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可能因為我比較兇,遇到今天這樣的事當然就該我出馬?!?/br> 見長安的笑容淡下去,他沉聲道:“等把二樓開起來,要再招一位廚師,兩個服務生,到時候你就專心做咖啡,應付吧臺的事就好,今天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br> 長安心頭的暖說不出來,只是一味盯著他看。 他輕咳一聲:“怎么這么看我?” 她笑笑:“以前敬之也總說不讓我做這些事,可是跟你說的不一樣?!?/br> “有什么不一樣?” 她微微低頭:“我也說不好,但我愿意聽你的?!?/br> 左時站起來,居高臨下摸了摸她的頭:“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讓物業的人來談,然后簽合同?!?/br> 長安點頭,又想起過年的事來,就問他:“你過年要回家嗎?” “不回?!?/br> “不用回去陪爸爸mama嗎?”問完她才想起來,曾經問過他家里的情況,他說父母都不在了,“啊……對不起,我忘記了,他們都去世了對不對?” 左時點頭:“我已經忘了最后一次跟他們過年是什么時候,一直是我帶著meimei一起過。后來她也不在了?!?/br> 他語氣淡淡的,沒有大喜大悲的情緒,可長安卻仿佛有感同身受的痛苦,眼眶都紅了。 左時笑道:“你別這樣,我不想要人同情?!?/br> “為什么?” “因為同情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憐?!?/br> 長安不是完全能聽懂,但大致也有些類似的感覺。小時候被父母牽出去聽到的都是“好可愛”“像洋娃娃”“又乖又聰明”之類的贊美之詞,到她生病燒壞腦子之后情形就全不一樣了,更多的是惋惜和關切,每一句話里都帶著同情。然而這些同情沒有讓她覺得更開心,只是讓她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害怕被這世界拋棄,也更渴望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人真正地愛她。 她沒想到左時也會這樣,他是無所不能的,竟然也會覺得自己可憐。 “那你到我家來過年好不好?爸爸mama一定很歡迎你?!?/br> 已經開始把駱敬之剔除在外了嗎?左時問:“那駱敬之呢?我是男人,你帶一個陌生的男人回家過年,他會不高興?!?/br> 會嗎?像她見到高醫生跟他在一起時那種酸酸的低落的情緒他也會有嗎?長安不能確定,他甚至至今都不肯相信左時在巴黎救過她。 左時見她不吭聲,說:“難道他又值班,不能陪你過年?” 長安沒聽出他語氣里的嘲諷,垂著眼睫說:“我不知道,他說了會回來的,但是……我也不知道?!?/br> 左時站直了身子,雙手插在褲兜:“過年總要跟家人在一起的,你別太擔心。我一個人習慣了,等你把樓上盤下來,我就趁著過年把里面的裝修和格局改一改,有事情做,也不至于孤單的?!?/br> 長安瞠大眼睛:“裝修……你一個人做?” “我上去看過,以前的裝潢還很新,都是木質材料,跟現在一樓店里的風格也很搭調,不用大改,收拾一下,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來年就可以直接用?!?/br> 過年也找不到工人來開工,不如自己動手。 長安是沒意見,但一想到過年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他要一個人守在這里,心里怎么都過意不去。 … 陳玉姣本來的打算是接殷奉良出院之后,一家人到附近的山里去度假,地方空曠,空氣也好,畢竟家里有位危重病人要去遠的地方也很困難了。然而殷奉良實際的身體狀況比想象中還要更糟糕,要是把路途上堵車之類的狀況算上,他恐怕也撐不過去,最后不得不放棄了舉家出游過年的計劃,還是留在家里。 不能出去玩,長安不像以往那樣感到失望和遺憾,心里反而有一絲慶幸。 