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第一百二十二章 .鐵道工人 雖然孟冬雪mama的態度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孟叔叔和孟小妹卻沒有注意到她奇怪的反應。于是我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就格外注意我的言行,我也變得拘謹了很多。吃過晚飯后,我就幫著孟冬雪mama在走廊上的洗手池里刷碗,兩個并肩站立的人一言不發,感覺是很奇怪的。于是我開始找話題跟孟冬雪的mama聊。 我說孟冬雪在村子里的時候一直都是宣傳隊的活躍分子,很樂于助人,是個非常不錯的小姑娘…可我這句話還沒說完,孟冬雪的mama就打斷了我的話,然后很客氣地跟我說,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為什么來我家,小雪爸爸還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被阿姨的這一番搶白,我突然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除了我的身世和職業之外,我實際上并未刻意隱瞞什么。那阿姨的這一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知道我是誰”?是知道我和孟冬雪的關系,還是知道我是個靠死人手藝生活的道人? 我不說話了,阿姨的語氣雖然很客氣,但態度還是有些冰冷。阿姨接著跟我說,今天我們家小雪在生產隊里借了電話給我打了,她告訴我,你其實也是臨時住在她插隊的那戶人家里,你不是村子里的人,你是個給人抓鬼驅邪的。 我也算是沒出息,自己隱瞞不說的內容突然被人一語道破,我開始不知所措起來,整個人都緊張了。于是我支支吾吾地說,阿姨,您也別見怪,我也是怕你們瞧不上我這種人,才沒有實情相告的… 再次沒有說完,又被阿姨給打斷了。她停下刷碗的動作。然后看著我說,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我給小雪的信件里,連我們家遇到的事一個字都沒提,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愣了,于是問道。知道什么呀?阿姨也一愣,然后問道,就是小雪爸爸的事啊。我說孟叔叔難道不是因為工作問題抑郁成疾嗎?阿姨說對啊,可是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為小雪爸爸撞見了不能理解的怪事??! 我越聽越糊涂了,于是沒有說話。阿姨疑惑地問我說,怎么,你難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才來的?我搖搖頭說,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又不能理解的怪事了?阿姨說,小雪在電話里跟我說了,你是個學道法的人,這次專門拜托你來我家幫著照顧她爸爸,我還以為你是來給他驅邪抓鬼的! 我這下才算明白了,原來阿姨和孟冬雪在電話里溝通有誤,孟冬雪和我都是單純地來照顧人的,但阿姨卻覺得是孟冬雪特別拜托我來給他爸爸驅邪抓鬼的。而且聽阿姨的口氣,似乎孟叔叔還真是遇到一些什么事,而且他們也曾經想過,這件事跟鬼會有關系。 這可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太巧了一點。加上之前我曾經讀過阿姨寫給孟冬雪的信,從文末那段要做社會主義大廈上的螺絲釘等等字句來看,阿姨應該是一個唯物主義者,我的身份對于他們來說。就應該算是階級敵人。于是我趕緊跟阿姨說,您誤會了,我來這里完全不知道孟叔叔發生了什么事,非常單純地來幫忙的。我也不會見人就說我會驅邪抓鬼,我也知道,現在這個世道上。我們這類人,會被排擠和瞧不起的。 說到后來,我竟然心里開始有些難受。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受挫感,于是說完這句,我一言不發,繼續默默刷碗了。心想著既然也瞞不住了,索性就坦然一點吧,至于孟家人歡不歡迎我這種神棍,也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看我繼續默默地刷碗,阿姨看著我半晌,然后突然跟我說。