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我在人形的頭部位置上,用柴刀劃開了一道小縫,將楊婆婆的頭發夾在其中。接著我就取出筆墨符紙,畫下了一道符,一邊畫一邊念:“頭戴天圓,足履地方。冠帶九氣,結為衣裳。日為圓象,月為圓光。身披北斗,六甲九章。左掾河魁,右倚天罡。能伏諸惡黠消滅不祥。急急如律令?!?/br> 畫完之后,我又入了諱到其中,接著把符咒放進口袋,隨時備用,接著把扎好的小木人,放到了堂屋的門外。 這段咒。稱之為“化身咒”,是情急之下,為了自保而轉移敵人注意力用的。就好像把一個假人穿上真人的衣服,讓那些敵人認為這就是真人。這個法術最早起源于茅山古法中的草人法,不過隨著演變和地方化之后,漸漸也就不具備原本法術的玄妙之處。據說原本的草人法、紙人法等。不但可以讓這些草人紙人化為法師自己的替身,還能夠像人一樣活動走路,甚至還可以讓紙人、草人這樣的柔軟之物,扛起千斤巨石。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從未見過,但即便是傳聞有夸大,也足以見得這套法術的玄妙之處。 隨后,我大大打開了堂屋的木門,好讓室內外能夠一氣貫通,然后在木門外的地面上,插上了三只沒有點燃的香。接著我將鈴鐺懸掛在了楊婆婆臥房的門楣上。 剩下的時間,我就只能等待了。在等待的途中。我不斷給自己念誦金光咒護身。到了差不多夜里11點的時候,屋里傳來楊婆婆陣陣鼾聲,除此之外,四周圍安安靜靜的。俗話說,打瞌睡會傳染,聽見楊婆婆那鼾聲。我也開始有點昏昏欲睡,好幾次都不小心睡著,然后身子一歪又將自己驚醒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門楣上的鈴鐺傳來輕輕的叮鈴鈴的聲音。在夜晚里,這樣細微的聲音也很容易被人聽見,于是我一下子清醒起來,立刻轉頭去看門口原本插著的三支香,其中有一根已經倒在了地上。我知道,它來了。 于是我立刻走到門外,扶起那支倒下的香,迅速地點燃。接著把包里的化身符咒貼在了扎好的木人身上。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屋里的動靜??墒菂s什么都沒聽見,也許貓走路沒有聲音是真的。就在這個時候,從我的耳邊傳來一聲“喵~~”的聲音。 這聲音和先前我在尋找楊婆婆的時候聽見的貓叫聲基本上一樣,但可以很明顯區分出,那不是人在學貓叫,而就是貓本身的叫聲。原本我以為當我貼上符咒之后,即便是聽見了貓叫,也應該是從木人的防線傳來,而此刻卻是在我的耳邊。本能之下,我迅速轉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門外的黑暗中,我只看到一團圓滾滾的黑影中,有兩只發著熒光的眼睛。 那是貓眼,沒有錯,也許是它察覺到我是在對付它,于是有些憤怒,以至于憤怒得我也可以看見它。沒來得及多想我就用手掌上的紫微諱劈打過去,可是人的動作始終不如貓快,我只聽見一聲“喵嗚”的低吼,接著老貓的黑影就好像煙霧一樣散掉,以此同時我的臉上突然一痛,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再回神的時候,老貓已經不見了。 我的右邊臉上傳來陣陣劇痛,以及被夜風吹拂后那種涼涼的粘粘的感覺,伸手一摸,滿手是血。我知道我的臉是被鋒利的貓爪給抓了一下,本身不算什么大傷,大不了就留個疤痕,但是看到這么多血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于是我抓著木人準備拖到屋內,并生火把這個木人給燒掉,卻發現原本一只手就能夠提起來的木人,此刻卻好像有另一股力氣在與我拔河一樣,也拽扯著木人,我竟然一下子沒能夠拉動。 當下的心情,就覺得自己是一個被老騙子忽悠的小孩兒,師父留下我處理是因為他對我手藝的了解,知道我能夠解決這件事。但是他沒想到這個貓竟然會這么厲害,原本我貼上化身符咒后,貓會把木人當做是楊婆婆,不過眼下看來。它似乎是察覺到我的這些小動作,知道我在騙它,不但沒有上當,反而發怒了。 于是我只能放棄那個木人,如果再搶奪下去的話,估計另外一邊的臉也要掛彩了。