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但是……后來,玉邈他便專心攻殺魔道教徒,只要找到一處洞府,便是連鍋端盡,半個活口也不留。沒人再說他有異心,但皆改口稱他性情酷烈,恐難得仙道?!?/br> 當時,聽展枚歷歷說來,江循其實是不信的。 “連鍋端盡,半個活口也不留”這般冷酷殘忍的形容,江循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它和玉邈對上號。 在他的記憶里,玉邈雖說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但不至于瘋癲至此地步。 可是在看到玉邈丹宮處的傷口時,他明白了。 在他還是秦牧的時候,曾借著秦家大公子的身份,研習過無數光怪陸離的陣法。其間有許多早已失傳,或是只剩孤本,不知流落何處,關于這些失傳的陣法,有些典籍上會草草提上一筆,概括其功效。 “鴻蒙神譜”,是這些功法中令江循印象最為深刻的其中之一。 鴻蒙神譜,倒逆光陰,重歸鴻蒙,乃上古禁忌之術。 修士若要練就此法,需得體外修煉,名曰“斗丹”。 過程也不復雜,只需取旁人金丹,剖己方金丹,渡于體外,兩兩纏斗,一旦取勝,修煉此法的修士可以將對方金丹吞并,固元修法,但一旦不敵,被對方擊敗,那便是死路一條。 但究竟如何實施“斗丹”,記載具體過程的神譜早已不知去向,當然,這禁忌之術也無從煉起。 ……倘若玉邈當年硬生生從云崖仙人那里劫來的,就是鴻蒙神譜呢? ……倘若他屠殺魔道道眾,只是為了搏命斗丹呢? ……倘若他修煉此類禁術,是想讓自己的身體倒轉至事件發生的三年之前呢? 江循想得渾身發冷,他想到剛才花瓶里倒轉了整整兩年光陰的梅花,想到光潔如新的花瓶,想到……《列子》。 他原以為,玉邈看這閑書,不過是為了消遣取樂,卻并未想到,夸父逐日,與他何其相似。 他不惜毀名絕譽,冒著一擊不成即身死魔窟的危險,那般煞費苦心地修煉,但是眼見著三年過去,他也只能倒轉兩年的光陰。 修煉愈到后期便越是艱難,進度便越是緩慢,但時間絕不會等待他。 漸漸的,自己死去的時間會越來越長,他要如何發狂地追趕,才能逆轉光陰? 和《夸父逐日》多么相似。 夸父望著天邊的浮日,向西追去。 ——玉邈滿懷著沉重的愛情,艱難跋涉。 夸父飲干河、渭。 ——玉邈竭盡心血。 夸父渴死在了追日的半路之上。 ——如果他不回來的話,玉邈又會在哪里倒下呢?哪里又會是他的終點呢? 江循有點喘不上氣,耳朵軟趴趴耷拉下來,任憑溫軟的絨巾覆蓋住了他拳頭大小的身體,寶藍色的眼珠被霧氣浸染,覆上了一層透明的珠霧,將滴未滴,光芒閃耀。 就在此時,一股失重的感覺驟然襲上江循的心頭,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莫名墜入了一片guntang之中。 ——玉邈閉著眼睛,伸手抓了疊放在不遠處的絨巾,浸入水中,準備擦身。 隨著玉邈的動作,江循整只貓也噗通一聲滾進了水里,灼熱的水流刺痛了他的瞳孔,他剛想本能地瞇起眼睛來,就在彌漫著淡淡血腥氣的水中,看清了某樣剛才他一直沒能看清的東西。 就在玉邈的胸口位置,有一個字型的傷口,分明是一個“循”字。 那不是用刀刻成的,是用指甲日日夜夜地刮挖刻畫,一筆一劃,一鉤一壓,生生刻出來的傷口。 十二畫的“循”字,循環的循,江循的循。 剛才玉邈的手覆蓋在這里,就是在給這傷口描紅。 創口已經再次破損,滲出血絲來,飄飄蕩蕩地融入水中。 看到這個字,一瞬間的功夫,江循的一顆心已經不會跳了。 心口痛得厲害,是那種把心臟攪碎成一片片碎塊,在五臟間游走的真切的痛。 