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115節
“圣上有旨,犯上作亂者,殺無赦?!备]玄冷聲回答。 孟皇后嗤笑,“你與魏善、馮遠道合謀,勾結定王謀害皇上,還敢矯傳圣旨?皇上在哪里,本宮要見皇上?!辈淮]玄答話,又道:“本宮與太子此舉,是為救護皇上而來。太子已奉皇上密旨,派人往南擊殺定王,他早已伏法,正被押送回京。眾將士聽旨,竇玄勾結定王謀逆,軟禁皇上,矯傳圣旨,罪無可??!將其斬殺,助太子救護皇上者,爵封侯位,賞賜萬金!” 竇玄是個武夫,哪里料到孟皇后竟然會有這樣厚的臉皮? 他跟人打架從未輸過,耍嘴皮子功夫卻不擅長,孟皇后一番長篇大論,他半個字也未回應。 太子當即現出怒色,厲聲斥道:“大膽竇玄,還不認罪!今日即便你能挾持皇上,等定王被押回京,你等罪行依舊會被查明!眾將士——竇玄謀逆作亂,罪當株連九族,你等只是奉命行事,被竇玄蒙蔽。棄暗投明,協助救護皇上,既往過錯不究,論功封賞!” 他是永初帝親自冊封的太子,這十余年中,雖然未必有多高的聲望,地位卻異常穩固。 儲君的地位僅次于天子,旁邊還有孟皇后這中宮娘娘,這般嚴辭厲色,還真能蠱惑人心。兵士們只是聽命于主將,這些天不曾見過永初帝,皇上的旨意都是經竇玄之口傳來,更不知太子“羈押”的定王已然回宮,聞言雖不至于動搖,卻多少覺得疑惑。 夜色暗沉,火把晃動,映照在孟皇后臉上。 她端端正正的站著,姿態尊貴,“你們要抗旨不遵,繼續跟著竇玄作亂?” 目光徐徐掃過,多年養就的尊貴氣度畢竟非旁人可比,竇玄身后的兵士中,漸漸有人面朝太子屈膝跪地。而后是第二個,第三個,參差錯落的,前后竟有十來個人跪地行禮。 竇玄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陰鷙的目光掃過,卻未動聲色。 氛圍霎時凝滯,有那十個人帶頭,兵士中有人看著這陣仗,難免也疑惑動搖。然而他們能戍衛承乾殿,自然也不愚蠢?;噬瞎倘涣⒘藮|宮,卻也將守衛宮禁的職責交給了竇玄,那幾乎就是把性命托付過去了的。說竇玄謀逆?并不太可信。只是相處日久的兄弟中,有人帶頭投向皇后和東宮,多少如勸言一般,動搖他們的心志。 而竇玄則還是巋然立在那里,劍柄緊握。 孟皇后最擅玩弄人心,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便朝太子遞個眼色。 太子遂厲聲道:“神策衛和龍武衛已識破竇玄陰謀,趕來救駕。繼續犯上作亂的殺無赦,你們可都想清楚!” 他的話音未落,忽聽地上錚然作響,一柄漆黑的長劍呼嘯著飛來,端端正正釘入太子跟前的地磚。 這動靜委實太過突兀,且利劍出鞘,攜風帶寒,竟嚇得太子險些失聲,忙往后退了兩步。太子衛軍立時左右收攏,將他護在正中。 所有人的心神皆為這錚然劍音所驚,齊齊朝利劍飛來的地方望過去。 暗沉的夜幕中,宮燈朦朧,照不清楚那人的面容。然而那魁梧的身影緩緩行過來,如峰岳般挺峙,即便看不清面容,那身隱然的威壓氣度,已叫在場的許多人心驚。漸近火把,他的面容也漸清晰起來,冷肅的眉眼被火把映照,如同染了血色,叫人懼怕,不自覺的敬畏。 竟然是定王! 他怎么會在這里! 太子與皇后齊齊失色,竇玄身后的禁衛軍中,少數心存猶疑、正艱難抉擇的兵士,也霎時松了口氣。 “太子說本王已被父皇密旨羈押,正在回京途中?蒙蔽禁軍的是竇玄,還是你?”