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98節
阿殷愕然,抬頭看他。 有些疑惑早已存于心中,然而定王未提,戰事緊急之下,她也不曾多問。向來八面玲瓏的常荀在那晚失禮,本就是蹊蹺的事,常荀明明擔憂定王在戰場的兇險卻毫無怨言的回京,更是令她詫異,難道—— “常司馬回京,難道是殿下有意安排?” “北邊戰事大捷,皇后和太子絕不會無動于衷,不安排常荀回去,難道叫我坐以待斃?” “所以殿下安排常司馬回去,究竟是要做什么?”阿殷不算笨,卻也難在這等情形下猜出定王的安排。 定王一笑,“到了時候自有分曉。你只消知道,父皇不會逼我回京?!?/br> 這般自負的語氣愈發令阿殷好奇,纏著定王想要問底細,定王有意逗她,將清晨蘇醒的身體往前抵了抵,低笑道:“你若按我昨晚央求的來,便告訴你?!?/br> 讓她用嘴來給他消乏?虧他想得到! 阿殷才不肯,輕哼了聲,按著定王的胸膛便將他往后推,“且做夢去!” 天色已然大亮,今日還需啟程回鞏昌,兩人再不耽誤,廝磨片刻便起身。 * 阿殷有孕之事并未太過張揚,只以身子不適為由,改騎馬為乘車。且隋彥身上有傷,不宜馬背顛簸,定王并不急著回城,便多尋幾輛馬車,叫身上有傷之人輪番歇息,走得較慢。 抵達鞏昌,已是二月廿四。 自去歲臘月至今,北庭境內連著三個月的戰事,東襄鎮南王的兇猛攻勢下,城池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不知凡幾。鞏昌城是北庭首府,一度被鎮南王率領的疾行兵圍困,幸得隋謀兄弟自兩翼援救,斬斷其后院糧草,迫得鎮南王不得不撤兵往北,而后攻襲閭北。 阿殷于車內掀簾而望,見城墻稍有損毀,不過敵兵圍困攻打的殘跡已被百姓收拾干凈,看不出多少不同。 后晌凱旋的車駕入城,百姓歡呼相迎。 隋彥依舊將定王等人安排在都護府隔壁的宅邸中。隨即,得知內情的隋鐵衣便命人將鞏昌最好的女郎中請來,照料阿殷的身子。至傍晚時,親自過來迎接阿殷,請她過府赴宴—— 高元靖一行早已抵達鞏昌,因彼時隋彥并不在,高元靖便按定王的吩咐將糧草分往各處,卻在鞏昌等候隋彥歸來。原本在定王身邊做監軍的劉御史自入北庭境內,便覺水土不服,難抵夜晚行軍的寒冷氣候,只好隨高元靖同行,如今也在鞏昌城中。 戰事大捷的消息早已報入京中,永初帝一道圣旨加急送來,命定王懈高元靖和御史代為犒軍。 這天晚上,高元靖便借了隋彥的都督府,設宴轉致永初帝的嘉獎之意。 宴席之上,鞏昌城中參與過戰事的大小將領皆受邀,按品級分坐內外。內廳之中,以定王為首,旁邊設阿殷的位子,往下則是隋彥、陶靖、隋鐵衣及蔡高等人——徐奇、高元驍、彭春和隋謀兄弟如今還零散各處清繳敵兵,尚未回城,自然難以赴宴。 戰事才畢,軍資匱乏,宴席自然也以簡素為主,只是備了幾十壇好酒,讓這些沙場賣命的將領能痛快醉飲一場——對于數月來緊繃精神,謹遵軍紀的將士而言,這已是最好的犒賞。 鞏昌城內最好的樂班被召入府中,奏樂助興,將士們推杯換盞,各個面露喜色。 阿殷在對付徐家兄弟的事上功勞不小,加之身份貴重,自然很受禮遇,且有隋鐵衣照拂,飯菜飲食,皆合心意。兇險戰事過后頭一回傳來樂曲,喜悅籠罩整個都護府,連同外頭街巷中的百姓都受了鼓舞,不知是誰牽頭載歌載舞,在街巷間燃放煙花慶祝。 