我放開抓住木人的手,一下子跳進了屋里有燈光的地方,就在我放手的一霎那,木人就好像脫力一般,從我手心彈出去兩三米遠。 我站在屋里心跳加速,臉上的疼痛也刺激著我的神經。我不斷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你能行,連更厲害的鬼魂都能夠收拾還怕這只畜牲嗎?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打算出門再把木人給搶回來,就在這個時候,從我的身后再次傳來一聲貓叫,不過這次卻是人在學貓叫,我心想這下壞了,老貓還是附身在楊婆婆的身上了。 我趕緊朝著楊婆婆的臥房跑去,剛剛跑到她門口,就看到她只穿著睡覺的衣服,打著光腳。瞪圓著雙眼,雙手撐在地上,四肢并用地朝著我沖了過來。 那一下,讓我嚇得不輕,以楊婆婆的歲數來說,走路都會比較慢,更別說這種一輩子都不會用到幾次的四肢并用。她就像一只貓在奔跑一樣,非??焖俚爻覔溥^來,我下意識地側身讓開,她就直接通過我的身邊,朝著屋外的方向沖去,見此情形。我來不及多想,一下子朝著楊婆婆撲了過去,肚子狠狠著地,雙手抓住了她一只腳的腳踝。 可是她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用一種奇大無比的力氣拖著我一起跑到了屋外。我應該慶幸楊婆婆家的門檻并不高,否則我在穿過門的時候,一定會撞破我的頭。但我沒有松手,就這樣被動物般奔跑的楊婆婆拖拽了很長距離,劇烈地撞地讓我根本分不清方向。 最后她停了下來,我還沒來得及喘氣的時候,楊婆婆突然一個轉身,在我抓住她腳踝上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六十三章 .貓哭墳頭 這一口來得突然,雖然楊婆婆本身已經是一個牙齒稀疏的老人,可人咬合的力量無論長幼都是巨大無比的。劇痛之下,我只能松開抓住她腳踝的手。這時候她也一下子往前一躍,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刻我才察覺到,我倒在地上的位置,就在楊婆婆家的菜地當中,那三個墳墓跟前。周圍很黑,我也僅僅只能從輪廓上分辨出面前的三個隆起物是墳墓,于是我顧不上手上的劇痛,趕緊拿出手電筒四處張望著。我知道她肯定沒有走遠,一定就在附近。 幾秒鐘后。貓叫聲從墳墓的背后傳來,嚇得我趕緊將手電筒的光束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這時候,一個披頭散發的腦袋,從墳墓背后冒了出來,那就是楊婆婆,想必剛剛在咬了我一口后,她就躲到了墳墓背后,而此刻她表情顯得有些猙獰,齜牙咧嘴,嘴邊還有剛才咬我的時候沾上的鮮血。她的眉心因為表情的緣故,聚攏在一起,而當我手電筒的光照射到她的臉的時候,她的眼睛竟開始反光。種種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只怒極的貓,隨時準備著再次向我發起攻擊,把我撕成碎片一般。 盡管我此刻特別害怕,但我也知道假如我轉身逃走的話,她是一定會追上來的,到時候我就是后背應敵,反而更加被動。剛才我被從屋里拖到屋外,還被咬了一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讓我猝不及防所致。大概也正因為看到了我的狼狽,這只附身在楊婆婆身上的老貓,才會在此刻繼續對著我挑釁。 想到這里的時候,心里稍微沉靜下來,于是我撐著膝蓋站起來,發現自己的腳已經開始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左手手掌伸開,因為掌心有紫微諱。右手摸出我的六方印,深呼吸一口,就朝著墳墓上趴著的楊婆婆走了過去。 楊婆婆長大嘴巴,發出了一聲“嗤!”的長音,我知道,那是貓憤怒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可我顧不得這么多了,因為每多耽擱一秒鐘,就有可能產生別的變故。紫微諱和六方印,任何一樣打在楊婆婆的身上,我都是有把握把附身在她身上的貓給打出啦,但是也會因此讓楊婆婆受傷。