定王聲音冷厲,回響在承乾殿前,清晰落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皇上已察覺太子和皇后謀逆,故將皇后禁足,密旨召本王回京,誅殺亂賊?;噬嫌兄?,犯上作亂者,殺無赦!” 他一聲令下,竇玄隨即做出手勢,身后的衛兵中當即有利劍出鞘,將方才投靠太子——抑或早已被太子買通,卻未被竇玄察覺的兵士斬殺在地。 骨頭斷裂的聲音在靜夜中分外清晰,殷紅的血灑在地磚,被斬落的首級立時滾落在地。 太子自幼養尊處優,殺人也都是指使部下,半點不沾血跡,何曾見過這等場景? 那些帶血的驚恐面孔被火把照得猙獰,乍然落入眼中,太子只覺腹中痙攣般,猛然嘔吐起來。 承乾殿前的空地上,只有太子的嘔吐聲傳來,一聲一聲,將太子衛軍的信心漸漸瓦解。 定王的出現讓情勢陡然折轉,羽林軍中隱藏最深的棋子已被拔除,那猛然的殺招已足以震懾人心。 暗夜的風鼓動墨袍,定王執劍在手,指向太子,道:“拿下?!?/br>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嗚! 蟹蟹小院子和芙露月仙的地雷~~~(*╯3╰) ☆、第126章 結局(上) 承乾殿前,隨著定王一聲令下, 竇玄和左右散騎常侍同時舉劍, 攻向對面的太子衛軍, 身后的五百軍士亦隨之撲殺過去?;鸢言诩鹬械?,金戈交鳴之中,殺聲四起。 永初帝臥在榻上, 聽得心驚膽顫。 四周的窗扇早已緊閉,將卷著血腥氣的夜風隔絕在外,然而那銅制燭臺上面, 燭光還是忽閃明滅,如被勁風所撲。 近在咫尺的激戰, 逆賊的劍鋒與他只隔著一道殿門。 縱然知道定王能控制局面, 老皇帝還是握緊了手掌,微微顫抖, 甚至隱隱后怕。 殿內有驍騎營戍衛, 陪在永初帝身邊的卻只有魏善。 “定王殿下久經沙場,還有竇將軍在, 皇上盡可放心?!蔽荷乒蛟陂角皹O力安撫,見老皇帝須發皆顫, 取了旁邊溫著的參湯奉上,卻被永初帝揮手推開。他抬頭瞧著永初帝的神色, 勸解的話終于停在嘴邊,低低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卻將永初帝的疑問勾動起來—— “皇后和太子, 朕待他們向來不薄。你聽這陣仗,他們怕是把東宮的兵都調過來了,想弒君謀逆。魏善——朕虧待過他們嗎?為了這把龍椅,他們母子二人,當真是要置朕于死地?”微微顫抖的聲音,蒼涼而心痛。這朝堂天下,任何人謀逆,他都不會意外,甚至當時定王手持兵符在外,被誣私藏軍械謀逆時,他也沒覺得多心痛,只以帝王的姿態,安撫穩住??扇缃裰\逆的,偏偏是他最信任的結發妻子和寄予厚望的長子。 “朕就算對旁人虧欠,也不曾虧欠他們半分?!庇莱醯坂?。 魏善垂首瞧著老皇帝手背上的青筋和泛白骨節,殿外的廝殺聲聲入耳,他跪久了膝蓋疼,不自覺的靠著龍榻坐下。從當年的王府到如今的深宮,他始終跟在永初帝身邊,親眼看著永初帝如何維護皇后的中宮威儀,如何對太子苦心教導、極力扶持。 “皇后和太子所得的一切,來得太過容易了?;噬显绞菍λ麄兒?,他們就越會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蔽荷瓶嘈?,“老奴多少也算是旁觀者清。這些年皇上信重太子,不管是朝堂還是私下,露出的都是要把江山天下交給他的意思,從沒有告訴過他,這東宮的位子,其實不是只能給他。