她留在南城,可以給左時送點好吃的過去,這樣他至少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過年了。 駱敬之大年三十跟長安一起去醫院接殷奉良回家,然后就進了廚房,跟陳玉姣一起張羅年夜飯。他原本也不太會做菜,工作的性質就決定了他一年到頭難得沾一回陽春水,甚至在家吃飯的次數都比一般人少很多。但每年年關,王嫂回鄉下老家了,沒有讓老人家做飯自己旁觀的道理,于是也跟著陳玉姣學了幾手。 他很聰明,動手能力強,學會的東西很快融會貫通,很久都不會忘。殷奉良是他的老師,成為一家人后這是第三個團圓年,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個。 他圍著圍裙煎魚,從廚房的移門看出去,能看到殷奉良坐在躺椅上,長安正伏在他膝頭,父女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他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但偶爾能聽到笑聲。大概是聞到了香味兒,長安扭過頭來,正好對上他的目光。他低下頭去看油鍋,忽然意識到已經很久沒看過她笑了。 殷家的新年很有年味兒,因為長安像孩子一樣,還要討紅包,放鞭炮,零食和糖果盒子一定要塞得滿滿的擺在客廳的桌子上。她心智不全,詩詞歌賦總記不下來,卻練了一手好毛筆字,從五歲開始,練了將近二十年,平時是用不上,過年的時候卻可以提筆寫寫福字,照著找好的對子寫副春聯。 駱敬之幫她把寫好的春聯貼在門上,一家人才坐下來吃年夜飯。 由于化療的關系,殷奉良的頭發幾乎掉光了,在屋子里也戴著帽子,酒杯也舉不高:“來來來,新的一年萬事如意,祝我們囡囡的店生意紅火,財源廣進。跟敬之好好的,早點順利當上爸爸mama??!” 唯獨不提身體健康,大概因為他自己做不到了。 駱敬之心頭一緊,轉過臉看長安,怕她繃不住委屈,先亂了陣腳。 長安臉上露出難過的神色,但還算鎮靜:“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爸爸好起來?!?/br> 這或許是她的心聲,父母親在她的生命里實在太重要了,她很難承受失去其中之一。 晚上二老在客廳看春晚,長安陪著他們看到很晚才回房間。駱敬之坐在床邊看書,見她來了,讓出床上另一邊的位置。 長安卻抱起枕頭說:“我去跟mama睡?!?/br> 父親生病,獨自住客房才能休息好,她正好跟mama睡主臥室。 駱敬之蹙了蹙眉:“為什么?” 長安這才像想起什么來,小心翼翼地從床頭抽屜里拿出文件遞給他,聲音輕輕的:“這個,我簽好了?!?/br> 他接過來,原來是那紙離婚協議。 他看也沒看那張紙上的簽名,只問她:“你是不是忘記了,我跟你說過,這件事要暫時瞞著你爸媽?大過年的,我也在這里,她要問起來你怎么說?” 其實長安也沒想好,平時跟mama睡,撒個嬌就好了,哪有什么特別的理由。但今天他在這里,她確實是應該粘著他才對。 她猶豫著,枕頭卻抱在懷里不肯放,像抱著唯一可以護身的武器,把桌上薄薄的文件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你收起來吧?!?/br> 他有點明白了,她是因為這份協議,在心里劃下了楚河漢界。他知道她的認知很簡單,離婚對她來說可能就是兩個人不再同床共枕地過日子,可是看她的樣子,明明還有其他芥蒂。 “離婚的事晚點再談?!彼榈羲龘踉谏砬暗恼眍^放到旁邊,“現在太晚了,先上來睡覺?!?/br> ☆、22.第二十二章 那種想要轉身逃走的感覺又來了??删退汩_門逃出去,也還是她的家,她本來就在自己家里啊,為什么要逃呢? 長安穿著棉質的睡裙, 往后縮了縮就退到了床角, 后背抵上床角欄桿的圓頭部分,硬生生的疼。 駱敬之就這么看著她,看她想躲到哪里去。 最后她還是從另一邊爬上床來, 離他遠遠的,兩人中間簡直可以再塞一個人。 她心里楚河漢界付諸現實, 雖然還在同一張床上,但他只要動一動, 她就緊張得瑟縮。 他怎么忘了, 她比普通人還要敏感,對疼痛的記憶好像特別直觀深刻。那天他弄傷她, 她表面上像是不記恨什么,但真正面對面的時候,她潛意識里已經做出了躲避的反應。 