好在貓畢竟只是動物靈,它們雖然會躲閃反抗,卻終究不懂得技巧,否則當它控制楊婆婆身體的時候,就不會依舊以貓的狀態行動了。 在我距離楊婆婆大約一米多的時候,她突然雙腿在墳頭上一蹬,向我撲過來,我早料到她會這樣做,于是微微側身,讓她這一下子撲空。由于是菜地的關系,地面的土壤是比較松軟的,所以這一下子摔下去,到也沒把楊婆婆摔上。反而給了我制服她的機會。 于是我在她落地的時候,左手一把抓住了楊婆婆的后脖子,沒有用打的動作,而是借勢將左手的紫微諱,稍微用力地按壓在楊婆婆的后脖子上。只見她的手腳開始亂蹬,但是在地上卻無法動彈。假如此刻我的手心沒有紫微諱的話。我想我是壓制不了這種被附身的力量的。這個時候,我把六方印也按壓在楊婆婆的頭頂百會xue的位置,稍微用力,開始一邊順時針勻速在頭頂旋轉著,一邊口中念誦道:“丁丑延我壽,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卻我災。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甲子護我身,甲戌保我形。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甲辰鎮我靈,甲寅育我真。急急如律令!” 這段咒叫六丁六甲咒,是一段護體、提神醒腦的咒文。這道咒文對于鬼怪本身并不具備什么傷害作用,頂多只能虛張聲勢的嚇唬一下,但卻能夠因此讓這個被鬼纏住的人,聚集自身的精神而不被別的附身物擠得七零八落。加上這是一只貓,我甚至覺得就算我念驅邪驅鬼的咒文,它都不一定能夠被趕走,畢竟也聽不懂。所以這段六丁六甲咒。是我念給楊婆婆身體里的魂魄聽的。只要魂魄的精神在咒文的催動之下得以集中,那自然就能夠讓占據身體的其他亡魂無路可走。 這一招非常管用,咒文念完后兩三秒,楊婆婆原本在拼命掙扎的身體,突然靜止不動了。就好像一個人睡著了一樣。我知道,這意味著老貓的亡魂已經離開了楊婆婆的身體。于是我松開抓住楊婆婆脖子的手,站起身來,到處尋找著起初看到的那只貓的黑影,這時候,從我身后的墳墓方向,再度傳來了那種詭異的貓叫聲。 之所以說它詭異,不僅僅是因為這種聲音已經在此之前出現過好幾次,而在于我轉過頭去看的時候,只聞其聲,不見其物。我側著身子慢慢靠近,發現聲音是從楊婆婆老伴兒的那個土墳方向傳過來,走近之后就發現。這貓叫聲有些渾濁,像是捂在被子里說話一樣,仔細聽了聽,才察覺到,那聲音是從墳墓里面發出來的。 楊婆婆頭一晚,就是被這墳墓里的貓叫聲嚇得坐地不起。盡管我心有準備,此刻聽見還是有些吃驚。鬼魂具備穿透的能力,可是這老貓為什么要鉆進墳墓?是為了躲避我的追擊嗎?那又為什么還要發出動靜讓我察覺? 按照師父的分析,這貓之所以附身在楊婆婆身上,其實是為了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楊婆婆,不讓楊婆婆被其他的鬼魂傷害。這里其他的鬼魂,卻恰恰是它躲進去的這個墳墓的主人。我輕輕把耳朵靠近墳墓,好讓那種貓叫聲讓我聽得更清楚一點,這時候才發現,貓叫的聲音不光是發怒的叫喊,還有一種著急之下,卻又無計可施的感覺。 難道說。這貓是被墓主人給抓進去的嗎?想要掙扎卻又逃不掉嗎?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趕緊在墳前插下并點燃了三支兵馬香,此刻并非要它們幫我尋找蹤跡,給它們下達的唯一一個命令,就是把貓給我找出來。 如果說貓是被楊婆婆的老伴兒抓住,那么我此刻的舉動就無異于強行破門去別人家抓人一樣。普通亡魂和兵馬的關系就好比軍隊和老百姓的關系,形式和等級上來說,彼此是相等的。但從官職來說,我的兵馬雖然是猖兵,但也能夠以多壓少,以強壓弱。這只貓除了傷人害人這點意外,其余并無過錯,如果讓鬼打鬼給滅了,那也并非好事。 兵馬得令后,我就繼續在墓邊靜候,很快地,貓叫停止了。一團黑色的霧氣從墳墓的另外一側冒了出來,動作緩慢地飄到了我的腳邊然后不再移動。 這是一種屈服的表現,我原本不打算動用兵馬,因為害怕畜牲發狂后傷害到我的兵馬。此刻才發現,還是這招簡單粗暴,還比較管用。 