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楚穆云覺得自己應當是瘋了。 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趕去馬車上的少女身邊,而不是選擇先將跪倒在地的阮珺玥扶起來。 但幸好,阮珺玥伸出手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擺,這才讓楚穆云從魔怔一般的狀況中脫離出來。 “云哥哥,云哥哥!”阮珺玥滿臉都是淚痕,她的手緊緊攥著楚穆云的衣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上的顏色已從青紫向深黑色過渡了,“我的手——我的手??!” 楚穆云當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可是親眼看見顧盼的血濺在了阮珺玥手上。 顧盼身為藥人,自身含有劇毒,但這毒并非不可解,所以楚穆云倒不是特別擔心阮珺玥的狀況。 要說起來,躺倒在馬車上的少女,才令他更為擔憂。 那般孱弱的身軀,如何受得了兩劍……若是,若是她死了…… 楚穆云思緒混亂,無意識地向向前走了兩步,若不是阮珺玥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他或許就要立刻飛到顧盼身邊了。 他自己也搞不清,這種鋪天蓋地、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的巨大恐慌,到底是基于顧盼死了,阮珺玥便無藥可救的假設,還是…… “云哥哥!你救救我,我中毒了,救救我……”阮珺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能死在這兒……她不要! 楚穆云余光發現墨流已快速結束了戰斗,正像向著這邊趕來,于是低下頭哄到:“玥兒,沒事的,有神醫在,你的毒很快就能解掉。你先放手,我得去看看侍月……” 一聽見這個名字,阮珺玥身子一抖,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聲音尖銳得令楚穆云不禁皺起眉頭:“云哥哥,殺了她!殺了她!那是個怪物,她的血,她的血……” 阮珺玥語無倫次,眼淚掉得更兇。 或許是情緒激動的原因,她體內的毒發作得更快,手上的深色蔓延至脖頸上,就連下巴處都沾染了些許。 幸好阮珺玥照不到鏡子,否則看見自己的臉變成這樣,她非瘋了不可。 楚穆云眉頭緊鎖,他心里清楚阮珺玥會沒事,所以望見她慌到了極點的模樣,再回想起之前顧盼給她擋劍的舉動,頭一次對她生出了一絲不耐煩。 就在這時,墨流終于趕來,他神情冷淡,路過阮珺玥身邊時,揚手甩出金針,干凈利落地封住她身上的xue道,而后朝她扔出一顆朱紅的藥丸。 “吃了?!?/br> 僅擲下兩個字,墨流便不作停留,身形一閃,飄到了馬車上,俯身抱起染血的少女。 阮珺玥沒能接住那顆藥丸,圓滾滾的顆粒從她裙上滑落在地,但她卻顧不得地上臟,手忙腳亂地撿起藥丸,塞進嘴里。 這期間,她的一只手仍死死拽著楚穆云,不許他離開。 楚穆云憂心著顧盼的狀況,見阮珺玥吃下藥,頓時松了口氣,將自己的衣擺從她手中抽出,轉身就要離去。 阮珺玥大驚,她連忙撲上去抱住楚穆云的大腿:“云哥哥,你還管那妖女做什么!” 阮珺玥不傻,她看得分明,她的云哥哥正心系那絕色的少女,于是咬牙切齒:“她……她差點害死我!” 阮珺玥選擇性遺忘了顧盼救她的事實。 楚穆云被她拖住,又不好用力掙脫,一時動彈不得。 他聽見這話,心底本能地涌上反感的情緒,但還未開口,就聽見墨流冷冷的聲音,如玉石相擊:“她替你挨了兩劍,生死未卜,這也算害你?” 阮珺玥一愣,抬頭望去,只見那白發飄飄的神醫懷抱著顧盼,一雙寒涼的眸子正盯著自己,里面的冰雪亙古不化。 她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楚穆云下意識問:“她怎么樣了?” 墨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簡要回答:“血已止住,傷口看似嚴重,但都避開了要害?!?/br> 聽他這樣講,楚穆云眉間的焦躁淡了些:“這么說……”她會沒事吧? 他還沒說完,墨流就潑了一盆冷水:“然她體質極弱,是否能熬過去,便得看造化了?!?/br> 楚穆云雙手緊握成拳,他的視線牢牢地釘在少女身上,沉默了半晌,才又開口,聲音沙?。骸啊阌袔壮砂盐??” 墨流取出金針,掃了眼還癱在地上的阮珺玥:“若她沒有挨第二劍,我有八成把握能救活?!?/br> 阮珺玥被他那毫無溫度的目光盯得一抖。 “現在……不到三成?!?/br> 楚穆云狠狠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所有感情盡數褪去,唯余冷靜。 “無論如何……務必要讓她活下來!”年輕的皇子展露出殺伐果決的風采,“清瑤,留一個活口問出主謀,其余的——立斬!” 顧盼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已躺在一處柔軟的床鋪上。 她當時雖然極力保持清醒,但架不住失血過多,最終還是真暈了過去。 但是就算沒看見后續發展,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她身為世上獨一無二的藥人,楚穆云怎么可能讓她死。 