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酒吧街多的是紅男綠女,當街擁抱接吻的也不是沒有,有好事無聊的人路過就忍不住吹口哨起哄,駱敬之這才推開她。 高薇臉色緋紅,眼睛里像有火苗在燃燒,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剛才的吻作祟。她不給駱敬之反應的時間,退后一步,說:“那……你路上當心點,我先回去了?!?/br> 她手里還握著他的車鑰匙,過了馬路,還在對面朝他揮了揮手reads;。 駱敬之扶住額頭,唇上的溫度還在,頭腦卻已經在夜風中冷靜下來了。剛才一念之間那種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的糊涂和想要不管不顧的狂熱,此刻都像被冷水澆滅的篝火,只余下灰燼。 大概是因為那些好事者尖利的口哨聲,讓他想起自己已婚的身份。 畢竟他還是人家的丈夫,他的太太叫殷長安。 長安……他這才回撥手機上的號碼,響了幾聲之后,接聽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告訴他長安進了醫院。 駱敬之趕到醫院的時候,早已過了探視的時間,病房里除了病床上的長安,就只有齊妍在。 “怎么回事,她好好的怎么會進了醫院?” “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好像應該問你才對?!饼R妍難得對人這么冷淡,“太太貧血昏倒了,做丈夫的最后一個才知道,好像怎么都說不過去?!?/br> “齊妍……” “是,你忙嘛,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你們夫妻之間的事,長安不怪你,其他人也不好說什么。你好好照顧她吧,再想想怎么瞞過她爸媽那邊,我沒通知他們?!?/br> 齊妍拎起包匆匆離開了,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跟這位老同學翻臉。 … 長安后半夜才醒,掙扎著想坐起來去拿床頭的水杯。閉眼坐在旁邊沙發上的駱敬之立馬也睜開了眼睛,起身道:“口渴,要喝水?” 她點頭。 他倒了半杯熱水,吹了吹,才遞過去:“小心燙,慢點喝?!?/br> 長安一邊喝,一邊拿眼睛瞟他,喝完了,才輕輕地問:“你來看我嗎?你明天不上班?” “要上?!瘪樉粗曇粲悬c沙啞,“你病了,先照顧你?!?/br> 長安連忙搖頭:“我不要緊的,你去上班……不,先去睡覺,不然明天起不來床的?!?/br> 她看一眼墻上,大概從來沒在半夜這個時間看過表,有點迷瞪:“三點半了……已經下午了嗎?” “不是,還沒到早晨?!彼シ鏊上?,“你再睡一會兒,我就在這陪你?!?/br> 長安聽說他陪她,很高興,拉住他,說:“那你上床來睡吧,我們一人睡一半?!?/br> “不了,病床太窄,睡不下兩個人?!?/br> 長安從小在醫院長大,病床哪里有個小機關她都知道,擺弄兩下,就把病床邊的活動欄桿放下去,笑著拍了拍床鋪:“現在好了,睡得下了?!?/br> 駱敬之看著她,半晌都沒動。 “怎么了,我……我又說錯什么了嗎?”是不是病床真的不能躺兩個人,所以他生她的氣? 她一直都怕惹駱敬之生氣,他生氣就不理她了,她害怕被他拋下,怕成為他的麻煩。她現在也很怕他生氣,可好像又跟以前不太一樣,因為關聯了疼痛的記憶,這種怕就成了真正的畏懼。 駱敬之也看出了她的畏縮,她竟然會真的怕他這個認知讓他對自己也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厭棄。 “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了嗎?”他盡量把聲音放輕,“為什么會進醫院,知道嗎?” ☆、第十八章 長安搖頭,仔細想想,剛到醫院時清醒了一陣,聽到醫生在走道上跟左時說話,提到撕裂、貧血什么的。那位醫生嗓門有點大,也可能是義憤填膺,還把左時當作丈夫給結結實實罵了一頓,大概是怪他不小心,沒有照顧好她吧? 后來左時進來,看到她醒了,什么也沒說,只叫她好好休息。 貧血她是知道的,之前做孕前檢查時醫生開的那些藥不就是治療這個的嗎?她想了想:“是因為我沒吃那些藥嗎?” 駱敬之就知道她不懂,她甚至不懂得記仇。