由于沒有處理動物靈的經驗,也沒有辦法將其收為兵馬,于是我只能在扶乩小木人上做了個封印,讓老貓的亡魂附在上面,回頭讓師父想法子處理。在一切結束后,四下里安安靜靜,收回了兵馬之后,那三支兵馬香也就失去了意義。于是我蹲在土墳邊上,心中默默感謝了一下楊婆婆的老伴兒剛才施以援手,接著燒了些紙錢,就把趴在泥地里的楊婆婆,用扛沙袋的姿勢扛回了屋子。 把她放回床上蓋好被子以后,已經差不多是夜里1點多,我靜靜地在堂屋里坐著,那個位置正是白天楊婆婆坐下的位置。我一邊包扎著手上的傷口,一邊心里想著這楊婆婆元月十日的結局。師父曾說,咱們的職業就像是醫生郎中,總有救不了的人,如果救不了,也就是命該如此。假如在這期間,夾雜了太多個人的情感。就會影響咱們的判斷,而這個判斷力的準確性,不光決定了咱們在這個行業里能走多遠,甚至決定了我們遇到危險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感情用事,而變成更大的危險。 那一夜。我不記得我究竟胡思亂想了多久,但那卻是這連續幾天來,最寧靜的一個晚上。之后沒有再發生過什么詭異的事,我也在差不多凌晨三點左右,因過于勞累,靠著墻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告訴楊婆婆,一切都已經辦妥,這些日子你也被影響了不少,別種地了,好好在家休息,發發呆吧。楊婆婆很是高興,對昨晚那劇烈的動靜她絲毫也不記得。我也不愿意跟她說,既然知道這將是她最后的日子,那就安安穩穩地走到最后吧。 我連早飯也沒有吃,就收拾了東西帶下山。臨走前,我把那個昨晚被貓扯壞的我扎來做寄身的木人重新拆散,放回到柴堆里。 下山之后,師父看我臉上沮喪。還以為我沒辦好事情就回來了,我告訴他事情都辦妥了,除了我臉上手上都掛彩,以及不知道怎么處理這只貓的亡魂外,別的都沒有問題。師父點點頭,他大概知道我在沮喪什么,可是他也沒辦法,只能輕嘆一口氣,然后默默走開。 元月十日,楊婆婆自己家的床上去世,我沒有去瞻仰,只是師父跟徐大媽提前做好了準備。也就讓楊婆婆夫妻倆順順當當地離開了。師父回來后告訴我,楊婆婆去世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微笑。 人這一世,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原本就是這么簡簡單單。這件事之后,我一度在這樣有些消極的情緒里過了很多天。師父看我悶悶不樂,加上我也已經在村子里躲了一陣子風頭,于是對我說,要不然,你跟我去散散心吧,正好我這幾天要進城一趟,要去給一個老朋友辦點事。 于是我答應了師父,城里目前亂的很,我也不至于倒霉到再次遇到當初抓我的那些人。就當跟著師父去放放風,換個心情再回來。 三天后,我們師徒二人,踏上了回城的路。因為我還得回來,加上師父在邊上,于是就只帶了點必備的工具上路。路上我也沒怎么說話,師父就找話題跟我聊,他問我,你難道不想知道這次咱們要去哪里嗎?出于關愛中老年人的角度,我配合地問道,要去哪兒? 師父說,去救人。 第六十四章 .收容場所 救人?我們做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為了救人呀。顯然師父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并沒有讓我滿意,于是我問他說,救什么人?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師父說,具體的情況他也需要到了現場問問才知道,這個地方我們得更加低調地進去,因為那是一個類似于監獄的地方。 聽師父說到這兒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要故技重施,帶領我再度上演一次轟轟烈烈的劫獄大戲,就跟早前搭救我的那次一樣。雖然心里有點興奮,但還是不免擔心地說,那種地方可不就是關押咱們這號人的地方嗎?你干嘛要去結下這樣的單。萬一動靜鬧得大了,讓人告上一狀,咱們倆都得進去蹲著,那誰來救咱們? 師父說,只要低調點,應該是沒人發現的。