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電梯門在第一層停下來,又是喬琉和梁茉率先走了出去。 周子舟跟在后頭,沉默地看了兩人一眼,才跟著走出去。 住院部的飯菜并不好吃,梁茉胃口本來就叼,平時不是美食根本不吃,現在她都后悔為了喬琉大老遠跑來這醫院受罪了。她一直在挑剔色香味都不俱全,跟嚼蠟燭似的。而喬琉和周子舟仿佛在競爭誰是沉默的雕像第一名,一個比一個動作僵硬。 “你們都沒有吃飯說話的習慣嗎?”梁茉覺得有點無趣,隨便找了個話題,問喬琉:“你們社團年后又沒有什么出去玩的計劃?” 喬琉往嘴里塞著白飯,余光一直瞥著周子舟,但是瞧見周子舟大口大口地吃飯,吃得特別香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個兒跟個深閨怨婦一樣,特別沒意思,便更加沒心思搭理梁茉了。 “還能有什么計劃,那群人,也沒有弄到學院的資金?!眴塘鹦牟辉谘傻?。 梁茉:“你給錢不就行了,還要什么學院的資金?我們社團打算辦一場舞蹈大賽,到時候肯定特別有趣?!?/br> 喬琉說:“沒意思?!?/br> 梁茉沒轍了,她吃了幾口沒什么胃口,便把筷子扔下了,問喬琉:“去哪兒結賬?” 喬琉沒理她,他又偷偷瞥了眼周子舟,見周子舟還在埋頭悶聲吃飯,像是一時半會兒吃不完似的,就放下了心。他擔心趁著他去結賬的時候,周子舟給跑了。所以得趁著周子舟還沒吃完時,趕緊去結個賬。 “我去吧?!眴塘鹫f,然后掏了掏錢包,沒掏到,這才注意到自己穿了身灰藍色病號服,頓時心情不怎么好。拿著手機便匆匆朝著收銀臺那邊過去了。他腳步走得飛快,走到收銀臺那邊還時不時裝作漫不經心回頭去看周子舟一眼,生怕周子舟跑了。 等喬琉一走,梁茉和周子舟面對面坐著,頓時氣氛更加尷尬了,情敵見面,不死不休。而且梁茉還惦記著上次在運動場上,周子舟故意跑過來搶走自己的礦泉水的事情—— 而且她也看出來了,周子舟和喬琉這兩個人分明是鬧了矛盾,現在不是在冷戰,就是吵架后,否則今天一整天,怎么就沒瞅見他們說上幾句話呢。平時好得跟連體嬰似的,叫人插嘴都插不上一句,現在感情終于出現裂痕了吧。 梁茉有種微妙的幸災樂禍的感覺,故意對周子舟道:“喬琉今天怎么一句話都不和你說,你們吵架了嗎?” 周子舟悶頭吃飯,微微一怔,道:“不是說了嗎,說了兩句,你沒聽見?” 梁茉挑著眉毛,突然覺得周子舟這人還挺好逗的,這么一逗,看他飯都咽不下去了,便繼續道:“而且他還讓我喝水,可沒讓你喝吧?你來了,他都不招呼一下?!?/br> 周子舟心里有點難受,漲紅了臉,下意識地就反駁道:“那,那那我還坐他床頭邊上了呢,而且喬琉送我鞋子了,他送你什么了?他只送給你一杯白開水?!?/br> 這話說完后,周子舟后知后覺地感覺不對勁,頓時有點羞愧。他這是在做什么,和一個女孩子爭風吃醋嗎?為了喬琉? 梁茉也看出來了,手肘撐在桌上捧住臉,饒有興趣道:“周子舟,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周子舟:“……” 有些事情自己或許意識得到,但是一旦被人這么明明白白地挑出來,就猶如一道雷,陡然打在頭頂,令人不知所措的同時,也豁然開朗。他是在吃醋,而且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就微妙地吃過醋了。 周子舟恍然地想著,那么,看到喬琉和林霍然一起打游戲,自己融不進去的時候,那種心里面跟吃了沒長熟的橘子一樣,酸得不行的感覺,也是吃醋嗎?那么,在圣誕節晚會上,看到喬琉和梁茉站在舞臺那邊,心里面吞了個雞蛋無法咽下去的感覺,也是吃醋嗎? 他也太能吃醋了吧。這樣絕對不行。 周子舟連忙反省自己,脊背一下子都挺直了,跟受到教育的小學生一樣。 梁茉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所以,你喜歡喬琉吧?” 周子舟抿起了嘴唇,沒有作出回答。他覺得即便自己對喬琉有什么想法,也是不會對梁茉輕易說出口的。