覺碰上醉漢實在太倒霉了,便占著理也無處聲辯,只得仰起腦袋回過頭去,向那些個背上寫了“非禮勿視”四字的婢子們哭喪著臉道:“你們主子睡著了……你們倒是來扶我一把啊……” …… 納蘭崢沾了一頭一臉的花葉泥巴,便去沐了浴,好好**了一番自個兒酸疼的腰,酸疼的背,酸疼的胸。又被婢子服侍著往被枝條擦傷的肌膚上涂了藥膏。如是這般折騰一番再入湛明珩房中,卻見他還睡著。 看來當真是睡沉了,被下人們一路扛回來,拎進澡桶里涮了一遍都沒有一絲要醒的跡象。納蘭崢記起來,妤公主前頭與她說,他九歲那年醉酒睡了整一日夜。 她眼下可算見識到了。 她踱步過去,真想搬塊大石頭往湛明珩胸口砸,將他給砸醒了,可他醉得那般厲害,神智不清的,約莫醒來也不記得那些個混賬事,她能拿他怎么辦呢。 她在榻子邊坐下來,忍氣吞聲地給他捏了捏被角,又將他未干透的鬢發捋了捋,順到了臉側,再探探他的腦門,察覺不到異樣才停了動作。 湛明珩的臉頰因醉酒幾分酡紅,那唇竟艷得像在滴血似的。納蘭崢停了動作便注意到他唇上一處破口,因此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那是被她咬的。 她尷尬地望天望地望了一陣,卻興許是起早了,又被折騰太久,累極便睡了過去,再醒來就嗅見一陣尤其濃郁的龍涎香氣,里頭似乎還混雜了一些醇酒的味道。 她皺了皺鼻子,竟覺有些好聞。 只是她尚且不大清醒,眨了幾次眼都未反應過來此刻身在何處,直到聽見一個聲音:“納蘭崢,你這是來照顧我的,還是叫我來照顧你的?” 她驀地醒了神,垂眼一瞧,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和衣躺進了湛明珩的被褥。當然,湛明珩并不在里頭,他端了杯茶坐在遠處,似乎已恢復了人樣。 她“唰”一下爬出來,質問他:“我怎會睡在這里的?” 湛明珩覷她一眼,十分冷淡地道:“你別一臉我欺負了你的模樣,你得想想,我睡得好端端的,睜眼瞧見你趴我身上得是多可怖的事?!?/br> 不,得是多激越的事,以至他眼下故作冷淡地不湊近她,以免那股好不容易克制了的激越復又興起。 納蘭崢摸摸腦袋,真是一點記不起來了,只心道大約是她一時累極了才會如此,就不與他計較了。畢竟今個兒時辰特殊,她是得好好關切他的。 因是和衣睡的,她便也沒大顧忌地掀了被褥爬下床去,貓著腰湊到湛明珩跟前瞅著他的臉道:“你酒醒了,可還有哪不舒服的?” 湛明珩本道她出言便得質問他“發酒瘋”的事,卻哪知她今日這般的好脾氣,竟是原諒許可了他前頭的行徑。他心底一軟,忍不住長手一伸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納蘭崢一愣,隨即整個人便跌坐到了他膝上,被他從后邊圈住了。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肩窩,手攬著她的腰。他沒有笑,聲音有些沉悶,很認真地說:“你叫我抱一會兒,就沒有不舒服了?!?/br> ☆、第51章 噩耗 納蘭崢思及今個兒是湛明珩生母的忌辰,便未拒絕這大齡嬰孩的懇切請求,給他抱了豈止一會兒。待到夕陽沉沉西下了,湛明珩才肯放她,并是躬身送她回了魏國公府。 兩人皆未提及那段酒瘋之事,可納蘭崢總覺湛明珩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一遍遍掠過她的前襟,不知何故瞧得她胸前一片涼颼颼的。 她有些不安,倘使他是記得那番動作的可怎生是好。他如此奇怪地瞧她,豈不無異于在嫌她了。只是她低頭看了一眼,到底要臉皮地不敢多問。 這等不規矩的事總歸只偶有發生,經此一遭,納蘭崢哪還敢主動送上門去,便多安分于桃華居,一面關切著北域的戰事。父親尚未凱旋,她心內終究記掛。 如是這般過了季夏入七月,納蘭崢照舊與湛明珩通信,一日日如同收軍報似的,知曉的幾乎不比朝堂眾臣少。只是到了七月中旬,在接連瞧了幾封言簡意賅的信后,她隱約覺察到一絲不對頭。 北域的戰事走向變得有些奇怪。 此戰起由是羯商偷摸入境,大穆派兵驅逐,一來二去便點起了火,由小范圍的官民沖突漸進演變成為大規模的兩軍作戰。表面看來,說不好首攻是哪一方。 可論及根處,盡是羯人肆無忌憚挑釁,此等情狀,大穆本無理由放任,因而主動方實則在于羯族。 然作為起戰一方的羯人,卻似根本未作應戰之備,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路自大穆邊境敗退北撤。這便是前頭一封封捷報回傳的緣由。 戰事至此理當乘勝追擊,但納蘭遠與衛馮秋絕非冒進之輩,俱都一眼看穿敵軍詭計。