因為這次叫師父去的那個人,就是這個“監獄”的看守人員。師父說,這地方稱之為監獄似乎是有點不妥,畢竟它關押的不是犯人,也不是犯罪的人,而是街上的那些流浪漢,瘋子癲子等。因為暫且找不到這些人的家里人,又不能夠放任他們長時間在外游蕩,就統一帶進去暫住,直到找到家里人為止。 我問師父,如果家里人找不到,那豈不是要把這些人關押一輩子?師父搖搖頭說,他猜測這就是為什么叫他去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那里的大多數人是無法找到家人的,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有病的人,加上現在世道不好,好多好端端的人都逼成了瘋子癲子,再被抓進去關一段時間,偶爾死個把個人。這已經是非常平常的事了。 師父強調說,這個收容所的其中一個輪值看守,是自己曾經搭救過的一個人,認識很多年了,心地也很好,所以只要咱們別太張揚,就肯定不會被人舉報的。若不是信得過這個人的人品,自己也不會這么冒失的前去自投羅網。 到了下午時分,我們就已經進了城。進城之前師父特意把自己的圍巾給我纏上,好讓我遮住自己的小半邊臉。時隔幾個月,我雖然容貌并未發生變化,但是頭發卻長長了不少。當初被抓的時候直到被師父救走,這期間的時間我也一直都是蓬頭垢面的,如今我身上臉上都是干干凈凈,就算當初抓我的那群人看見了我,也未必能夠認出我現在的樣子。師父由于剪掉了長發,又穿著便裝,看上去早就不少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外形,我們倆看上去就跟普通市民沒有區別,于是這一路,完全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城里其實已經和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同了,最明顯的區別是,街上的行人變得少了許多,更多的則是那些所謂各個“民兵隊伍”的組織成員。他們好像對于早前針對老百姓的抓捕失去了興趣,而開始自相殘殺了。棍棒紅纓槍成了前菜,槍炮坦克變成了主食。雖然這一路上我并沒有遇到開槍開炮或者看見坦克,但街邊的房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因槍戰而留下的痕跡,在原本就斑駁的墻上??瓷先ジ恿钊擞|目驚心。 師父在路上悄悄告訴我,現在城里互相對打的人,雖然各自占據著地盤,但整體來說,分為兩大派別,這兩大派別一派叫“反到底”。一派叫“八一五”,其實核心思想都是要保衛領袖,只不過互相都覺得對方對國家和領袖的效忠是虛假的,誰也說服不了誰。于是就開始辯論,辯論無果就開始互毆,接著就動槍動炮了。 師父會說,由于這些基本上是學生和工人組成,而本地的工廠大多又是軍工為主,所以惡化速度才這么快。我問他,以前抓我的那些人去了哪兒?師父說,這兩大派沒有正式反目之前,各自下屬的人都做著幾乎同樣的事,就是滿大街抓咱們這種人,小商販一律被批判為走資本主義道路,這就是為什么你二叔和你叔父,都紛紛離開的原因。 師父告訴我,雖然現在斗爭的態勢已經升級,老百姓的安全就很難得到保障。不過好在這些人都開始吧重點轉移,除了那些個別被認為“罪行”很大的人,倒很少有人像你那么倒霉被抓走了。 他說完看著我,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我哼了一聲說,怕什么。這件事早晚都要討回一個公道來的。師父卻笑了笑說,如果你是普通老百姓,也許能夠等到那樣的一天,但是你是一個道人,你是一個學習玄學傳播封建迷信的人,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我師父就是這樣,喜歡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給我澆上一瓢冷水,或者給我補上一刀。 很快我們就到了目的地,這個地方距離師父住的房子已經很遠,甚至不在一個區域。所以我也就不必擔心在這附近會有人把認出來了。