因為梁茉只是抱著八卦的態度,來問他這個問題,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震蕩。他還抱著微妙而隱秘的想法,他把梁茉當成情敵,一點兒關于喬琉的事情都不想和她分享。 周子舟知道這很小氣,但是在這之前,他也沒有意識到喜歡一個人就是這么小氣的事情。 “啊,喬琉?!绷很蕴痤^,猛然看到喬琉不遠不近地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頓時嚇了一跳,喬琉怎么靠近都無聲無影的,真是嚇死人了。她問道:“你回來啦?多少錢?要不要aa?” “不用了?!眴塘鹱哌^來,卻并沒有坐下,而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起來臉色相當難看,嘴唇還有點發白。 周子舟仰頭看他,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也顧不得還在被他單方面的冷戰了,有點緊張地問:“你還好嗎,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喬琉看著周子舟,一言不發。他從八歲之后,便沒有坐過過山車那種東西了,但是剛才那一瞬間,卻體驗到了那種感覺。他聽到梁茉問周子舟喜不喜歡他,然后他整顆心臟一下子被什么東西拽起來了,吊得老高,就怕周子舟說不喜歡。 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待在原地,等著周子舟的答案。但是周子舟的答案就是,沒有答案。 周子舟仍是回避。無論誰問,他都回避。 于是喬琉一顆心臟又直直墜落谷底,又被碾碎了一次。他簡直恨透了這種反反復復的感覺,期待,然后失望,循環往復。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愿都沒有遇到過周子舟,這樣也不會陷入噩夢般的自作多情當中了。 喬琉直勾勾地盯著周子舟,呼吸好像有點不穩,眼里隱隱有些紅血絲。他看起來像是有點激動,胸膛起伏了兩下,但一開口,卻又竭力非常平靜:“我出去走走?!?/br> 他說完轉身朝著醫院外頭走去,雙手插在兜里,跟散步似的??墒侵茏又垓嚾桓杏X他好像又誤會了什么,雖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頓時脊背立起來,不安地往喬琉看了眼,也站起來,想要追過去。 “你們干嘛呢?剛吃完飯呢這?!绷很阅婷?,簡直不理解這兩人之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氛圍這么奇怪。 周子舟沒出聲,他沒心情,直接追了出去。 喬琉走在前面,沒多久就聽到身后急促的腳步聲,他知道周子舟追了上來。但他連回頭的心思都沒有。他心里如同被沉進湖底,沉甸甸的,難受得想死。他從小到大,沒有過這種感覺,簡直像是一場莫名奇妙就開始的單戀,得不到對方的回應,就即將要被扼殺住。 更令人難過的是,他沒辦法扼住。如果能輕輕松松地收回對周子舟的感情,那就好了。 為什么周子舟不能喜歡他一點點呢,他都這么喜歡周子舟了。 周子舟可真是—— 喬琉想罵人,但是找不到一個不太好的語言來形容周子舟。他本來覺得站在周子舟面前,自己是趾高氣揚的那個,是更加驕傲的那個,但是現在突然覺得,自己才是更沒用的那個,是隨時可以被放棄的那個。 他既憤怒又無助,既想摁著周子舟打一頓,又想摁住周子舟偷偷親一下。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想放棄,又想垂死掙扎。他想裝作毫不在乎,又想低聲下氣求周子舟在乎一下自己。他聽見身后周子舟追著跑過來就更加來氣,既然會追過來,說明多多少少還是在意他,可是并非那種在意,只是把他當朋友,不是他想要的喜歡。 那么有什么用? 周子舟氣喘吁吁地跑到喬琉身后,剎住了車,小聲叫了句:“喬琉,你沒哪里不舒服吧?” 果然,還是為了他的病。那該死的心臟病。如果沒有心臟病呢,周子舟怎么會追過來呢。喬琉站住了腳步,卻并沒有回頭,他眼眶逐漸發紅,和眼睛里的腫脹紅血絲一起,令他顯得有些狼狽不堪。 “沒哪里不舒服,你要是為了那個合同才跑過來問這么一句,那大可不必了?!眴塘饐÷曊f。 “我不是為了合同?!敝茏又廴珲喸诤?,被喬琉這么一句話懟得說不出話來,他喉嚨干澀。 “我懶得去管你為了什么了,周子舟?!眴塘鹦睦锬菈K被刺傷的地方根本沒辦法好起來,因為得不到任何回應,所以傷口越撕裂越大,他轉過身來看著周子舟,但臉上面無表情,臉色是白的,嘴唇是白的,只有眼眶是通紅的:“我現在不管了,我現在根本不想管那個合同的事情了?!?/br> 喬琉越是難受,就越是想要刺傷周子舟一點,他竭力說道:“你走吧,別來煩我,我不想看到你?!?/br> 醫院外面人來人往的很多人,住院部旁邊cao場上還有人在打籃球,籃球撞擊籃板發出熱鬧的響聲,還有人鼓掌。但是這么嘈雜,周子舟卻跟只聽見了喬琉這么一句話似的。 好像只有這么一句話,一下子灌進他耳朵里,如同一盆冰,拽著他心頭一同沉下去。 他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那是什么意思?”周子舟隔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看著喬琉,固執不休。他吸了吸鼻子,感覺鼻腔也有些酸了。 他話音剛落,籃球場那邊的籃球就突然不小心飛了出來,直直朝著他們這邊砸過來。還有一段距離,周子舟愣了下,沒反應過來之前,喬琉拽了他一下,似乎是下意識地,把他往后面拽了一步。于是籃球擦著兩個人飛過去了,撞擊在墻壁上,又彈了遠。 喬琉喉嚨動了動,視線在周子舟臉上上下逡巡一圈,仿佛是松了口氣一般,神情松了松,可隨即又有點疲倦。他撇開頭,像是不想再看到周子舟一樣,盯著醫院那堵墻,臉色冷漠。 周子舟怔了怔,心里情緒翻涌。 “喬琉……你是不是今天不想看到我,那我明天再來?!敝茏又壅f,他有點茫然,因為喬琉剛才那句話,和那種神情。 話還沒說完,他握在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下,是震動,周子舟下意識地拿起來,并沒有打開手機,但是短信已經出現在屏幕上,是他奶奶拜托村長給他發的短信。內容大致是告訴他最近家里高速公路修路的情況。 喬琉睨了眼,卻什么也沒看到,眼睛只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的“高速公路”四個字。他突然冷淡地嘲諷笑了一下:“怎么了,你們那邊每天修路的狀況都要和你匯報?因為你是大功人?” 周子舟裝作沒聽到他話里的刺,他口干舌燥,心里發慌,解釋道:“不是這樣的,家里那條路最近停止修了,因為天氣原因,所以發短信告訴我一下,讓我別擔心?!?/br> “停止修了?”喬琉冷笑道:“你不會懷疑是我從中作梗吧?” 周子舟急了,說:“我——” “算了?!眴塘鸫驍嗨?,眼神垂下去,神情顯得疲倦而落敗,說:“算了。周子舟,我認真想過了,我們做不成朋友了。因為我就是這么個人,自私自大,我討厭任何欺騙利用我的人。所以,我們還是別做朋友了,以后你家里修路那件事情,還是繼續。因為你對我示好的那些,一條路還給你,應該夠吧?!?/br> 周子舟:“……” 他看著喬琉,心里簡直慌到了極點,好像有什么握不住,正在從手中溜走一樣。 到處都是嘈雜一片,但喬琉什么也沒辦法聽到,他如同被浸在冷水里,心里壓了什么沉甸甸的石頭,難過得快要爆炸了。他有一瞬間都要分不清自己說的究竟是氣話,還是真的想要自暴自棄地不去喜歡周子舟了。他明知道他做不到,但是傷人的話還是說出口:“如果我們不能做到兩不相干的話,周子舟,一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挺可笑的?!?/br> 何止是可笑,簡直是自取其辱。 他還以為周子舟喜歡他呢,以為了那么久——落在周子舟眼里,肯定跟個傻逼似的。不止傻逼,還有病。 喬琉傷心透頂。 周子舟緩了口氣,才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道:“對不起,我真的很愧疚,我不是故意……” 這句話激怒了喬琉。 