長久以來,她對他毫無緣由的深情多少還是感動過他的, 所以他才堅持下來, 跟她走過婚姻這幾年。當那些近乎純粹的天真有一天被疼痛給打敗了,他才發覺要做戲其實沒那么簡單。 “你放心睡,我不會碰你?!彼鰤粢矝]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而就算說出來,也并不能使她安心。她只要閉上眼,就好像看到那天疼到哭不出來的自己。 最后兩個人都沒有睡好。長安側身抱著左時幫她從夜市贏回來的那個新的長毛兔玩具,整晚都沒有合眼,直到凌晨才實在撐不住瞇了一會兒。 早晨起來,駱敬之臉色也很差,匆匆吃了點東西就回房間換上衣服要出門。 “你去哪里?”長安習慣性地問。 “去醫院值班,省得我在這里你睡覺都睡不安穩?!?/br> 他聲線里的冷淡是她熟悉的,其他的懊惱和自我厭棄長安就沒有聽出來。 她夜里確實沒睡好,明明很困的,閉上眼就是睡不著。她能感覺到身旁的駱敬之也是一樣,呼吸都很拘謹,兩個人像是背對背安靜地對峙。 他走了,她反倒放松下來。 吃了早飯,殷奉良想去逛逛花市,長安就跟mama陪他一起去了。途中問起敬之去了哪里,陳玉姣道:“說是昨晚來了危重病人,他今天一早就趕到醫院去了。大年初一值班的是年輕醫生,處理不了,他換人家回去休息了?!?/br> “意思是今晚也不回來了?” “哎呀,只是白班,何況值班嘛都是這樣,長安很懂事,不會怪他的,你就別瞎cao心了?!?/br> 陳玉姣碰了碰老伴胳膊,示意他別再摻和年輕人的事兒。 長安挽著父親另一只胳膊,垂眸看著腳下的路,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 殷奉良看著女兒,暗自嘆口氣。 花市的鮮花像是永遠開不敗,生機勃勃,一捧一缽都很好看。長安挑了花,想家里擺一些,咖啡館擺一些,又從花農好心送她的單支里挑了一朵插在爸爸的帽子上,臉上才重新漾開笑意。 頭一天除夕陳玉姣做了些腌蟹,要腌夠時間再放冰箱冷凍口感才好,所以年夜飯沒有上桌,年初一才拿出來。長安用飯盒裝了一點,陳玉姣看見了,以為她是要留給駱敬之,提醒她道:“敬之不愛吃這個?!?/br> 也許是做醫生的潔癖作祟,他不吃生食。 長安卻說不是為他留的:“今天左時在店里,我給他送吃的去?!?/br> 她已經不再提他是在巴黎救過她的那個人,家里人也就只當那是個打工的普通店員。 “過年了還有人守在店里?” “二樓要裝修,他說他來做?!闭f起這個長安又有點小小的興奮,“mama,我的店要變大了?!?/br> 陳玉姣也為她高興,摸摸她的頭發,說:“我們囡囡真不錯,既然這樣,人家也辛苦了,多帶點菜去吧?!?/br> 他們家里人少,菜做多了根本吃也吃不完。 家里初二是打算燒盆菜的,土豬rou已經炆制了一天,香氣濃郁。陳玉姣切了一盤,連同鮑魚、大蝦、海參和蛋餃一起上鍋蒸,重新拿個飯盒裝了,讓長安一塊兒帶去。 長安吃過晚飯才出門,駱敬之還沒有回來,電話也不通。她想起兩人昨晚到今晨莫名的不愉快,不敢再打給他。 咖啡館二樓亮著燈,卻沒有人,左時不在,她又走到他公寓去。 這回沒有迷路,來開門的人卻不是左時,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有什么事?” “我……來送吃的?!?/br> 陌生男人回頭喊了一句:“喂,你們誰叫了外賣?” 屋里安靜了一秒,隨即哄的爆開一陣笑聲,有人故意開玩笑說:“我叫的,是金發大波嗎?還是黑長直?” 長安這才發覺屋里不止一個人。她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是聽到很多男人的聲音,有點緊張地往后退了一步。 來開門的男人又仔細看了看她,有點無奈地摸了摸腦袋:“你等一會兒??!” 他轉身進去了,很快出來另一個年輕男人,白襯衫加灰色條紋毛衣,公子哥似的人物,跟剛才的人氣質很不一樣。 “請問你找誰?”他有禮貌地問。 長安抬頭看了看門牌,不太確定地問:“請問……左大哥是住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