而玉邈也聽到了異物落水的聲音,他微微張開眼睛,纖長睫毛上挑著的一顆飽滿的水珠不堪重負地跌落下去,跌落在一頭被水浸得透濕的長發上。 渾身泛著閃亮水光、不著寸縷的青年從水里猛然鉆了出來,雙手扳住玉邈的肩膀,決絕而兇猛地親吻上他的唇瓣。 大滴大滴的水珠從青年的臉上滑落,不知道是淚還是水。他在親吻間發出斷續的嘶鳴,像是試圖在唇齒交合間,通過舌頭告訴玉邈他攢了一腔子的話,但是唯一能勉強叫人聽清的只有兩個字:“玉九?!?/br> 玉九玉九玉九玉九。 被他吻了許久的人,在短暫的怔愣后,終于有了動作。 他的蝴蝶骨被人從后面用幾乎要捏碎它的力道捏緊了,江循也不甘示弱,一口咬破了他的舌尖。 血腥味的狂暴的吻,在二人的唇畔都印下了深色的痕跡。 切磋琢磨,碾壓吮吸,最后……反客為主。 漸漸地,江循軟下了腰,失神地被玉邈壓在了浴桶邊沿。 他撩起江循面上的一縷濕潤的發絲,用手指按在江循因為吸飽了水汽而透著淺淺殷紅的嘴唇上,來回撫摸,唇角微挑:“……你回來了?!?/br> 江循低啞地嗯了一聲。 玉九重復:“你回來看我了?!?/br> 他看得分明,玉九的眼神也是迷亂的。 ……他沒能分清虛幻與現實之間的差別??峙略谒磥?,自己僅僅是一個真實的夢境而已。 第124章 和鳴 漸漸地, 玉邈那股狂熱的浸透一點點消失了, 他謹慎地攬住江循的腰身, 撩起桶內溫暖的泉水,輕輕為他擦洗身體,竭盡所能地保護著一個隨時會消失的夢境, 江循低喘著,抬起被熱水浸得水光發亮的手指,細細撫摸著玉九胸口的刻痕, 也在安撫那顆在他胸腔中劇烈跳動著的心臟。 半晌之后, 他把右手送到自己唇邊,一口咬破。 可還沒等他把手指放在玉邈的傷口上, 他的手指便被玉邈含在了口里,傷口迅速愈合, 那一抹甜腥也被玉邈的舌尖吸收了去。 江循有點哭笑不得,呼吸著從他鼻腔里送出的灼燙氣息, 低聲道:“……給你治傷?!?/br> 玉邈的吻羽毛似的輕落在江循額頭上,動作輕柔,聲音卻止不住發顫:“不要再受傷。不準你再為任何人受傷?!?/br> 他話是這樣說, 但是江循看得分明, 他自己身上早已是千瘡百孔。 江循的指尖細細地掠過玉邈的小腹,那個以前他喜歡用來放爪子的小小凹陷已經消失了,一道下陷的暗紅色狹長傷疤正橫亙在那處耀武揚威。 緩緩把手指上移,沿著經脈流轉的方向,江循像是個摸象的盲人一樣, 摸遍了他周身每一寸角落。 幾乎沒有一處皮膚算得上平整,劍創,刀傷,箭疤,密密麻麻,隨處可見。 這具殘破的身體,記載著他三年來走過的光陰。 最終,江循的手指移回到玉邈的丹宮位置。那里刀痕疊劍痕,不知被剖開了多少回。內里的金丹隔著一層皮膚摸去,便guntang灼手得緊,活像是一顆在火山下翻滾嘶叫著、噴吐著血紅色巖漿泡沫的魂靈。 萬言在口,江循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最終,他把額頭抵在了玉邈的肩膀上,笨拙地吐出了七個字:“……玉九,你真夠瘋的?!?/br> 玉邈發出一聲模糊的輕笑,動作越來越柔和。他用食指撩起江循的頭發,別在他的耳朵后面。隨即,一只布滿劍繭的手掌按在了江循的腦后,溫存地摩挲兩下,低沉性感的氣音柔緩地滑過江循的耳垂,激得他耳朵癢癢的直發熱。 玉邈的回答很輕,生怕嚇跑這個夢境中的江循,正因為此,他的言語中透出的邪異氣息才愈加令人汗毛倒豎:“瘋也無所謂。我就算不擇手段也要和你在一起?!?/br> 說到這里,玉邈似乎發現自己的言辭過了激,立刻收斂了通身的殺戮陰氣,語帶不安地解釋道:“……我不是要傷害你的意思。別怕?!?/br> 這樣小心翼翼的玉邈,讓江循心軟得厲害。 他輕輕張口,叼住了玉邈輪廓分明的鎖骨,含混道:“知道我怕,還不抱著我?” 