小伙子,你真的會抓鬼?我沒抬頭,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簡單地回答道:抓過。阿姨又問我,你是真的認為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我還是沒停下,繼續輕聲說道,每個人看法不同,我個人來說,不是認為有鬼,而是我知道有鬼。 阿姨說道,那你幫我分析分析小雪爸爸的情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撞鬼了。我回答阿姨說,您如果打從內心就排斥和不相信這些,你問我也就沒有意義,因為我按照我的經驗告訴你的答案,您也未必會相信的。 阿姨沉默了片刻說,我現在姑且就相信你說的,你也聽聽我說的情況吧。我關上水龍頭,把刷碗的毛巾放下,然后叉腰看著阿姨。心想什么叫你姑且相信啊,我是神棍就該比人低一等嗎?可我沒有表露出來,對方是孟冬雪的mama,不看僧面看佛面,犯不著做這些口舌之爭。 阿姨對我說。你也知道了,小雪的爸爸是因為工作的原因而抑郁了,可你知道工作處了什么問題嗎?我說我大概知道,好像是被辭退了。阿姨點點頭說是的,而辭退他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在單位里,到處跟人說,自己看見了奇怪的事情。 阿姨說,小雪爸爸說,前陣子我們這段鐵路上,火車撞死了一個人,當時小雪爸爸就在出事的現場。他目睹了整個經過。 阿姨告訴我,因為這附近的人都不怎么守規矩,而我們這里的車次也并不多,所以很多人回家或者去哪兒,都會習慣性地橫穿鐵軌,以前也從未發生過事故,因為我們這里不遠就是車站,火車無論進出,在這一段的時候是必然會減速的,在這樣的速度下,除非是故意臥軌,否則一般都不會出事故。 阿姨接著說。那天小雪爸爸在日常維護鐵軌,遠遠地看見對面有個小伙子要過鐵路,而鐵軌的遠處冒起火車頭的煙霧,說明正有列車在經過。于是初于好心,小雪爸爸就沖著對面那個小伙子說,讓他快點跑過來?;疖嚲鸵獊砹???墒悄莻€小伙子并不是一個人在走,背上還背著一個老大爺。 原本就幾米寬的地方,以小伙子的年紀,是可以很輕易就跨過來的,而就在他走到了鐵路中央的時候,速度卻突然放慢了下來。就好像背上的了老大爺體重很重一樣,壓得小伙子走不動??墒窃谛⊙┌职挚磥?,那個老大爺干瘦干瘦的,根本不可能這么重才對。于是小伙子走到鐵軌中間,竟然開始手撐著膝蓋喘起氣來。然而這個時候火車已經距離小伙子的位置不遠了,于是小雪爸爸就有些著急,高聲喊道你快點跑過來!火車要來了! 但是小伙子還是一個勁喘氣,站在那里不動。阿姨說,小雪爸爸在鐵軌上干了半輩子了,對于這樣的情況,他是非常有經驗和把握的。于是立刻丟下手里的東西,就朝著小伙子沖了過去,想要趁著火車還有一段距離,趕緊把人給拉過來。但是他當時完全沒想過為什么這個小伙子會突然走到鐵軌中央的時候,腳步變沉,然后開始喘氣。小雪爸爸身體比較好,迅速跑到了小伙子身邊,伸手去拉那個小伙子,可手剛抓到那個小伙子,就傳來了一陣冰涼的感覺,而且小伙子的身子突然變得好像石頭一樣沉重。自己使勁了幾次都沒能夠拉得動,而這時候小雪爸爸著急地喊那個小伙子自己也挪動下腳步的時候,就抬頭看見了小伙子的模樣。 阿姨擦干了手,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甚至還聳了聳肩。我深知這個動作的背后,就意味著她想到了一件讓自己害怕的事。這也是我很奇怪的地方,有些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唯物主義者,但卻對那些荒唐的鬼神之說,又怕得要死。 阿姨接著說,小雪爸爸當時看到那個小伙子和小伙子悲傷的老人。兩個人都是青皮青臉的,嘴唇卻是紅里帶黑的那種,眼窩深陷,面帶著一種詭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四只眼睛都死死地盯著自己。 小雪爸爸這時候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這兩個人的樣子看上去怎么這么可怕。該不會是遇到鬼了吧。于是就想要松開抓住小伙子的那只手,卻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反而被那個小伙子抓住了。 