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不過尼爾斯給的信息還是太過籠統,當時由蘇聯紅軍從奧斯維辛集中營解放出來的囚徒大約有七千多名,其中兒童有一百多名,而這一百多個孩子大多都是孤兒,在戰后被來自不同國家的家庭收養,去往了世界各地。 克拉科夫的猶太區起始于中世紀皮雅斯特王朝,當時歐洲黑死病流行,猶太人被認為是疾病的源頭,受到各國排擠,卡齊米日大帝允許猶太人遷居到克拉科夫,發展克拉科夫的經濟,一直到二戰開始前,這里住著大約六萬多的猶太人。 尼爾斯說從中世紀開始,歐洲的大部分城市都設有猶太人隔離區,猶太人必須居住在這個劃好的圈子里。十八世紀時拿破侖侵略歐洲其他國家后,曾短暫解除過這樣的法令,十九世紀猶太解放運動第二次同化歐洲猶太人地位,直到二戰時期希特勒再次將猶太人趕進了猶太區,在整個歐洲掀起了反猶排猶運動,更是修起了集中營,大肆屠殺猶太人。 如今已經沒有了猶太人必須居住在猶太區的法令,卡齊米日當年的居民也大多慘死于奧斯維辛,可以說,這里屬于猶太人的東西已經并不多了。但尼爾斯說,當年從奧斯維辛走出來的克拉科夫猶太人,半數以上仍然回到了這里,工作、經商、生活。 克萊爾來過幾次之后,也差不多把這里混熟了,她知道這個猶太區雖然不大,卻有好幾座歷史悠久的猶太教堂,英雄廣場上有六十八把椅子,代表著在這里生活過的6.8萬猶太人,街口有一家小商店,老板是個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人,賣一種牛奶布丁雪糕,一根只要一個波蘭茲羅提。 克萊爾來到這里的時候會買一根,離開的時候也會買一根,老板沒兩天就記住了她,畢竟天天來猶太區的游客并不多,而她長得也不像猶太人。 克萊爾這些年游歷世界,沒少跟當地的巫師或者部落先知打交道,面對陌生人,她很快就能聊到一起去,于是在第三次無功而返順路買了一根布丁雪糕時,因為老板問了一句“女士是來這里找什么人嗎”,她直接在商店門口跟老板聊了三個小時。 商店老板是個猶太人,名叫庫爾特,二戰時才十六七歲,當時與外祖父生活在德國巴伐利亞州的一個小鎮上,后來被納粹關進了達豪集中營,外祖父在集中營中死去,美軍解放達豪集中營后,他并沒有選擇繼續留在巴伐利亞州,而是回到了家鄉克拉科夫,開了這家小商店。 商店老板并沒有因為說到那段歷史而難過,他一邊說著,一邊給了克萊爾一把巧克力糖。 克萊爾上一次吃麻瓜界的糖還是十一歲以前了,巫師界的比比多味豆雖然擁有味道得到一致好評的太妃糖和牛rou口味,但克萊爾一直以來運氣都比較差,總是吃到鼻涕味或者耳垢味,導致她一看見比比多味豆扭頭就走。 而味道相對正常還能迅速恢復體力的巧克力蛙,則給她留下了平行四邊形般的巨大陰影,她在霍格沃茨分院儀式上第一次吃的時候,原本躺在盒子里還安靜如雞的巧克力蛙在她嘴里突然拼命掙扎扭動起來,當時剛從麻瓜界來到巫師界的她非常驚慌,而格蘭芬多的西里斯.布萊克還在她身后“呱呱”叫了兩聲,導致她從此看見蛙類就反射性手抖,魔藥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炸坩堝,也是因為那次實驗需要抽取蟾蜍的毒液,而在蟾蜍掙扎的時候,她手一抖,直接將蟾蜍扔進了坩堝里。 自此,她跟巫師界的糖果徹底絕緣。 如今,她嚼著安安靜靜的巧克力糖,只覺得平凡的麻瓜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她終于可以好好吃會兒糖了。 商店老板看她吃巧克力糖豆吃得一臉感動,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腦袋,然后問道:“你來這里是找什么人嗎?” 克萊爾飛快將幾顆巧克力糖豆吃完,然后說:“我想找一個人?!彼D了頓,“他在德國投降的第二年大約是十來歲,現在應該是三十多歲吧,不過我在這邊拜訪了幾個年歲相當的人,但他們都不是?!?/br> “三十多歲的猶太人?”老板想了想,“那個時候的十來歲的孩子,如果是孤兒的話,應該都被其他家庭領養了吧,不一定會住在這里?!?/br> 克萊爾點了點頭,覺得也是。 她剝開最后一個巧克力糖豆的包裝紙,然后便聽到商店老板說:“不過你可以去拜訪一下蓋隆先生,他是當年奧斯維辛的幸存者之一,是一個非常受人尊敬的老先生,據說當年在集中營里,他對那些孤兒頗為照顧,說不定認識你想找的那個人呢?!?