太子認準了皇上的心思,在東宮整整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回,幻想過君臨天下的情形?!?/br> 這話有些僭越了,魏善稍稍頓住,繼續嘆息。 永初帝擺擺手,“你不必顧忌,這種時候,朕只想聽真話?!?/br> “太子把皇上的愛護扶持視為理所應當,心安理得的受了皇上賜予的尊榮,甚至也許,已經想好了將來繼承大統,將如何尊太后、封皇后、治天下。他這個夢已經做了太久,久得他早已將皇位視為囊中之物??珊鋈挥幸惶?,皇上將他的美夢驚醒了,他忽然發現,原本該屬于他的一切,或許要落到旁人手中?;噬?,您說,太子會怎么想?皇后娘娘會怎么想?” “他囊中的東西,自然要拼力守住了——哪怕,是弒父殺君?!庇莱醯圻有?,眼神黯淡,“是朕糊涂了?!?/br> 先予后取,還是關乎至尊皇位,這是大忌啊。 他怎么就沒想明白呢? 老皇帝又猛烈的咳嗽起來,魏善拿明黃的帕子伺候著,等永初帝咳罷時,錦帕中間,赫然是一團濃重的血跡。 魏善手腕一顫,臉色立時變了。見永初帝正自闔目喘息,仿佛昏睡,忙又將錦帕收起,蠟黃著臉,悄悄藏在袖中。 * 殿外,太子的衛軍已被沖散,卻還是憑著股成王敗寇的執念,不肯罷手。 竇玄和馮遠道分頭將太子身邊諸位武官拿下,定王歸劍入鞘,站在太子跟前,“皇兄打算束手就擒,還是跟我動手試試?”他素有殺神之名,站在滿地傷兵鮮血之間,冷厲的眼神壓過來,便如鋒銳的重劍,令太子渾身都難受。 太子和皇后身周護衛早已被沖散,站在定王跟前,已無反抗之力。 “父皇在殿中臥病,予我相機行事之權。四門外逆亂未平,請皇兄隨我過去一趟如何?” “我要見父皇……”太子聲音顫抖,“父皇他必定是被你蒙蔽,我要入殿陳情!” “拖延無濟于事,皇兄別掙扎了——昭慶門外的左右屯衛軍中有常荀和隋鐵衣,都有父皇的旨意在手,身手更是出眾。何況其中的將士,多是從東襄戰事中提拔起來,身受皇恩,不會謀逆?!?/br> 這話將太子最后一線希望徹底剪斷。 孟皇后陡然色變,太子也是惶然看向皇后。 定王沒了耐心,猛然伸手扣在太子肩上,隨即揚聲道:“竇玄、馮遠道,護好承乾殿?!?/br> 話音落處,黑色衣袍獵獵隨風,如黑鷹展翅,疾風般越過眾人。定王提著太子肩膀,幾個起伏便到了光順門處,隨即飛身而起,在宮墻上立定。夜色暗沉如墨,光順門外傷殘的兵士堆積如山,周圍零落的火把明滅,陶靖和高元驍縱馬守在門口,鮮血染滿刀劍,修羅般巋然挺立,叫附逆的禁軍逡巡不敢近前。 定王將火把往太子旁邊照著,聲音響徹光順門—— “太子伙同段元杰謀逆,已被本王奉旨拿下。右神策軍不知情者,從輕論處,繼續作亂者,斬!” 幾乎所有的禁軍皆往這邊看過來。 暗沉夜幕中,但見宮墻上兩人并肩而立,火把的光照在兩人臉上,定王神色冷肅,太子滿面惶恐。 情勢顯而易見。 定王早已生擒太子,里面的孟皇后必定也兇多吉少,敗局已定! 有兵士率先反應過來,連忙將兵器擲在地上,聲稱只是受命于主將,絕無謀逆之心。隨后,已被陶靖、高元驍震懾得肝膽俱裂,又傷殘極重的右神策軍兵士爭先恐后的棄了兵器,不戰自退。陶靖留下高元驍在此,分了三百守門的兵士立即趕往承乾殿護駕。 定王則前往臨近的崇明門和左右銀臺門,以手中戰戰兢兢的太子震懾附逆的禁軍,平息激戰。 四門殘局皆有守將料理,定王挾著太子回到承乾殿前,沖到御前的太子衛軍皆已伏誅。 