于是小雪爸爸開始掙扎,卻怎么都掙脫不了,自己拼命甩動的手,竟然連那個小伙子的手臂都無法拉動。眼看著火車越來越近,自己如果再不掙脫的話,即便是車速不快,恐怕也會被撞死。心急如焚之下,小雪爸爸一下子將手一縮,就把手縮進了自己的衣袖了,然后迅速脫下了另外一只袖子。千鈞一發之際,自己終于把衣服給扒了下來,然后一個踉蹌朝后面一撲,就摔倒在了鐵軌的另一側,此時火車“嗚——”的一聲巨大的汽笛聲響從身后呼嘯而過,再晚半秒鐘。自己就成了輪子下的亡魂了。 阿姨伸出手捂著自己的嘴,眼睛看著洗手池里那些沒洗完的碗,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地說,可是當他定下神來,回頭去看,在火車整個駛過了之后。發現那一老一小鐵青臉色的兩個人,正站在鐵軌中央,看著自己。 第一百二十三章 .軌道鬼影 阿姨說,小雪爸爸當時告訴自己的,是當火車尾剛剛通過的時候,那兩個人就站在鐵軌中央了。就好像是身子貫穿了整個火車一樣。當時小雪爸爸就已經嚇壞了,最離奇的是,那兩個人就那么呆呆地站著看向他,隨后就慢慢好像煙霧一般,閃動著消散了。 我完全沒想到,明明自己是來幫孟冬雪照顧家里人的,卻無意當中得知了這么一件事。從阿姨說的內容來看。孟叔叔是撞鬼無疑了,而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兩個鬼既然是拉住孟叔叔不讓他掙脫,那它們的用意,必然就是想讓火車撞死孟叔叔。在鐵軌這種容易出現撞死人事故的地方出現了這樣的鬼魂,極大的可能,就是鬼魂在找替身。 可轉念一想,似乎和我了解到的找替身,又略有不同。一般來講,找替身是一對一的關系,如果有兩個鬼魂,那么要么當時在場的除了孟叔叔之外還有一個別的人,要么就應該只出現一個鬼才對。從這個角度來看,似乎又有些不合常理。不過基本上能夠確定一件事,這兩個鬼魂的動機,都不懷好意。 阿姨接著說,那兩個鐵軌上的人消失了之后,小雪爸爸就趕緊跑掉了,回到單位之后,就有些神不守舍的。工友們察覺到他的異常,于是就好心詢問他發生了什么事,小雪爸爸也是個實在人,當時也沒曾多想,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別人。 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在枯燥的工作崗位上。人們都喜歡八卦一些不關自己的事,于是當小雪爸爸把這件事說出來以后,在場的工友就炸了鍋。有人說的確在十幾年前剛剛通鐵路的時候,這里曾經撞死過附近的居民。還有人說這里早些年曾經發生過有人自殺臥軌的事件??偠灾?,大家眾說紛紜,但似乎所有人都模糊了重點,都去討論這里是否曾經死過人,而忽略了小雪爸爸撞見鬼魂的這件事。 單位雖然挺大,人數也不少,這樣稀奇的事情很快就在單位里傳遍了,還甚至傳到了領導的耳朵里。鐵路部門是屬于國家直屬的,也就是說,小雪爸爸的頂頭上司,是國家直接指派的管理者。而這部分人,恰恰就是各立山頭,搞政治運動的那部分人。這些人的思想激進,容不下半點這種封建迷信的傳聞,于是沒幾天,就在單位的職工大會上,點名批評了小雪爸爸。 阿姨嘆了口氣說?;丶抑笏矂襁^孟叔叔,說領導既然批評了,就認真接受,將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不要再拿出去說了。這次組織上給了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要好好珍惜才是??尚⊙┌职质且粋€剛正的人,他說自己又沒撒謊騙人,憑什么要為這件事批評他,而且這倔脾氣一上了頭,根本就不聽別人的勸。 于是他開始不斷找領導申訴,說自己是被冤枉的,自己沒有說謊,更加沒有做錯事,不應該在全單位的職工面前被點名批評,他要求領導撤回批評和記過處分。還自己一個公道??墒穷I導別說本身就不信小雪爸爸的這個故事,就算是真的信了,也不可能朝令夕改的,這樣對自己的威信也是大大有損。原本都已經偃旗息鼓的事情,此刻卻又被小雪爸爸給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上。 于是領導就不能忍了,念在小雪爸爸為單位服務了多年,就給了他一個停薪留職的處分決定。