/br> 克萊爾猛地抬頭,看向老板,這是商店對面的小池塘里傳來一聲響亮的青蛙叫聲,她反射性手一抖,最后一顆巧克力糖豆從已經剝開的包裝紙里蹦了出來,滾落在她身邊。 克萊爾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樂極生悲。 蓋隆先生住在瑞姆猶太教堂旁的一條巷子里,克萊爾前兩天去拜訪一位奧斯維辛幸存者時路過那里,瑞姆猶太教堂建于十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是卡齊米日最小的教堂,后面則是瑞姆公墓。 克萊爾一早就踩著拖鞋,帶著一籃子水果來到了卡齊米日,只不過天公不作美,她剛下了有軌電車,就下起了雨,她只得把水果籃子頂在腦袋上,跑到了一家商店的雨棚下面躲雨,然后花了三十個茲羅提買了一把傘。 買得很是心痛。 她一手交錢,一手接過那把傘,心里想著,除了“樂極生悲”,好像還有個成語,叫做“出師不利”。 她踩著拖鞋,提著果籃,撐著雨傘,踩著滿地的雨水,慢慢走到瑞姆猶太教堂旁的那條巷子,詢問當地住戶,然后那個在屋內織毛衣的大媽隔著一扇窗戶,對著克萊爾說:“你找蓋隆先生?去瑞姆公墓吧,他上個星期就過世了?!?/br> 克萊爾:“……” 中國除了“樂極生悲”、“出師不利”之外,好像還有個成語,叫做“一語成讖”。 她嘆了口氣,看了看手中的果籃,她臨走前特地在中央集市廣場買的,想著送給蓋隆先生,如今蓋隆過世,這個果籃還是得送的。 她撐著傘走出了巷子,往瑞姆教堂走去,剛拐過巷口,她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踏著雨水的聲音,她只當是趕時間的路人,便側過了身準備讓到一邊,然而眼前忽然涌入一團黑色,一只手已經握住了她握著傘柄的手。 “介意我跟你用同一把傘嗎?”她聽見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抬頭,看見了埃里克那張熟悉的英俊的臉,他取下了那頂黑色的紳士帽,雨打濕了他鬢角的發絲和臉頰,雨水從他下巴上滑下,沒入他的衣領。 他渾身濕透,本該很狼狽,但臉上卻沒有任何委頓之色。眼睛仍然是那樣幽深,只是在這個陰暗的雨天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晦暗,看著克萊爾的眼神像是撥開云翳的一縷清光。 第12章 論變種人04 克萊爾沒想到,許多天不見埃里克會在這里出現在她面前,她愣了愣,而對方已經從她手中接過傘,舉在了他們兩人的中間。 巷子口偶爾有行人路過,但在這樣的雨天大都急著趕路,只在他們耳側留下匆匆踐過的水聲??巳R爾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果籃,又看向不遠處瑞姆教堂尖尖的穹頂和十字架,她還沒說話,埃里克已經問她了:“你到這邊來做什么?” “拜訪一位老先生?!笨巳R爾回答,她有些遺憾地笑了笑,“可惜他已經過世了?!?/br> 她整個人縮在傘下,剛說完,就打了個非常響亮的噴嚏,她揉了揉鼻子,忽然就想起斯內普所熬制的味道感人的感冒藥劑,忍不住抖了抖。 這時,她余光瞥見埃里克換了另外一只手拿傘,她正奇怪間,埃里克靠近她的那只手,已經從她身后握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圈進了自己的懷里。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狹窄的巷子,天光似乎明亮了許多,雨水從傘檐斷斷續續地從她肩頭擦過,往下滴答,她朝埃里克那邊扭過頭去,看見他另一邊已經濕透了的肩膀。 “你……”克萊爾皺了皺眉,開口。 “沒事?!卑@锟寺N了翹唇角,“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就好?!?/br> 克萊爾:“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己再去買把傘,那邊的店里就有買,三十茲羅提一把,畢竟你……還是有些魁梧的,擠一把傘還是有些為難的?!?