滿城熱鬧喜慶,唯獨都護府后院一隅冷清。 隋麗華緊鎖屋門,兩只眼睛的紅腫尚未消卻,恨恨的撕著手帕泄憤。 她自那日被定王逼問過后,便常覺忐忑不安,原想著見到父親隋彥后必要好生傾訴求他照拂,誰知道今日見到隋彥,卻被他唬了張冷臉?隋麗華并不清楚隋彥這態度是由于隋夫人告狀的書信,還是由于定王說了鄯州的事,唯一能確定的是,隋彥很生氣,超乎她想象的生氣。 因為身份特殊,隋麗華自幼便格外受隋彥疼愛,父女常年分隔兩處,隋彥治軍雖威儀,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從前每回隋彥回京,都會特地帶北地特產給她,哪怕她做錯了事,撒嬌軟語兩句,那張嚴肅端方的臉也會軟和下來。 今日聽得隋彥回府,她還特地打扮了一番,滿面含笑的去迎,滿心以為父親見到她會覺得驚喜。誰知隋彥見到她,卻只是不悅皺眉,冷冷的說是誰讓你擅自過來。彼時隋彥身邊圍了許多將士,都將那情形看在眼中,若不是隋鐵衣命人先送她回來,隋麗華都不知道該怎么收場。 失望、羞憤夾雜,隋麗華被隋彥寵愛了十六年,如何能接受這等態度? 回到住處后,她便滿心委屈的哭了一場,賭氣讓那兩個仆婦滾出去。誰知道這兩個仆婦更可惡,半點不知道軟語安慰,竟然就真的奉命滾出院子不見蹤影,直到晚飯時才送了飯菜過來,而后又恭敬的滾了。 遠處宴席上的樂聲隨風入耳,躲都躲不開,隋麗華雙手捂著耳朵,牙關越咬越緊—— 都是因為陶殷,那個可惡的陶殷!隋夫人因為陶殷,將她困在府中禁足,要隨便尋個親事應付;父親必定也是在聽了隋夫人書信中的話,對她冷臉相待,甚至連這樣熱鬧的宴席都不曾想到她,任由她一個人在這里苦!還有jiejie,那個心高氣傲的jiejie,從前對她都不曾笑過多少,對著那個陶殷卻談笑風生,甚至還親自接陶殷去赴宴。 變了,都變了! 遠處的笑聲撞入耳中,隋麗華再難忍受,狠狠撕裂手帕,滿面怒氣。 * 此時的京城,永初帝同樣滿面怒氣。 北邊戰事大定的喜悅還未散去,有道消息便如驚雷般撞進了他耳中——據太子密報,定王明面在北邊率兵退敵,暗地里卻在京城內暗藏軍械,都已被太子查出了證據! 這些行徑意味著什么,永初帝幾乎都不用推想。 他瞧著御案前的太子,面色鐵青,“這些軍械既是秘藏,你又如何得知?” “兒臣也是昨日才知道的?!碧庸ЧЬ淳吹墓蛟诘厣?,“昨日是中書令常鈺的壽辰,兒臣攜婦前去道賀,恰巧看到常荀跟人往來鬼祟,所以留了心,派人去跟蹤,才發現這些私藏的軍械。那地方極為隱蔽,是一處不起眼的商戶宅邸,守宅的人,據兒臣所查,是五弟府上曹長史的親戚。此事干系重大,兒臣未敢打草驚蛇,特地趕來稟報父皇?!?/br> “私藏軍械……好大的膽子!”永初帝怒而拍案。 太子似是畏懼天威,將身子伏得更低,遲疑了下,低聲道:“兒臣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永初帝沒耐心。 太子迅速瞧一眼他的眼色,續道:“父皇跟前的馮常侍從前是五弟府上的右典軍,禁軍之中許多將領也曾參加過幾年前跟東襄的那場大戰。五弟戰功卓著,本來就受這些武將的推崇,兒臣覺得……父皇若是細查,或許能查出更多。那軍械兒臣只查到一處,不知是否還在別處私藏,父皇也可細查?!?/br> 私藏軍械、結交禁軍,這與謀逆何異? 難怪定王臨行前偷偷將那視為寶貝的側妃帶在身邊,難道是真的想借這回染指軍權的時機,謀奪皇位? 