除非他肯公開承認自己的荒唐錯誤,否則這個處分決定絕不更改,如果長期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會從單位里除名。 除名,就相當于把人家的飯碗給踢了,這是要把人逼上絕路。小雪爸爸個性很倔強,堅決不肯認錯,于是和領導鬧了個不歡而散,這些日子就一直待在家里。但是這個人心氣高,受不得這樣的委屈,卻又沒辦法扭轉現實,于是就每天悶悶不樂,隔不了幾分鐘就開始唉聲嘆氣,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搞得非常糟糕。晚上睡不著,白天吃不下,家里人都覺得再這么下去,估計人就得廢了,于是就去看了醫生。醫生說這是心理疾病,給他開了些安眠藥幫助晚上睡覺,別的還需要他自己想通釋懷才行。 阿姨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用“小雪爸爸”代稱孟叔叔,言辭之間,透露著焦急和無可奈何。只不過我不清楚她無可奈何的點究竟在哪。這件事如果按照一般老百姓的常態做法。撞見了鬼怪,那就找師傅們來收治,這難道不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嗎?于是我多嘴問了阿姨一句,那您相信孟叔叔說的話嗎? 阿姨楞了一下,然后用有些鄙夷的眼神看著我。微微搖了搖頭。我說既然您自己都不信,你跟我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阿姨說她知道沒有意義,但既然你是做這個的,也許跟你說了。你能夠想到一些什么,你不是來幫小雪照顧她爸爸的嗎?幫我們分析一下,這就是最好的照顧了。 雖然阿姨說得話是沒錯,可是橫豎聽著不是個滋味。那感覺就似乎是我明明看不上你,卻又巴不得你為我辦事一樣。頓時之間,我心里還是有些失望。孟冬雪是個寬容的好女孩兒,可是和眼前的這位阿姨、她的母親,為什么差距會這么大。 如果對方不是孟冬雪的家人的話,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此刻我恐怕也摔了盤子走人了。但我還是得忍。這種忍耐卻不是憤怒,而是悲哀。悲哀的是我不得不去接受她這樣一個荒謬的邏輯,還不能讓她察覺到我的不情愿。 于是我對阿姨說,你說的這些事,其實并不算難辦,只是如果我要幫忙,我還得先聽聽孟叔叔本人說的內容才行。不知道是否方便我親自問問他?我的語氣也變得莫名的客氣了起來,這就是我和別人在開始保持距離的表現。阿姨卻說,這件事是小雪爸爸心里的一個疙瘩,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基本上閉門謝客,連在自己家里,都基本上不會提到這件事,你這樣去親自問他,會不會讓他情緒更糟糕? 我說不會的。我又分寸。孟叔叔的病并不是因為被鬼嚇到,而是因為被人懷疑,被人不信任。且不論這世上有沒有鬼,就算是有,那人對鬼的傷害。也絕對大過于鬼對人的傷害。所以人和人之間,就更加不必提了。 我輕描淡寫的說著,但是阿姨畢竟生活閱歷擺在那兒,她知道我這句話是在諷刺她和那些又會因為這些害怕,卻又偏偏不相信這些的人。于是她也忍著沒有發作。還是用那種帶著蔑視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那你去親自問問吧,碗你不用刷了,我自己來做就好。 于是我洗了洗手,在自己的身上將水漬擦干。這個動作非常粗魯而不雅,這我知道,可是裝成一個我無法成為的人真的好累,我還是只能做我自己。接著我就朝著阿姨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就走進了他們家的屋里。 孟小妹很乖地自己在溫習功課,為了不打擾她,孟叔叔還特意關上了房間門。而他自己則坐在柜子跟前,耳朵湊著聽收音機里的播音,之所以要湊著耳朵,是因為他把聲音開得很小。于是我走到孟叔叔跟前。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孟叔叔,您能不能坐過來一點,我跟您聊點事。 在此之前,孟叔叔已經跟我聊了整整一個下午。感覺還是非常融洽愉快。既然孟叔叔最愁的事情是沒人相信他的話,那我相信。 孟叔叔關掉收音機后就坐回到沙發上,我則坐在他面前的小凳子上。我低聲對他說,剛才刷碗的時候,我跟阿姨稍微聊了幾句,知道了您為什么最近不去上工,而是待在家里,是因為醫生說您生病了是嗎? 