羯境地處大陸北端,氣候奇寒,高山大川的冰雪五月不化。倘使一路北擊,且不論穆軍是否可抵御此等嚴寒,那冰雪消融之險便是他們擔不起的。 在不熟悉地勢的情形下冒進,旦逢冰雪消融,低谷洼地便成洶涌濤流,輕則阻斷回路,重則覆滅大軍。因而納蘭遠與衛馮秋并不戀戰,將敵軍打回關外后見好便收。 照理說,羯人誘敵不成,本該就此銷聲。然就在穆軍撤退時,原本潰逃的羯軍卻以洶洶來勢復又反撲而至,將穆軍阻在了羯境,不得回返關內。這便是此戰綿延至今未果的緣由。 說白了,羯軍的思路很簡單,先且保留實力,裝弱誘你,眼見你不上當,便拿出真本事來死命拖住你,可謂無賴至極。但納蘭崢奇怪的是:一則,如此持久消耗,實在不像羯人一貫速決的作風,他們圖什么?二則,父親與衛伯爺也非庸者,豈會一味被動受阻,而不設法突圍?三則,朝廷分明派去了援軍,何以不見成效呢? 她如此憋悶思量幾日,只覺其中疑點重重,但湛明珩的來信卻愈發地少提及前線戰事了。直至七月十八,傳旨公公前來召請納蘭嶸入宮,她心生疑惑便多問了一句。卻見公公并不愿多說,只道行程忙碌,接下來還得走一遭忠義伯府。 納蘭崢心底“咯噔”一下,頓覺不妙。北域戰事古怪已久,軍情信報含糊不清,而這一日,魏國公府與忠義伯府的兩位世子一道被急召入宮……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她如坐針氈地等在桃華居,卻是直至黃昏也不見弟弟歸府,心內急切便上了馬車,決計去宮中尋湛明珩。 馬車行了不久,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白露時節陰氣漸重,常聞寒蟬凄切鳴泣,黃昏天的疾風驟雨涼骨透心,道旁的草葉被碾得七零八落,一副潦倒不堪的景象。 這濕冷之氣最易入體,岫玉便將手爐遞到納蘭崢手邊,示意她暖暖??杉{蘭崢卻是一點熱不起來,反倒一陣陣地發冷。 馬車行至宮門外一個急停,綠松掀簾探出去詢問,只見對頭也停了一輛馬車,車前一隊錦衣衛拔劍肅立,其中二人手中扣了一名男子。 男子穿一身佛頭青錦緞棉直裰,雙肩受制,被迫屈膝跪在瓢潑大雨里,面上淌著水珠,渾身都濕透了,似仰頭與車內什么人僵持著。 納蘭崢一眼認出了衛洵。再看對頭,分明是湛明珩的車駕無疑。這是出什么事了? 她心內愈發不安,見兩人僵持不下,只想立刻問明究竟,便不管不顧起身步了出去。岫玉與綠松慌忙跟上替她撐傘,卻不料那斜風將雨水打得四散,壓根擋不住幾分。 納蘭崢甫一步出馬車便被打濕了衣發。 駕車的湛允見狀回頭朝里說了句什么,湛明珩才掀簾出來,蹙著眉頭大步上前攬過了她,訓斥道:“雨下得這般,你跑來皇宮做什么?我正要去尋你的?!闭f罷將她半摟半抱地拱上了自己的馬車,交代道,“在里頭等我,莫出來了?!?/br> 他說罷才回身望向衛洵,恢復了淡漠的語氣:“洵世子為人重孝,今日于宮門前意圖不利本宮,本宮只當你初聞噩耗失卻分寸,就此算過。令尊赤膽忠心,國而忘家,朝廷不會虧薄了他。望洵世子節哀順變,承繼令尊爵位,盡快重振衛府?!?/br> 納蘭崢聞言愈發地面如死灰,指骨都被自個兒捏得發白了,又聽轟烈雨聲里響起衛洵的冷笑:“湛明珩,你竟與我說赤膽忠心……你比誰都清楚,我父親究竟因何而死,這便是你們皇家口中所謂的‘不虧薄’?袒護小人,罔顧忠臣,你早便存了鏟除我忠義伯府的心思,如今又裝得什么大度,叫我重振衛府?” “衛洵,你如何臆測是你的事,湛明珩感激衛伯爺此番大義,亦恨無力挽回,但同樣問心無愧?!彼f罷不再理會他,回頭掀簾進去,一面與湛允道,“回承乾宮?!?/br> 馬車轉了個向,轆轆駛回了皇宮。湛明珩看一眼車內人,輕輕掰開她緊攥著拳的手,抱了她道:“洄洄,你父親沒事。我就是趕來與你說這個的,別擔心了?!闭f罷拍了拍她的背。 納蘭崢這才有些活過來了,沙啞著聲道:“父親沒事?那嶸兒被召請入宮……還有方才洵世子……你可莫騙我?!?/br> 湛明珩在雨里待得更久些,身上比納蘭崢還濕漉,他怕凍著她,便松開了她的肩道:“你又不笨,我騙得了你?衛洵說的……你聽不明白嗎?” 納蘭崢紅著眼圈盯著他,一點點恢復了思量,半晌才艱難道:“衛伯爺犧牲了……難道是因為父親?”所以衛洵氣得那般,竟瘋了似的要與湛明珩動手。 見她緩過來一些,湛明珩才拿了巾帕替她去擦濕漉的鬢發,一面慢慢與她解釋:“洄洄,軍情機密,我能說的都說與你聽,但難免也有不可外傳的……我不是防備你,這是軍中規矩,你可明白?” 納蘭崢點點頭:“我不用知道哪些,只要父親當真無事就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