師父說,現在的這片地方,是斗爭規模最大也最密集的區域之一。不過不管哪派,都不會刻意難為老百姓,遇到人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別說得太多,知道嗎? 這個地方,是一個位于兩棟樓房之間的一條小巷子。但是因為是上坡,所以從巷子口走過去是需要登上十幾級臺階的。兩棟樓之間修了一堵墻,把兩棟樓連在一起,墻上一個大鐵門,墻頂上全尸被敲碎的玻璃渣子,嵌入到墻的頂端。 在鐵門外有一個好像電話亭一樣的三角形頂的傳達室,里邊做著一個戴眼鏡,身穿深藍色中山裝的門衛,師父對他表明來意,說自己是來找龍季友的,提前已經約好了來拜訪。師父還謊稱我是他的兒子,也許是裝得太像了。門衛也沒有為難我們這對“父子”,做了來訪登記后,就放我們進去了。 這“龍季友”,就是師父口中說的這個朋友。師父說他的工作就是在這里看住這些被關的人,如果有親戚來尋人,需要在他那里核對信息后才能放人。這個職位是兩個人輪換的,這個月輪到他上夜班,工作時間是下午6點到早上8點,今天自己是特意跟那個同事說,自己幫他代班一天,就是為了勻出見我們的時間。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收容所,在我看來,實在是跟我想象中的監獄沒有差別。剛走進去,左手邊是一個陰暗的空間,有幾扇木門,但是從木門上的玻璃窗戶來看,里邊沒有開燈,大概只是用來堆放雜物,或者做別的用途的地方。但是右手面就不同了,這是一個好似天井一樣的建筑,除了我們目前正在通過的走廊這一側之外,剩下的三面,都分別隔成了八九個帶鐵籠子的隔離間。中間是用來給這些人放風活動的地方。沿著三面的隔離間邊緣,有一道差不多巴掌那么寬的購,溝里看起來不深,并且有積水,還有一些人拉的屎。 這個并不很大的范圍,就在這兩棟樓房右側的這一棟的樓尾部分,看上去似乎是這棟樓原本的院子,在院子的三個方向修建了隔離間,剩下那個方向修建了鐵欄桿。而我們此刻,就站在鐵欄桿的背后。 在經過這一段的時候,由于光線的吸引和嘈雜的聲音,我不得不仔細看了看這個地方,許多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有的在空地上搖頭晃腦地走著,有的用小石塊在墻壁上作著圖畫,有些蹲在水溝邊上用木棍掏屎玩兒,有的則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除此之外,有一部分隔離間的鐵欄桿門是鎖上的,被鎖上的。應該也都是差不多類似的人。 他們就是師父說的那些流浪漢,那些瘋子癲子??瓷先缀趺恳粋€人精神都非常不正常一樣,只不過如果當初抓我的時候把我也關押在這里,保不準師父還沒來救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被這種詭異而壓抑的環境影響,變成一個小癲子了。 龍季友的辦公室就在這個走廊的盡頭的房間里。遠遠就看到從門的地方傳出燈光,師父走在前面,到了門口他朝著門內一張望,然后就咚咚咚敲了幾下門的門框。這時候一個聽上去挺高興,中氣十足的男性聲音說道,哎呀林師傅,你可算來了,我從上午交班開始就一直等到現在呀,想睡覺卻不敢,怕誤了接待您啊。 聽這口氣,對我師父是真的挺恭敬的。師父把我拉到一邊介紹說,這個是我徒弟,司徒山。我今天來晚了,就是因為交通不怎么方便,我們倆早上就從村里出發了,可還是現在才到。 我眼前看到的這個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結實。脖子比較粗,于是他選擇了一個非常適合他體型和頭型的發型,寸頭。他比我和師父都要高出不少,紅光滿面,聲音也中氣十足,這樣體型和長相的人,的確在收容所里當看守是可以嚇唬到那些被收容的人的。 龍季友笑瞇瞇地看著我,我也還以一個微笑,然后說了聲你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看著師父笑嘻嘻的說,了不起了不起,這么年輕就上道了。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呀! 