雖然我的行為很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我必須這樣找到話題的切入口。果然就跟起初預料的一樣,孟叔叔在聽到我說這句話后,情緒馬上出現了低落的樣子。他嘆氣說道,這世界就是這樣,只要一個人和別的大多數人不一樣的時候,人家不會來覺得你到底對不對,而是首先覺得你生病了,問題都在你身上,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和別人不同。 孟叔叔說得有些氣憤,我擔心他待會情緒激動起來,我這還沒開始正式聊就把人情緒搞糟糕了。于是我趕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孟叔叔我明白,剛才阿姨把您經歷的那些事情都告訴我了,是說您好心去救兩個快來不及穿越鐵路的人,但是差點自己連命都沒了,后來發現那兩個被搭救的人,其實根本不是人,是鬼對吧? 孟叔叔看著我的臉,試探性地點了點頭,他大概以為,我也會覺得他的話非?;闹?。我對孟叔叔說,孟叔叔,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九號道樁 也許是長時間以來,自己的話都沒有人會相信,甚至是自己家里的人也是如此,讓孟叔叔有些心灰意冷。心氣很高的他也不屑于去跟他人做過多的解釋,于是一直在自己默默地生悶氣。當我告訴他我相信他的時候,態度非常誠懇,他開始出現激動的喜悅,但很快又回到那種帶有懷疑的表情。 孟叔叔對我說,小伙子,你不是在安慰我吧?這么久以來??墒菦]有一個人肯相信我說的話。我也笑著說,孟叔叔您放心,說來這事情也算是巧,我原本只是來幫著孟冬雪照顧您一段日子,可是沒想到你卷入的竟然是一樁鬼事。而不瞞您說,我本人就是吃這碗飯的。 說完我就打開了我隨身的帆布挎包,摸出里邊諸如符咒、令牌、木人、八卦鏡等東西給他看,然后告訴他說,現在您應該相信了吧,我就是干這個行業的,所以你說的內容,我統統都信,而且是非常相信的那種,因為我知道你沒說謊。剛才阿姨跟我說的那些內容,我一聽就知道,您是鐵定撞了鬼。 孟叔叔的表情再度喜悅起來,估計這段日子以來,大概也只有今天是他最開心的時候吧,聽上去很諷刺,這種開心竟然是我這個初次拜訪的陌生人帶來的。 孟叔叔說,哎呀小伙子,你肯相信我,我太高興了。不過現在高興也沒什么用,我的工作終究是因此而除脫了?!俺摗痹诖|的方言里,就是“搞丟”的意思。于是我對孟叔叔說。工作那是另外一碼事,今天既然我知道了你的事,我就會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您在鐵道上撞鬼那件事,我會去幫你調查的。您心里有了結論,即便是別人不相信你,那又能怎么樣,咱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怎么能被別人的言語左右我們的生活。人家不信,就讓他們盡管不信就好了,您心里踏實了,心結也就解開了,我也算沒辜負孟冬雪的囑托。 于是我問了孟叔叔一些情況,大致上和先前阿姨跟我說的內容其實差不多。只是如果我要開展調查的話,一來就沒辦法再家里照顧孟叔叔,二來他告訴我,因為這幾年來的管理越來越規范,所以自己撞鬼的那段軌道,已經是在接近車站的位置,周圍都拉上了鐵絲網,如果要進去??峙率遣惶菀?,需要繞道走很遠的路之后,再繞回到鐵路上往回走。而且那個地方工作人員會比較多,人家看見陌生人在鐵軌上的話,也是會加以阻止的。 我想了想問他道。那你們單位的職工究竟有多少,在這條鐵路上巡查的人又有多少?孟叔叔說人其實是不少,每個班次大概十幾個人,每人都分管其中一段。加上自己的離職,他的職位已經被別的工友頂替了,假如我要繞到事發路段的話,這一路上至少得碰到四五個他的工友。 我又問道,那他們是白天晚上都要在上邊值守嗎?孟叔叔搖搖頭說,白天會比較多人,但是晚上的話因為車次較少。所以巡查的人也會安排得比較少,但總是會有人的。我說那就好,我可以冒充成鐵路工人,到時候包裹嚴實一點,盡量不和人交流,大晚上的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 孟叔叔提出想要跟我一起去調查,他似乎對于我的調查充滿了好奇和獵奇的心理。但是卻被我阻止了,雖然我心里明白他的病其實撞鬼只是個引子,但如果再遇到一次的話,也難免會讓他的焦慮加重。這樣的事情,還是讓我這個專業神棍來做吧。 