前一晚床笫間的廝殺記錄了兩人又一次原則上的爭執——如果那也可以稱為爭執的話……然而隔一天她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對他笑,拍著身側的位置要把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狹小空間分他一半。 其實他寧可她跟他大吵,哭鬧,那才是尋常夫妻應有的模樣。 不,如果他們是尋常夫妻,他根本就不可能失控到弄傷她的地步。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高薇的那個吻,盡管不合時宜,但就是想起來,唇上的溫度陡增,好像直到眼下還火辣辣的。 駱敬之抬手捂住臉,頭疼欲裂,閉了閉眼,對長安道:“算了,你先休息吧,剩下的事等你出院了再說?!?/br> 長安此刻卻完全清醒了,拉住他的手道:“敬之,你想說什么就現在說吧,反正我不想睡了,我想跟你說話?!?/br> 他這樣是擺脫不了她了,他想。今后不知還有多少次,會像這樣失控,從卑鄙的遺棄到野獸一樣的撕咬,他瘋起來還真是連自己都害怕。 也就是那么一瞬間吧,他后來都想不起是怎樣下定的決心,但話就那樣說出了口:“長安,我們離婚吧?!?/br> 別再這樣互相傷害,別讓他再進一步變成一個怪物。 可長安不能理解,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拉著他的手又握緊了些:“離婚……敬之,你說的是,離婚嗎?” “對,離婚,等我擬好離婚協議,你認可了,我們就去簽字?!庇械氖乱坏┱f出來,就沒什么好顧忌的了,他反而愈發冷靜下來,“你爸爸最近身體不好,這事可以先瞞著你爸媽,等……等他好轉了,我再跟他們提?!?/br> 殷奉良的身體不會好轉,相反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但這一點長安是不知道的。他能為她考慮的最后一點體貼周到,也就僅僅是這樣了。 反正他什么都不要,財產上不會讓長安吃虧,她甚至可以用不著請律師,只要在一紙協議上簽字,就能讓他求仁得仁。 可長安不是這樣想的,她只覺得天塌了似的,聲音都帶了哽咽,第一次質問他:“為什么要離婚,你說過照顧我的……為什么離婚?” 為什么……大概就是因為不愛吧?可是對她講又有什么用,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沒有被愛過。 與她結合,這段婚姻,原本就不是因為愛情。 “我說了,等你出院再說,現在你先睡,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br> 長安哪里還能睡得著,執拗地拉著他不肯放手,大聲地喊:“我不睡,睡了你就走了!你要跟我離婚,我不要離婚,不要……” 淚水漫過眼睫,她歇斯底里地哭鬧起來reads;。 原來她也有這樣一面,連駱敬之都沒有見過。他不知該如何安撫,只是一味地讓她安靜,掙扎間她掙脫了尿管,淡黃腥臊的液體灑了一地,他不得已按了呼叫鈴,讓值班的醫生護士來給她注射了鎮靜劑。 她鬧騰起來力氣也很大,幾個人都按不住,更止不住她的眼淚,她直到清醒的最后一刻都在哭著說:“……我不離婚,敬之我不要跟你離婚!是不是我做錯事惹你生氣?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的……” 在場的人都聽不下去了,值班的醫生把他從病房請了出去。 鎮靜劑很快起了作用,長安終于又安靜下來。駱敬之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仰頭望著虛空,整個人仿佛脫力似的,站不起來,也無法思考,里里外外都像處在一片空白當中。 最后他笑了,從一開始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笑,到后來不能自已地顫抖,臉上的肌rou扭曲著,笑得彎下腰去,眼里都泛出淚來。 長安比他更糟,一連兩天不吃不喝,整個人很快就憔悴得脫了形。 齊妍沒有辦法,親自去找駱敬之:“你想看著她死嗎?她再當一回我的病人,我也沒信心能治得好她?!?/br> 離婚的事她聽說了,雖然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但現在這個時點由他提出來,她還是挺意外的。 “你不怕人言可畏嗎?長安的爸爸肝癌晚期,已經沒多少日子了,這個時候離婚,你不怕人家說你過河拆橋,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駱敬之看著窗外:“無所謂了,我本來名聲也不好,這樣的話這些年還聽得少嗎?” 看來這下是真的下定決心了。齊妍深吸口氣:“好,你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赡闾岢鲭x婚,又要瞞著長安的爸媽,這怎么做得到?她那個樣子,任誰都看得出不對勁吧?” “我會跟他們說我要帶長安出去旅行一個星期,等過了這幾天,她冷靜下來,就不會再鬧了。她只是習慣了依賴我,并不是真的沒我不行,誰都不會沒了誰不行?!?/br> “那是對普通人而言?!饼R妍一點也不認同他的話,“長安不一樣,她心智還是個孩子!” “很多孩子沒有父母也能長大?!?/br> 齊妍這才感覺到他真是平靜得可怕:“你怎么突然變成這樣,是因為高薇?” 心理醫生都有一針見血的本事,但駱敬之也只是一笑而過:“我本來就是這樣,當初我堅持跟高薇分手的時候,你們不也都覺得我絕情?” “可你后悔了不是嗎?假如你現在跟長安分開,將來又后悔,怎么辦?” “那也是我的事,我自己會承擔?!?/br> 齊妍無話可說:“既然你想好了,那就這樣吧。但長安今天出院,你也不去接她?” 駱敬之眼神微微一黯:“我晚點去,這邊有事脫不開身?!?/br> “什么事?”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太太更重要?長安是因為他才傷成這樣,而他們至少目前還是夫妻。 “高薇的腿受了傷,是開我的車出的事故?!?/br> 果然還是因為她。齊妍忽然覺得不真實,這樣的兩個人竟然是她的同學,她還曾為他們的際遇扼腕嘆息,沒想到事情一反轉,倒成旁觀者自作多情了。 她也不問為什么高薇會開著他的車出事了,只好心提醒他:“一個謊言開了頭,就要有另外九十九個謊言去圓reads;。你跟長安真正離婚前要做戲就做圓滿,不然萬一她爸爸因為這事兒受刺激有個什么好歹,到時候你又多背個十字架在身上?!?/br> 至于長安,還是不指望他了,她作為朋友,也能照顧好她。 這世上有多少人把你真正當朋友呢?太少了,鳳毛麟角,但長安卻是其中最真心的一個。稚子之心,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多珍貴,有的人這輩子也體會不到。 齊妍到醫院去接長安,沒想到她人不在病房,一問醫生,說已經出院了,她先生親自來接她回去的。 這怎么可能?前一刻她還跟駱敬之確認他來不了,一轉眼…… 等等,齊妍反應過來,那天她趕到醫院時發現醫生是把左時錯認為長安的丈夫,好像之前還怪他把太太弄成這樣,臭罵了他一頓。 駱敬之的鍋就讓他給背了,他也不惱,這會兒接長安出院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他了。 … 長安拘謹地站在左時的公寓門口,手里捧著路邊買來還沒有吃完的雞蛋仔。 左時站在沙發邊招呼她:“別光站著,進來坐?!?/br> 她脫了鞋走進去,地板是冰冰涼的,跟她上回來的時候一樣。 她在沙發上坐下,左時拿了雙毛茸茸的兔子拖鞋來擺在她面前:“換上這個,天氣冷,你現在受不得涼?!?/br> 長安從醫院出來,腳上沒穿襪子,兩只光腳丫交疊著,往后縮了縮。 左時順勢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拉過她的腳,不由分說地把拖鞋套上去。 鞋是嶄新的,很軟也很暖,長安盯著鞋面上的兔子腦袋出神。 “喜歡嗎?”左時揚起頭看她,“還是打槍贏來的,專供送外賣來的小meimei用?!?/br> 長安的目光移到他臉上,好像有點明白他指的人是她。 他又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紙袋:“東西都涼了,我給你熱一下再吃?!?/br> 長安乖巧地任他拿,看到桌上擺著橘子,怯怯地問:“那我可以吃這個嗎?” “可以,想吃什么都隨意,把這當你自己家里就好?!?/br> 長安把橘子的皮剝得很碎,掏出橘瓣來小口小口地吃,還不忘留一半給左時:“這個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