盡管我知道人家說的是客氣話,但聽上去還的確讓人挺爽的。于是對眼前這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產生了好感。龍季友招呼我和師父坐下,然后關上門并上拴,對師父說,這次請林師傅來,是因為我們這一個多月時間里,接連不斷地死了四個人。 第六十五章 .死了四個 通常死亡率較高的地方,除了醫院之外,大家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監獄。因為監獄和看守所不同,看守所只是暫時的羈押犯人,而監獄則是犯人被定罪后,需要勞改的地方。監獄里有許多重刑犯,甚至是死刑犯。如此一來,監獄里常常有犯人因為到了上路的時間,而被提走槍決,剩下的那些釋放之日遙遙無期的罪惡之徒,也就舍得一身剮,更加無法無天。也許反正料定了自己死路一條。于是就拉上點人陪葬。 所以監獄幾乎可以說是死亡率僅次于醫院的地方,不過現下我們所處的地方,只是一個收容站,雖然管理的方式和監獄有點類似,但畢竟這些人不是犯人,更多則是病人而已。當龍季友說出一個多月連死了四個人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到很吃驚,因為這意味著平均每個禮拜都會死掉一個人,對于收容站來講,這個比率也似乎高了點。 龍季友對師父說,這件事真正的可疑之處,在于每次死人,都是同一間隔離間里的人死去。連續四個死者,都是關押在那同一間屋子里。師父說,那有可能是這間屋子里以前曾經死過一個人,這個人變成了惡鬼,所以就不斷地害死人,隨著死的人越來越多,自身的怨氣就越來越重,導致頻率越來越高。 師父用通俗易懂的話,來向龍季友闡述自己的看法。然后師父問道,在這四個人之前,那間牢房是否曾經有人死過?龍季友說聽說在一年前曾經是死過一個人,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到這里來工作。所以具體情況,需要問站長才知道。只是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什么光彩事,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向站長開口才是。在幾天前第四個人死之后,站長還特意來打了招呼,這件事不要外傳,這些流浪漢本來就沒有親人,就按照無名人士的喪葬辦法處理就行了。免得讓人家知道我們短短一個月死掉了四個,還說我們虐待呢。 龍季友說,所以這件事大家誰也不敢張揚,只是自己覺得不對勁,照這個態勢發展下去,早晚還得出事,到時候局面就更難挽回了,這些關在這里的人,本來就身世可憐,再這么不明不白的死,的確也讓人心里難受。于是就瞞著站長,偷偷告訴了我師父。 師父轉頭告訴我,第一次跟我提這件事的時候,就是在收到龍季友信件的時候,所以打從最后一個人死去到今天,差不多也快滿一個禮拜的時間了,如果之前的連死四人不是一個純粹的巧合的話,只怕是這幾天,又有怪事要發生。 師父問道,那現在那個死人的隔離間里,還有沒有住別的人?龍季友說住了,每隔天把天的,就有新的收容人員會送來,地方本來就小。也沒辦法,只能往那里頭送了。師父問道,那有沒有辦法將那間屋子里的人先全部轉移到別的屋子里,然后留點時間給我和我徒弟調查一下?龍季友說,這個時間到是有,不過也不是長久之計。因為咱們沒人能夠說得準,到底這樣的情況什么時候再會發生,萬一轉走了里面的人,又鬧到別的房間了怎么辦? 龍季友的擔心并不是沒有道理,畢竟我和師父來,就需要比較周密的調查才能夠找到問題的根源,而這樣的調查恰恰是不能夠被這里的其他工作人員看見的,否則的話,我們可能就要在此長住下去了。龍季友明明這個月是夜班,但是今天特別頂替了別人的白班,這意味著他如果算上今天晚上的話,就是整整兩個晚上加一個白天沒有休息了,而現在僅剩下一個晚上還沒有到來,要我和師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引人耳目地調查清楚,恐怕是不太現實。 師父問龍季友,這么說來,你們每個班。都只有一個門衛和一個執勤的人對嗎?除此之外這站里就沒有別人了?