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9點多。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但人們還沒有睡覺。由于我并不知道事發的地點究竟在哪,于是就請孟叔叔給我畫了個簡單的地圖,并且請他告訴我當時自己撞鬼的時候,附近有沒有什么比較好判斷的參照物。 他告訴我,就在9號道樁往10號道樁的方向走,第一個指示燈和道岔的位置就是。自己當時是背朝著廠區的方向,對面的鐵軌后面,就是一大片茂密的人工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參照物了。我憑著感覺簡單在紙上畫了一下。然后問孟叔叔對不對,他又憑著記憶修改了幾筆,然后遞給我,說這下就準沒錯了。 時間上目前是合適的,地點我也算是掌握了,剩下的就是怎么騙過那些巡查的鐵路工人即可。于是我問孟叔叔家里面還有沒有工作服?我需要借來穿一下,換身皮大概比較容易蒙混過關。孟叔叔興奮地說有,然后就高高興興地進屋去給我拿衣服去了。孟叔叔的體型和我相差不大,我只是比他長得高一些。所以穿上衣服后,四肢還是有些緊繃。但想必在夜色之下,也問題不大。 這時候阿姨也進屋里來了,看我一身鐵路工人的打扮,突然楞了一下。我也沒有多解釋,反正待會孟叔叔應該自己也會說的。眼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反正也不會在他們家里住,于是就起身告辭,臨別前我告訴孟叔叔,這件事無論解決得怎么樣,都一定會給他帶回消息來。接著我就離開了孟家。 走下樓道之后。我順著小地圖上的指示,朝著單位的大門外走去。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三三兩兩經過的人,但是大家都沒有因為我的穿著而多看我兩眼。那是因為我的穿著其實和他們大多數人是一樣的。這些人有的和我走的是反方向,應該是交班后下班的人,有些人卻與我方向一致,大概就是待會我要刻意去躲避的人。走出單位門口后,我沒有隨著大部隊一起走,而是反方向朝著地圖上畫著的,那個能夠翻越進鐵道里的地方而去。 這條路走過去,一路上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人。而去越走越荒涼的感覺,到最后路上連一點光線都沒有了,只有遠遠望著那些道路邊的人家里透出的微弱燈光。我算算大概也走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擰開手電筒,朝著道路左邊拐了過去,順著一條彎彎的泥巴小路,很快就穿過了這個小村子的盡頭,在翻越了一片農田,引起數聲狗叫之后,我總算是來到了鐵路邊上。 遠遠地用燈光一照,發現并行的一共有兩條鐵軌,這我是知道的。因為許多車站在出站后都會變成兩條到四條,由道岔的開合來控制列車的方向。這里既然只有兩條,那說明我已經走出車站范圍已經很遠了。四周圍黑漆漆的,天上雖然有月亮但是也有云彩。所以月光也并不明亮,只是映著那微弱的光,能夠看到對面樹梢擺動的樣子,還有地面鐵軌上,因為常年被車輪摩擦而變得非常光亮的反光。 按照孟叔叔和阿姨之前說的內容來看。我此刻站立的一側,正是當時孟叔叔站立的一側。所以我只需要沿著鐵軌朝著反方向走就對了。想到這里的時候,我收起手電筒,開始往回走。走了差不多兩三百米,遇到了第一個道樁。上邊寫著“15”。我又繼續朝前走。眼睛在黑暗里漸漸習慣,我能夠看到一些東西的輪廓了。大約又過了三百多米,出現了標號為“14”的道樁。 這就是說,每兩個道樁之間的距離,大約在三百米的樣子。也許是靠近車站的關系,之間的距離并沒有特別長。我心里默默算了算,如果我繼續朝前走,那么距離當時事發的地點,大約還有兩里多的路。面前的地面開始變得開闊了許多,而且映著車站傳來的燈光,發現地面的鐵軌,也由剛才的兩根,變成了六七根。 于是我接著朝前走,漸漸地我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朝著路邊一看。正有兩三個穿著和我一樣衣服的人,蹲在鐵軌邊的石頭上抽煙聊天。于是我故作鎮定地吹著口哨從他們身邊越過,腳步并未停頓。這是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好在那些人也并沒有理睬我,這大晚上的。