玉邈依言,把貓似的柔弱無骨的青年從水中抱起,放在床鋪上,細細擦凈他頭臉上的水漬,就像當初初入曜云門、撿到江循的那一夜,生怕哪一個動作重了,眼前的人便會像皂角泡沫一樣消失在晨曦的霧氣中。 江循渾身絲縷不沾,側身支頤,認真而放肆地打量著玉邈的眉眼,看到興起,還用手指輕輕去描畫。 ——明明才只三日未見,心里就已經很想他了。 玉邈倒是一心一意做著自己的事情,動用清潔術法后,江循發上水珠皆消,柔順的長發隨意披在枕上,玉邈見狀,便把他的頭發用一根木釵簡單地盤了起來。 在紅楓村七日同宿的時候,江循就知道玉邈有這個習慣,怕兩人的頭發交纏在一起,次日會不好打理。江循每每不長記性,喜歡把頭發散開來睡,偏偏睡的時候也不怎么老實,結果第二日頭發打結,對著銅鏡梳頭時都是齜牙咧嘴的。 想到過往,江循就忍不住笑,玉邈見他自顧自悶笑,伸出手點了一記他的額頭,隨即把接觸到江循的食指輕輕搓捻一番,像是不敢置信的模樣。 ……江循從他的面部神情就可以讀出,他是在詫異,這次的幻覺持續時間竟然可以如此之長。 把江循打理清爽后,玉邈就披了件衣服,坐在床邊,伸出手把江循的眼皮合上。 江循正疑惑間,就聽見了玉邈平靜道:“睡吧,我看著你?!?/br> ……看著我做什么?看著我這個“幻覺”變成蝴蝶飛走嗎? 江循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他根本不習慣把人放在床上卻不艸的玉邈。 于是,他往玉邈的方向拱了拱,把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動手拉住他的衣服,卻不急著脫,而是慢吞吞地用掌心揉搓起來。 一身白衣被一點點揉開,很快,玉邈右肩的衣裳滑落下來,江循的手指下移,用小指勾開了玉邈原本就系得松松垮垮的腰帶。 玉邈的面色微微變了些,但是他不敢動手把江循推開,江循就愈發放肆起來,環扣住玉邈的腰身,探出小舌頭,吮動起他前胸的蕊珠來,把那處咬得葡萄似的飽漲起來,直到再也玉邈承受不住這般撩弄,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摁倒在床上。 從浴桶里出來,玉邈就沒有認真料理過自己,凌亂的發絲垂下,隨著喘息微微拂動著,發絲的盡端垂掛著三四滴水珠,很快,它們不堪其重,滴在了江循臉上。 啪,啪,啪。 水珠在江循臉上迸濺開來,濺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玉邈蹙眉,像是看到自己精心珍藏的寶物被玷污了似的,伸手就去去擦。 有一滴水珠落在了江循的唇角位置,玉邈的手指剛剛摸到那里,誰想江循就恰巧伸出舌頭,連帶著水珠,將玉邈的手指一并吮入口中。 挑,撥,點,勾,江循像是在品嘗美味糖果一樣吸吮著玉邈的手指。 溫熱濕軟的指觸感覺,讓玉邈瞇起了眼睛,呼吸的頻率逐漸加快。 在此過程中,江循一直專注地盯著玉邈看,眼中生光,直到玉邈猛然俯下身來,略顯粗暴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用口堵住了他的唇。 口腔與玉邈的手指脫離時,發出了微妙的“?!甭?,就像肥皂泡炸裂時的聲響。 這仿佛刺激到了玉邈,他猛然加深了吻的力道,似乎想要趕在幻象消失之前再和這短暫的真實多接觸一些時間。 江循難得這樣主動配合著他的動作,在激烈的親吻之后,江循伸出沒有阿牧存在的右手,與玉邈的左手相合扣緊,貼在他耳邊問:“玉九,我是誰?” 玉邈答:“江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