竇玄和馮遠道按劍立在點前,如門神般鎮守,太子麾下的武官則被臨時調出的十名驍騎營帶人看守,繳了兵器。 孟皇后形單影只的站在殿前的地磚上,面色灰敗,只將目光牢牢定在緊閉的殿門上。 夜風吹動她華貴的皇后宮裝,格外顯得凄涼。 定王也不看她,隨手將太子丟給竇玄,而后解下佩劍,入內疾步到永初帝跟前行禮道:“啟稟父皇,四門外都已平定,皇后與太子都在殿外被擒。局勢已定,請父皇示下?!?/br> 永初帝躺在榻上,背倚靠枕,面色極差。 他自傍晚定王入宮后,便時刻緊繃神經,方才殿外激戰更是令他耗費了無數精神。而今局勢定了,他那強撐的氣也散去,霎時露出病中的虛弱來,連抬手都懶怠。 “皇后與太子關押在麟德宮,竇玄派人看守。余下的,由你處置?!?/br> 定王領命,等了片刻沒見永初帝說話,才道:“父皇,宮外之事,如何處置?” 是了,宮外!永初帝猛然睜開眼睛。他病中精神不濟,思慮不如平常周全,加之此時疲累,經了提醒才想起來——太子和皇后一敗涂地,宮中這場變故今夜恐怕就能傳到外頭去,承乾殿前的仗雖說打完了,外頭要料理的還多著呢!附逆主將的家眷自要以謀逆之罪論處,暗里給太子籌謀策反的人,也不能漏掉半個! 東宮做了十年的儲君,就算平日的來往不咎,這番事后,也得令朝野震動。 況且此次太子煽動不少禁軍謀逆,回頭如何處置,如何重新安排布防,都是頭等大事,夠他頭疼半年的。 永初帝稍加思索,便道:“立時傳令監門衛封鎖各處城門,召左右千牛衛將軍入宮。另外,傳令五城兵馬司加派人手巡查,凡在今夜犯宵禁的全都羈押,上至宗親、下至百姓,無一例外。你先回府,調派人手協助查封的事,明日清早過來,朕再商議審問的事?!?/br> 怕僅憑口諭難以執行,又由魏善當場按他的口述寫了圣旨,永初帝親自蓋印。 * 夜色正濃,承乾殿外皇后臨風欲倒,太子跪癱在地,滿面灰敗。 光順門外尚未清掃完,不過叛軍已退。定王等人出了昭慶門走上一陣,便是宮城南側的緊要官署。 三省六部的衙署幾乎都在此處,夜間值守的人早已聽得動靜,都膽戰心驚的站在窗內觀望。多數人膽小,只敢躲在窗縫后面,中書省值夜待詔的是宰相韓哲,正肅容站在檐下吹夜風。原本懸著的心在看到定王的那一瞬歸于原位,目送定王一行人遠去,韓哲才舒了口氣,依舊進門,翻了翻案頭公文,便又冥思起來。 這頭定王走過護城河的拱橋,瞧著筆直安靜的朱雀大道時,原本沉肅的臉總算稍稍緩和。 左右千牛衛和監門衛因負責宮城和京師警衛,其中主事的將軍都在皇城附近有宿處,方便就近宣召。定王親自過去傳旨,讓兩位處變不驚的將軍都有些惶恐,忙往宮中見駕。余下兩位散騎常侍分別往監門衛和五城兵馬司去,定王便先回府,安排協助查封的事。 府中燈火通明,阿殷今夜當然睡不著,就在書房里面等著。 常荀已經奉召入宮,魏清等人還在南邊未曾歸來,守在書房外的,就只有蔡高及諸位侍衛。 阿殷自定王隨馮遠道出府后就在書房中坐著,連晚飯也在此處簡便用了。宮門封鎖之后,里頭動靜便難傳出,她懷著身孕,不可能再跟從前似的跟在定王身邊赴險殺敵,如此緊要關頭,夫君、父親和表哥都在承乾殿護衛,她卻只能焦灼等待。子時的梆子遙遙傳來,天幕黑沉沉的壓著,四下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傍身的彎刀已經出鞘,端端正正的擺在案上。 燭光下,鋒銳細窄的刀鋒泛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