以為我是和他們一起上工的工友罷了。 在我找到10號道樁的時候,我走得就稍微慢了一些。實際上此刻距離車站已經很近了,車站里的燈光照射下,我完全可以看清路面。腳下的鐵軌已經變成了一個扇形打開的六道鐵軌,如果我要找到孟叔叔當時的位置的話,我就需要找到那個道岔和交通指示燈。所幸的是,很快我就找到了,于是我趁著周圍沒人,趕緊在地上的燒掉幾張上表天地的符咒后,就點燃了兵馬香。 開闊的環境里,煙霧的動向會多少因為風力而改變。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很輕易地,在我面前數過去第二根鐵軌上,找到了鬼魂的痕跡。兵馬香一直繚繞在那里,這是給我傳遞了兩個信息。 第一這里的確曾經死過人,并且就是死在這個9號道樁到10號道樁之間。第二,我的兵馬香沒有凌亂,說明這里的鬼魂,是我的兵馬可以直接對付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死一次 隨著這幾年的積累,我的兵馬從起初的零散鬼魂碎片,漸漸變成完整的鬼魂。以前可能一整隊兵馬湊起來,都不如我前幾次收的那些兵馬單個的強大。兩年多以來,一切都好像是提前被注定了一樣,我接連遇到一些猛烈且怨氣很大的鬼魂,在被收服歸于麾下之后,戾氣雖然減退了許多,但能力的大小卻始終是固定的。 雖然我的兵馬和師父相比還相差很遠,但對付一些小嘍啰的鬼魂。早已完全不在話下。 剛開始就打探到了對手的底細,這對我來說還挺沒勁的??墒羌偃缯娴娜缥易畛醪聹y的那樣,這里的鬼魂至少簡單在尋找替身的替死鬼的話,那它們的死除非是自殺臥軌,否則就屬于突然之間的死亡,這種死亡是意外,并沒有多大怨氣,至少因為還沒能反應過來,錯過了對自己已死這件事的正確理解的時間。怨氣不重的鬼魂一般也不難對付,只要對方知道服軟。但如果是自殺而死的話,那就不可能沒有怨氣,其一自殺死亡的人是很難自行離開的,其二那種怨氣而聚集,并以害死他人為目的的鬼魂,也不是我此刻兵馬香察覺到的這種大小的力量。 于是我只能等待,等著那些鬼魂再次出現。這一等,就等到了夜里三點多,我頭一晚在船上本來就沒有休息好,再熬一夜,精神實在是有些受不了??墒蔷驮谖掖蛩阍谶吷洗騻€小盹的時候,我身邊的信號燈突然“叮叮?!钡剡B續響了起來。燈光也從紅色,變成了綠色。 我雖然不懂鐵路上的信號燈規則,但我想那應該是列車快要進站的意思。于是我打起精神,朝著火車即將駛來的方向望過去。因為有彎道的關系,加上天黑。我卻什么都沒看見。于是我學著從革命電影里看來的橋段,將耳朵貼在了鐵軌的軌道面上,聽見比較明顯,但很遙遠的轟隆轟隆的聲音。我爬起身來,打算離得稍微遠點,因為我不知道這列火車將會被道岔分到哪一根鐵軌上,可就在我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看見從對面的樹林子里,走出來一個人影。 說是一個人,其實是兩個。就和起初阿姨跟我說的一樣,這是一個年輕人,背著一個老人。而在我看來,那個動作根本就不是在背,因為年輕人的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并未反過手去扶住背上的老人。然而背上的老人動作更加奇怪,他根本就是雙手環抱著年輕人的脖子,雙腳也環扣著年輕人的腰,整個人在年輕人的背上掛著,就好像年輕人背著一個背簍似的。 最奇怪的是那個老人的眼神,從他們出現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年輕人左肩上,側著半個腦袋,用眼睛死死盯著我看。 夜色朦朧,我區分不出這兩人的臉色究竟是不是像阿姨說的那樣青皮青臉,但我明白這兩個根本就是鬼魂。而直到看見老人的姿勢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這兩個鬼應當是單獨存在的。換句話說,老人死在前頭,他找了個替身,也就是背著自己的年輕人。年輕人死后也需要找替身,但是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上還背了個害死自己,但又沒走成,然后在死后還一直纏著自己的老鬼。 如此一來,這個原本簡單的鬼事,突然讓我覺得有趣了起來??呻m然心里覺得有趣。在直面鬼魂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種天生的害怕。