他知道這個兒子的本事,更知道他在武將中的威望。如他當真有謀逆之心…… 殺父弒兄的預言又如陰云般籠上心頭,永初帝神情陰鷙。 好半天,他才揮手令太子退下,獨自坐在御案后沉思。 太子出宮后當即前往崔南鶯住處,商量如何將這好消息報于母后,如何在禁軍中捏造證據,夜深不寐。這前后舉止報到住在定王府的常荀跟前,常荀聽了只是點頭,命人繼續留意動靜,卻回到書房中,取了那封早已擬好的為阿殷請封正妃的奏折,派人交給曹長史,命他連夜抄好,明日一早呈上奏折。 ☆、第106章 3.21 北庭都護府的慶功宴直到午夜才散。 定王這回功居首位,被一眾武將圍著敬酒,罕見的喝醉。次日清晨起來,見阿殷不似往常般睡在懷里,卻蜷著身子睡在里側,有些意外的揉了揉雙鬢,見外頭天已大亮,便忙起身洗漱后出門。 蔡高身負守衛之責,昨晚滴酒不沾,此時已精神奕奕的站在廊下。 見得定王,他跨步上前將信筒雙手呈上,“殿下,才收到的消息?!?/br> 定王就地拆開,上頭只有極簡單的三個字——事已成。 宿醉后的頭疼霎時散去許多,定王瞧著那三個字,懸了數日的心便徹底踏實下來。隨手將那信筒揉成碎末,他回屋從行囊中尋了封信出來,見阿殷還睡未醒,也沒打攪,徑直往隔壁都護府中去。 隋彥此時也才起身。 他的傷勢雖未徹底痊愈,昨晚宴上也被下屬勸了許多酒,酩酊大醉。 只是多年習慣使然,卯時將盡,便睜眼醒來。 此時他已用過了早飯,正在書房中,同隋鐵衣商議戰后事宜。聽得定王駕到,父女二人皆覺意外,連忙出門迎接,將他迎入側面的廳中,令人奉茶。 定王入廳瞧見隋彥那稍顯浮腫的雙眼,便是一笑,“舅舅昨夜喝得不少,酒還未醒?” “犯了老毛病,大清早醒來,酒也沒醒,覺也沒醒?!彼鍙┕恍?,請定王入座,“殿下昨夜歇得還好?” 定王含糊的嗯了聲。 他昨晚被灌得實在太兇,沒有常荀在旁周旋擋酒,他又不愿讓這些沙場拼殺的將士掃興,加之北地戰事大捷確實令人高興,便開懷暢飲。好在這是舅舅隋彥的地盤,旁邊還有滴酒不沾的阿殷和隋鐵衣,他也不怕醉酒誤事。只是當時實在醉得厲害,連如何離席、如何回屋就寢都不知道,回想起來,腦海中漿糊似的一片空白。 旁邊隋鐵衣強忍著笑,將一盞茶遞過來,“殿下試試這茶,可解酒后頭痛?!?/br> 定王依言喝盡,就聽隋鐵衣問道:“王妃那邊還好嗎?” “她……”定王聽她問得奇怪,卻不好刨根問底,又含糊嗯了聲。 隋彥的書房是都護府中的重地,連隋鐵衣和隋誠兄弟都不得擅自進入,旁人更不能輕易靠近,都在院外伺候。 定王將那封早已備好的信取出來,遞給隋彥,肅容道:“舅舅且看這個?!?/br> 隋彥接過,將信看罷,面色已是變了,“太子誣陷殿下私藏軍械?這……”他掌北庭重地,在皇帝對軍權的忌憚下小心維持著平衡,自然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殘余的宿醉霎時被唬得飛散,隋彥面目莊重,立時恢復了警醒。將那信慎重再瞧了一遍,隋彥便肅然歸還,沉聲道:“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常荀就在京中,可以暗查洗清罪名。只是——”定王微微一頓,“如今我身在北庭,手中握著兵符,父皇若是起疑,恐怕舅舅會受些委屈?!?/br> “這算什么?!