不是故意——他不給周子舟解釋的機會,嘲道:“不是故意的?難不成有人逼著你簽合同,難不成在你認識我之后的那么長時間里面,有人堵著你的嘴巴,讓你不要主動向我坦白嗎?” 可是他看到周子舟的神情,又有點說不下去了,泄氣道:“算了,反正都過去了,我不怪你,你也不要覺得抱歉,以后互相還清了?!?/br> 周子舟茫然地看著地面,明知道喬琉說的是氣話,可他仍是腦子嗡嗡響,他突然沖動無比,忽然就出聲道:“可是,可是你那天說喜歡……”你怎么能說話不算數呢? 那副樣子—— 喬琉盯著周子舟的頭皮頂,覺得周子舟簡直就是在逼著他承認,并不喜歡周子舟一樣。他感到羞怒無比,也同樣難過到說不出話來。這么久以來,他跟個小丑似的,自作多情,在周子舟面前做了那么多蠢事,還說出了人生當中的第一次表白??墒侵茏又郯阉谋戆桩敵墒裁茨??不信他,還是不愿意信他? 到了現在,周子舟仍是不愿意回應他,就像他一個人唱了獨角戲一樣。 喬琉心里難以言喻地難受,眼眶也紅著,神情疲倦,又狼狽,他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一點也沒有自尊心了,更沒有驕傲了。簡直好像是周子舟占據了所有的主動權,他在等待著周子舟賞賜些什么似的—— 他到底為什么,要把自己變成這樣? 喬琉很費勁,很費勁才讓自己表情看起來沒那么難過,而是戴上冰冷的面具,張開嘴巴,竭力說:“這次跟你說實話吧,我那天跟你說喜歡你,真的是逗你玩的,騙你的。你可千萬千萬別當真了,不然我真的要笑死了?!?/br> 周子舟這回真的聽明白他的話了。 周子舟茫然地抬頭看了喬琉一眼,表情怔怔的。 喬琉:“而且我還和林霍然打了賭,賭你會不會當真,現在看來是我賭贏了。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喜歡你呢,你這個慫包,被林良他們欺負了還一身不吭,什么都不敢做,我真的,很不喜歡,很……討厭你?!?/br> “哦?!敝茏又勰X子里嗡嗡響,喬琉的話如同刺,當胸口扎過來,他覺得思考都很困難:“可是我喜歡你?!?/br> 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喬琉:“……”他頓時安靜了。 周子舟低著頭,說:“我一聲不吭是因為,我怕做了什么之后,就再也沒有和他們成為朋友的機會了。我來這邊之后,一個人也不認識,一個朋友也沒有。我很想和誰成為朋友,即便只是能偶爾一起去食堂吃個飯,互相占個位置,也是很好的。我也怕你是在開我的玩笑,喬琉,你怎么會喜歡我呢,我這么覺得的?!?/br> “如果你是在開我的玩笑,而我又傻乎乎地撞上去,告訴你,我喜歡你,到時候我就沒有退路了,你會嘲笑我傻逼,我們也連朋友都做不成了?!?/br> “要是你不和我做朋友,你讓我走的話,我就真的沒朋友了,我……我很害怕,也很難過?!?/br> 周子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他只是很茫然。他像是突然被拋棄在原地,找不到方向一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覺得空氣有點過于沉默了,于是抬起頭來,就見喬琉盯著自己,兩只眼睛布滿紅血絲。 周子舟覺得還不夠,又怔怔地給自己的話收個尾:“所以我是說,我喜歡你……怎么辦?” 喬琉問:“哪種喜歡?” 周子舟愣愣地說:“就是那種,看到你和梁茉站在一起,我很難受,很嫉妒的那種?!?/br> “……”喬琉看著周子舟,突然覺得所有的交易、利用、被欺騙,又或者是傷心、糾纏、難過,全都值得了。他鼻子酸楚,忍不住了,眼眶里一下子有了眼淚,他覺得這樣太沒面子了,卻又沒辦法遏制住,就如同沒辦法遏制住他喜歡周子舟一樣。 他握住周子舟的手,頭發亂糟糟的,臉色也蒼白,嘴唇也干涸,像是生了一場大病,又終于從鬼門關闖回來了一樣,有些微不易察覺的抽噎,說:“我剛才那都是氣話,周子舟?!?/br> 周子舟知道他那都是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