再說了,她早就計算好角度,被刺的那兩劍都盡力避開了要害處,有墨流在,肯定能給她續一口氣。 就是失了點血,感覺頭有點暈。 顧盼手指一動,守在床邊的人立刻便發覺了。 “醒了?”毫無起伏的疑問句。 顧盼費力撇過頭,映入眼簾的便是神醫標志性的白發。 他正自上而下俯視著自己,手里捏著好幾根金針,看樣子剛剛才為她做完一次針灸。 “你傷勢頗重,不可妄動?!蹦髂樕系那榫w少得可憐,他注視著床上的單薄如紙片的少女,道,“此處很安全?!?/br> 被墨流所注視的少女微微啟唇,由于失血過多的緣故,她的唇色極淡:“jiejie……可還好?” 她的聲音不再如黃鶯般動聽,反而染上了絲絲沙啞。即便傷成這樣,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也不是關于自己,而是詢問那個把她推出去擋劍的“jiejie”。 墨流原本想實話實說,但不知為何,目光觸及到少女蒼白的臉龐,嘴邊的話卻拐了個彎:“……她棄你于險境不顧,為何還要掛念她?” 墨流是真心感到疑惑。 在他的觀念里,要是遇到像阮珺玥這般忘恩負義的人,也就是一包毒藥的事,所以他想不通,為何眼前的少女在遭受這種磨難后,還能心無芥蒂。 甚至笑容也半分未變,純澈干凈如最上等的琉璃。 顧盼眨了眨眼。她似乎不太理解神醫為何要這樣問,但仍是甜甜地笑著,耐心回答:“因為是jiejie呀?!?/br> 墨流還是不懂,直接問道:“可她說你是妖女,你也不介意?” 顧盼訝異地睜大了點眼睛,眸子里波光瀲滟。 墨流抿抿唇,繼續道:“還說你是怪物?!?/br> 他原以為少女會氣憤,甚至已經做好了迎接她流淚的準備。 哪知道顧盼只是歪著頭,水潤的雙眸里一片茫然: “抱歉……可是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 這人完全不按套路走,打得墨流措手不及。 他盯著顧盼看了半晌,確認她是真的很虛心在求教,忽然了悟了什么。 是了……眼前這個小姑娘本就不通世事,她又怎會知道,那兩個詞語之下包含著多么巨大的惡意呢? 她的想法,從始至終都非常單純——阮珺玥是自己的jiejie,是唯一的親人,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護好她,哪怕這代價是自己的命。 至于阮珺玥怎么看待她,這少女其實壓根就不在乎。她只是遵循著自己的心意,旁的東西都無關緊要。 墨流甚至可以肯定,就算她知曉了阮珺玥之后的舉動,也絕不會怪罪分毫的。 因為她就是這般簡單易懂,一眼就能看到底,心思宛如剔透的水晶。 墨流好半晌才答:“沒什么意思?!?/br> 少女輕易便信了,眉眼彎彎,笑得天真無邪。 “我這是在哪里呢?”關心完阮珺玥,顧盼總算問起了自己的處境。 “阮府?!蹦鳑]有隱瞞,“回山莊路途遙遠,怕你撐不過去?!?/br> 她還沒做完任務怎么可能輕易狗帶? 顧盼微笑:“侍月沒事的?!?/br> 沒白挨兩劍,可算混進敵方大本營了!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死皮白臉留在這里了。只要不回那個跟囚籠沒兩樣的山莊,她才有搞事的機會。 “我救了你,你當然沒事?!蹦髌婀值仄沉怂谎?,“我并不準備因為你砸了自己的招牌?!?/br> 是是是,你天下第一厲害,怎么不見能解了阮珺玥的胎毒,還需要拿她煉藥人呢? 顧盼壓下嘲諷的欲望,禮貌地勾了勾唇:“原來是你救了侍月……”她敷衍地稱贊道,“真厲害?!?/br> 即便心里是敷衍的,但民間影后念臺詞的功力可謂爐火純青,聽在墨流耳中,卻是誠意十足。 向來清冷的神醫對于這句贊嘆很是受用,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彎起,一閃即逝。 “以你的體質,此番能得救,已數萬幸?!彼嵝?,“若再有下次,我便也無能為力了?!?/br> 顧盼暗地里撇嘴。 得了吧,她要真有事,那也是被這群人給折騰死的。 “不會再有下次?!?/br> 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顧盼抬眼望去,只見七皇子楚穆云挑簾而入,身后還跟著神情復雜的阮珺玥。 “這次是我的疏忽,讓你受苦了?!背略茝阶宰叩酱策?,堪稱和顏悅色地對顧盼說道,“可感覺好些了?” 顧盼楞楞地點頭,眼珠一轉,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阮珺玥身上。 留意到顧盼關切的視線,阮珺玥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來:“meimei,幸好你沒事,不然jiejie要后悔死了?!?/br> 她雖然也走到床邊,但卻不去碰顧盼的身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極為緊張,手都是抖的。 阮珺玥的確害怕著顧盼,之前中毒時的體驗讓她一面對這少女,渾身的汗毛都騰地豎了起來。 但她說那句話,卻又是真心的。 如果顧盼死了,她也別想活下去了。 阮珺玥想起剛剛自己對楚穆云的質問。她怎么也想不通,一個身帶劇毒的怪物,怎么就能令楚穆云視為珍寶? 她完全不理解,所以堅決反對救治顧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