龍季友說是的,以前站里還有個醫生,專門給這些人保障身體的,現在外頭打得跟土匪似的,醫生就被片區革委會的民兵隊伍給征了過去,說是要給我們再派一個醫生。但這都快半年了,連個影都沒見著。師父問,那你們站長呢?平日里都不來檢查下工作嗎?龍季友說要來,每個禮拜的第一天都會來,不過只是聽聽我們的工作匯報,包括收容人員的情況等等,他會每個禮拜登記一次后,就離開了。 師父笑了笑說,那既然如此,那他做記錄的這個冊子,應該在你們站里才對吧?你能夠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嘛?龍季友連忙搖手說那可不行,站長有自己的辦公室。就在你們剛才路過的那一排屋子最靠頭的一間,門是鎖住的,除了站長誰都沒有鑰匙。就算有鑰匙,進去也不知道站長放在哪兒呀。 師父和我相視一笑,然后師父說,那倒問題不大。只要咱們能夠想法子進去,自然就能找到想找的東西。龍季友有些遲疑地看著我們倆,那眼神就好像我跟我師父是來搗亂的一般。 師父問龍季友,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你覺得可疑的現象嗎?你是值夜班的,值班的時候。這里可曾發生過什么不尋常的事情嗎?還有就是那些人的死,是發生在白班還是夜班? 龍季友說,具體死亡的時間這個就不一定了,白天晚上都有過,至于不尋常的事,那就說起來有些邪門了,首先是自打第一個人死了之后,自己在值夜班的時候,常常會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響,不過每次當這些聲音響起來的時候,自己總會下意識地去仔細聽,偏偏這個時候那聲音又停止了。多的時候,一個晚上能出現好幾次這樣的現象,不過由于自己專注去聽的時候又聽不到了,所以也就無從判斷到底是真的有動靜,還是自己的幻覺。 他接著說道,還有一次更加詭異,那時候已經是夜里兩三點了。這些收容人員早就睡覺了,自己也是因為聽到奇怪的聲音后,就走出辦公室去查看,于是就走到了那鐵欄桿邊上。我們那個給收容人員活動的小壩子,晚上是有一盞燈的,能夠讓我們執勤的人看到里邊的情況。那天下午自己來交接班的時候。才剛聽白班的同事說起,上午那個隔離間里死了一個人,可是當天夜里我隔著欄桿站著抽煙,卻映著燈光,隱隱約約看到那死了人的隔離建立,有一個黑暗又朦朧的人影,站在鐵欄桿門后面,遠遠地看著對面的隔離間。 龍季友說,自己當時也沒引起注意,還以為是哪個收容人員起身撒尿之類,可丟掉煙蒂之后才猛然想起,上午死了人之后。那個隔離間就一度是空著的,根本沒有人在里面!于是他又仔細看了看,發現起初的那個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龍季友坦言說,那是自己第一次真的被嚇到了,由于在多年前曾經拜托過我師父處理身邊的鬼事,所以他對于這些東西的存在是深信不疑的。從那一刻開始,自己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這里頭估計有臟東西。 也正因為心里存在了這樣的想法,才讓龍季友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就忍不住把事情往這些方面靠,這樣的疑神疑鬼,還真就讓他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龍季友告訴我們,自打那天看到門后的人影之后,他察覺到每次有人要死的頭一天,女舍的一個收容人員,就會在放風活動的時候,不斷用自己的頭去撞擊要死人那間隔離間的鐵門。 師父和我都覺得這算是一個比較重要的線索。只是這當中究竟為什么,我們都不知道。于是師父問龍季友,這個女的撞門,會不會只是碰巧?還是說她只撞這個門?龍季友說,自己一開始也覺得是巧合,但是自己在交接班的時候和同事閑聊的時候說起這個女人的事來,發現這位同事也察覺到這件事,只不過他并未往這方面去想,而是說這個女人每隔幾天都要去撞那道門幾次,就像在敲喪鐘似的,她這邊一敲完,第二天就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