彼鍙啿辉谝?,“只要殿下和謹妃娘娘安好,邊境安寧就成?!?/br> 定王默然,片刻后隋鐵衣道:“若皇上不放心,等殿下回京時,我一道回京便了。鎮南王一死,徐家又遭重創,東襄這二十萬大軍覆沒,怕也無力再舉兵南侵。我也正思念母親和邵兒,想多回去陪陪他們?!?/br> “邵兒都四歲了……”隋彥明白過來隋鐵衣自請回京之意,遂道:“到時讓誠兒也回京去,令他父子團聚。你母親還需cao心謀兒和麗華的婚事,怕是忙不過來,你回京去,也能幫她分擔一些?!?/br> 隋鐵衣頷首,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不過說起麗華——”隋鐵衣踱步往旁邊椅中坐下,看向隋彥,“我昨晚回去時,瞧她仿佛哭過?!?/br> 隋彥道:“她可曾說什么?” “沒說什么,只是眼睛紅腫,瞧著傷心得很?!?/br> 定王聞言,隨口道:“舅舅一向疼愛麗華,這是怎么了?” “說起來還是她不懂事,攪擾了殿下?!彼鍙┮褟乃宸蛉诵胖械弥妍惾A在京城的所作所為,頗為愧疚,“麗華這孩子性子嬌氣,到如今還是長不大,不分輕重。先前得罪殿下和王妃之處,我自會教訓,請殿下見諒?!?/br> 這態度在意料之中,定王擺了擺手,“舅舅何必客氣。只是如今情勢不同往常,麗華這性子,舅舅還是要多留心?!?/br> 他從不干涉旁人家事,而今提及,必是有其他緣故。 隋彥眉頭微皺,“她又做了錯事?” “是在鄯州。麗華受人蠱惑,意圖往阿殷和我的飯食中放些東西?!倍ㄍ跻膊浑[瞞,對著隋彥的目光,緩緩道:“皇后和太子想拿她做文章,舅舅或許已經知曉。北庭是邊防重地,舅舅和鐵衣、表兄弟終年苦守,將士們也都忠正為國,斷不可被他人利用。京城中情勢愈發緊張,麗華身處其中,怕是難以應對?!?/br> 隋彥哪料隋麗華竟還做過這樣的事情,面色立時變了,“她竟如此不分好歹!” ——且不說定王府和隋家的榮辱牽系,單單給王爺和王妃飯菜中動手腳這罪名,就已不是她所能承擔。若當時沒被定王察覺,后果簡直不堪設想,這孩子,是瘋了嗎! 他常年駐守邊地,只在年節里偶爾回去,對隋麗華過問得不算太多。只是秉承老伯爺之命,感念田將軍救命恩情,念著她是田家唯一血脈,故而格外厚待,不叫她受半點委屈,不止派了乳母親自去照顧,還在明知隋夫人為難時,寫信請隋夫人給她尋個足夠托付的好人家。誰知道,這般厚待,竟給她寵出了這般膽子。 一時間滿心愧疚惱怒,隋彥滿面惶恐,起身想給定王賠罪,已被定王攔住了。 “舅舅記著此事,往后多留心即可?!倍ㄍ醯穆曇舨懖惑@。正事已然說完,見隋彥為家事生怒,他也不再逗留,坐了片刻便即離去。 * 隋彥怒氣沖沖的趕到隋麗華住處時,那邊屋門緊掩,滿院安靜。 都護府中能用的人都被征調往沙場,折損了不少,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些仆婦婢女照料各處。人手不夠,這院里自然也不會多安排人。 隋彥帶著隋鐵衣大步入院,叫了聲麗華,沒聽見動靜,便沖隋鐵衣示意。 隋鐵衣依命上前,扣著門扇叫了兩聲麗華,沒見有人開門,便不再遲疑,掌上蓄力猛推,將從里頭扣住的門扇推開。 屋里很安靜,北地刺目的陽光毫無遮攔的灑進去,照著桌上早已冰涼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