/br> 埃里克:“……” “你覺得貴?”克萊爾為難,“我也不會講價,那就只有吃啞巴虧了?!?/br> 埃里克:“……” 她看著埃里克越來越黑的臉色,才咳了兩聲,說:“好吧好吧,不買不買,就打一把傘,可以了吧?” 埃里克的臉色這才小雨轉多云。 克萊爾突然莫名有種在哄鬧脾氣的霍格沃茨低年級學生的感覺。 埃里克調整好面部表情,低頭看了克萊爾一眼,說:“那么現在你是打算回去,還是?” “來都來了,還是去拜訪一下吧?!笨巳R爾將果籃拎在他眼前晃了晃,“聽說是一個很受人尊敬的老先生?!?/br> 克萊爾問過教堂的神父之后,在瑞姆公墓找了許久,才終于在最后方的角落處找到了蓋隆先生的墓碑。墓碑還很新,墓碑下還放著一束開得燦爛的白菊花,似乎是前不久才有人來看過。 克萊爾彎腰將果籃放到花的旁邊,然后抬起頭,看著墓碑上蓋隆先生的照片。 這是一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跟所有克萊爾見過的別人家的爺爺外公沒有什么不同,幾十年前,集中營里,那是一個自身都難保的地方,但蓋隆先生不僅自己活了下來,還以一己之力,保護著幾十上百個孤兒,等到了盟軍的救援。 克萊爾當年游歷世界路過維斯瓦河畔的時候,她的伙伴就跟她說過波蘭這塊土地曾遭受到的創傷,那時她漫不經心,對所有東西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F今在克拉科夫待了這么些天,認認真真聽了不少當時的故事,只覺得麻瓜真的很神奇,跟她十一歲之前的記憶不一樣,跟她在巫師界所聽說的不一樣,也跟卡莉姨媽在信件中所描寫的不一樣。 越是身處困境,越能爆發出不可想象的力量。 克萊爾直起身,側過頭,看見在她身側打著傘的埃里克正低著頭,非常認真地看著墓碑上蓋隆先生的照片,忽然響起菲利克斯提到過,埃里克也曾在奧斯維辛待過一段時間,只是他跟平常的囚犯不同,他是變種人,被集中營負責人關在其他的牢房。 她順著埃里克的視線,看向蓋隆先生的那張照片,然后聽見身旁的埃里克說:“你是來拜訪他的嗎?” 她回過頭,看向埃里克,點點頭:“對,據說當年她在集中營保護了很多孤兒,所以我……” 她的話卡在了一般,便看見埃里克的眼中嘴角上揚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她愣了愣,然后聽見埃里克說:“他確實保護了很多人,不過也是看德軍大勢已去,為了避免其他人將他這個靠著將同胞的尸體從毒氣室中拖出來投進焚化爐里,甚至是向看守揭發了集中營地下組織才能活到戰爭結束的‘特別隊員’活活打死,才帶著他的爪牙,攔下了要把那些孩子送進毒氣室的車?!?/br> 克萊爾聽見他的話,然后看見他又看向那塊墓碑,眼帶諷刺地,一字一頓地讀著墓碑上的墓志銘:“‘這里躺著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哈,菲利克斯還會因為曾經為納粹做事而痛苦一生,而這個人,卻一直享受著他本不應得到的尊敬,風風光光地活到了最后?!彼站o了拳頭,“他是納粹忠心的狗,他帶著人將我的母親從牢房里拽了出來,然后看著納粹一槍……” 他沒有再說下去。 瑞姆公墓的雨忽然間下得更大了一些,盡管埃里克將傘往克萊爾那邊傾斜,但克萊爾還是感覺到雨點在敲擊著傘面的同時,也打濕了她后背的衣衫。 她沒有再去看蓋隆的墓碑,而是看著埃里克。 她之前總覺得埃里克是一個非常善于隱藏的人,不僅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還將自己的喜怒,一并隱藏在他波瀾不驚的眼睛中。 剖開陳年舊傷總是痛苦的,連帶著他看上去都有些狼狽了。 克萊爾抬起手,將他被雨水打濕的鬢發別到他的耳后,說:“你說你曾經快樂過的?!?/br> “沒有了?!彼鸬?,“我已經忘記很多年了?!?/br> 克萊爾嘆了口氣,拿起放在墓碑前的果籃:“我們走吧,這個果籃不送他了?!?/br> “丟了?!卑@锟苏f。 “這可花了我五十茲羅提?!笨巳R爾夸張地說,她的眼珠在眼睛里轉了一圈,“不如分而食之?!?/br> 卡齊米日下了一場驟雨,驟雨之后,天空又見碧藍色的蒼穹,天邊還有一道隱隱的彩虹。 克萊爾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渾身濕淋淋的,踩著一雙寶藍色的大叔拖鞋,跟埃里克坐在英雄廣場上吃蘋果。 