年輕人從樹林里走出來的時候,姿態和速度都還挺正常,他甚至還朝著鐵軌的另一頭張望了一下,就好像是一個要過馬路的人,先觀察下路面的車行情況一樣。然而從踏上鐵軌開始,他的動作就漸漸變慢,腰背也慢慢彎了下來。 眼前的場景,我可以肯定基本上就是當時這個年輕人被撞死的時候,遇到的場景。年輕人在被撞死之前也正如現在這樣在穿越鐵軌,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已經被另一個鬼魂給盯上了,這個鬼魂一直掛在他的背上,當他本以為穿過鐵軌并不是什么困難事的時候,背上掛著的鬼魂突然變得越來越沉。應該說,它是借助自己鬼魂的力量,對年輕人造成了一種重量的感覺,才會讓年輕人覺得腳步沉重,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看到年輕人已經走到了鐵軌中央,而在鐵軌的另一頭?;疖囈呀涬x得很近了,刺眼的燈光個照射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再回頭看鐵軌上的年輕人的時候,他已經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腿還微微彎曲,一副負重過大的感覺,而悲傷的那個老人,依舊如先前一樣,面無表情地,從年輕人的肩膀上側出半張臉。然后死死地盯著我看。 我心里聯想著,應該就是和現在差不多的時機之下,孟叔叔就著急地出手救人了。因為以我的判斷來看,如果此刻我沖到年輕人身邊,把他們兩個拉下鐵軌。和火車開過來的時間還有一段差距,救人的話是綽綽有余的??晌耶斎徊粫@么做,眼前的兩個鬼魂,一個是已經害死了別人但自己因為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次沒走成,所以它就只能跟著那個被自己害死的人的鬼魂;另一個則也是個害人的鬼魂。區別只在于,他還沒能夠成功害死別人罷了。 這樣畸形的組合,讓我深知替死鬼等級的低劣。年輕人的鬼魂本應是受害者,但此刻也有了害人之心,就理應加以懲處。于是我趁著車還有一段距離,后退了兩步,喚出我的兵馬,讓兵馬抓住那兩個在鐵軌上的亡魂,但卻不要離開,讓它們再被火車撞一次。 也許聽到這里的時候。你會問了,這兩個本來就已經是鬼魂了,再撞它們一次,又能夠有什么意義呢?其實是這樣的,我們常常會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用來形容一個人一旦吃過一次虧,將來就會迫使自己長記性。實際上這句話對于鬼魂來說,也是同樣成立的。鬼魂最害怕的,就是回想起自己死去的一瞬間,即便它們已經死去。因為一旦回想起,就好像一個原本已經忘了很久的事,突然之間出現在記憶里一樣,好事也就罷了,壞事的話。帶給鬼魂的驚嚇,絲毫不亞于這件事本身。 這就好比一個身患絕癥的人,有些人可能不愿意接受事實,在家人的開導和自我麻痹中,漸漸把這件事看淡了許多??烧斔_始習慣這樣的狀態時,突然有人提醒了他離死不遠這件事,那他內心崩潰和驚嚇的程度,和死亡本身是不相上下的。 我此刻讓兵馬做的事,是對眼前這兩個害人的鬼魂的懲處。我是看不見我自己的兵馬的。但我知道它們正在奉命行事。因為年輕人和老人同時出現了掙扎和驚恐的表情。列車越開越近,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兩個鬼魂睜大的雙眼,它們此刻正在再度感受一次死亡。而列車司機是看不見這兩個鬼的,他只能看到一個身穿鐵路工人工作服,蹲在一邊的我。 呼啦的一聲,火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車尾通過之后,環境因為剛才車頭燈光的照射,明暗反差特別的大,不過我依舊能夠清晰地看見,兩個并排蹲在地上,抱著頭,張大著嘴呈驚叫狀,手抓著頭發的鬼魂。 我知道這是兵馬制服了兩個鬼魂,他們沒辦法逃走。也不可能再憑空消失了。無論如何,都是枉死之人。錯就錯在他們選擇了以害人為超度自己的方式,既然已經懲處了,我就帶走上路。 這種級別的鬼魂,對于當下的我來說。還是不夠資格成為我的兵馬。于是我就直接念誦了落幡咒,讓這兩個鬼魂跟著幡走了,打算帶到別處后再做超度。臨走前再點上一柱兵馬香,確認這附近已經干干凈凈,我才順著原路打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