大雨之后,廣場上又是游人如織,他們的旁邊是一個拉手風琴的街頭藝人,拉著一首格外溫柔的俄羅斯民謠,幾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輪滑鞋,從他們面前滑過,帶起的風吹得渾身濕透的她又忍不住抖了抖,她抱著蘋果猛啃兩口,然后看向坐在她身邊,說什么也不吃水果的埃里克。 “你真的不吃?”她問。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 “我會全部吃光的?!彼苷J真地說。 埃里克沒有回答,但是眼神所透露出來的星系毋庸置疑。 她嘆了一口氣:“不過也是,你適合穿著制作最精美的袍子,挺直腰背,坐在豪華的飯廳里,等著仆人給你端上烤得七分熟的蘇格蘭金毛羊的羊腿,撒上一點孜然,一口一口地吃,吃上整整兩個小時?!?/br> 就像馬爾福家那個十分講究的家主。 埃里克翹了翹嘴角:“吃兩個小時那也太夸張了?!彼D了頓,“不過蘇格蘭金毛羊又是什么?” 克萊爾吃蘋果的動作一頓,然后干咳了兩聲,說:“不為人知的生物?!?/br> “不為人知?”埃里克挑眉。 “在幾十年前,變種人不也是不為人知嗎?”克萊爾朝他笑笑,“別人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蘇格蘭金毛羊生活在蘇格拉南艾爾郡的偏僻地方,因一身黃毛得名,rou質鮮美,性格溫順,極易捕捉,現在數量已經不多了。 埃里克點了點頭。 克萊爾又說:“維斯瓦河里生活著一種人魚,不過他們個頭很小,沒有牙齒,生性膽小,以浮游生物為食;維斯瓦河上游則生活著一種兩棲動物,樣子很像鱷魚,但他們其實是一種蜥蜴,兩年換一次指甲,三年換一次牙齒,指甲和牙齒可以研磨成粉入藥,是骨折藥水的原材料之一?!?/br> “其實哪里都有不為人知的生物,我的父親當年走遍了世界各地,就是為了尋找它們,調查它們的生活現狀,盡自己所能地去保護它們,只不過他沒有完成自己的理想,就已經過世了?!笨巳R爾笑了笑,“所以我又走了他當年的路,完成了他未盡的心愿?!?/br> 她看向埃里克,雖然埃里克對于她說的這些東西并不了解,但神色并沒有不耐煩,而是非常認真地,聽她講述自己的故事。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在這個喧鬧嘈雜的廣場上,將自己的故事,告訴一個跟她觀念完全背道而馳的人。 “我的母親是個出生于美國的普通人,她義無返顧地放棄了自己的一切,跟我父親游歷于世界各地,去了解那些她以前從未聽說過的生物,我還沒滿一歲的時候,就被他們送到了我的姨媽家里,而我三歲的時候,他們失蹤了,也可以說,已經過世了?!彼D了頓,又加了一句,“可以說,如果沒有他們寄過來的幾張照片,我甚至不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子?!?/br> “抱歉?!卑@锟苏f。 克萊爾聳了聳肩:“也沒什么,我的姨父過世很早,姨媽獨自一人撫養我和表哥長大,她一個人就給我了雙份的愛,我從小并沒有因為沒有父母而覺得難過,世界上還有愛我的人,而我也還有需要去做的事情?!?/br> “所以我繼承了父親的理想,踏遍了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去保護那些瀕危的生活,搜集古老的史料?!笨巳R爾雙手托著下巴,望著廣場上的那些代表著猶太人的椅子,“完成了這個理想,我就想回去繼續過普通人的日子?!?/br> “那你來克拉科夫是為了什么?!卑@锟藛?。 “為了我父母的死因?!笨巳R爾說。 她剛說完,忽然想到,埃里克曾經在奧斯維辛待過,說不定他知道那個男孩! 她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扭過頭看向埃里克,興奮地問道:“你在奧斯維辛時,認識家住克拉科夫的猶太人嗎?” 埃里克皺了皺眉,克萊爾連忙道:“一個男孩,大約十來歲,在蘇聯紅軍解放奧斯維辛之后沒有被其他國家的家庭收養,而是留在了克拉科夫,至少在克拉科夫待了一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