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我過去就沒說過?” “說過了也要再說一遍!讓你說就說!” 這話怎么也得從兩年前說起了,程鳳臺遙想一番,道:“一開始稀罕你,其實還是因為你跟師姐犯的那通毛病?!?/br> 商細蕊在那兒拼命點頭,除了水云樓那幾個潑貨,還從來沒有人肯定他過去的作為,程鳳臺也一直采取批評的態度。今天他這么說,倒還是頭一回,商細蕊一得意就亂扭,程鳳臺拍拍他屁股,道:“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吃喝玩樂跟大姑娘身邊轉著呢。就你在跟師姐較勁,你又不為了娶她做老婆,我就沒見過那么傻帽的人?!?/br> 商細蕊聽著就要呲牙了,程鳳臺忙道:“哎哎,好吧。我也是見多了為著私欲名利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從沒有見過為了戲搭子義姐妹這么嘔心瀝血的。愛情和名利,比起這份情都遜色了。這份情干凈?!?/br> 這話還算像樣。商細蕊點點頭,枕在程鳳臺肚皮上掰他手指玩兒:“后來呢?” “后來啊,后來看了商老板的《長生殿》,就不可自拔了??!” 商細蕊啃啃程鳳臺的手指:“你可好久沒夸我的戲了?!?/br> 程鳳臺任他啃咬著手指,濕濕熱熱的刺痛著:“夸商老板的戲,和夸商老板的人是一回事兒?!?/br> 商細蕊仰著臉:“那你就夸來聽聽?!?/br> 程鳳臺笑了笑,沉默了一歇,眼睛遙遙地盯著床帳子,慢慢道:“別看商老板沒怎么念過書,我覺得商老板這心里啊,比誰都通透,比誰都有慧根??茨切┑弁鯇⑾嗖抛蛹讶?,渡船的老翁,青牛背上的娃兒。商老板哪個都演得真。好像心里邊住著好多的魂兒,扮上妝登了臺,那些魂兒就借你的身子還個陽,把前世百態唱一唱。等下了戲,他們的魂兒散了,他們故事還活在你身上……商老板得是最明凈最輕盈的,才能裝下這些;又得是最深沉最厚重的,才能懂得這些。我看多了漂亮的皮rou,用心修煉出來的言行,才藝,性情。又精致又高雅,進退得當,知情識趣,魅力四射。就為了在上層社會里吃得開,為了行個方便,討個好處,總之是有著一個目的。我沒見過商老板這樣的……恩,這樣像一朵花兒,像一團火,只管自己開著燃著。喜歡看你的,你就使勁給他們看個好看的。不喜歡看你的,你也不會為了討他們喜歡而修改你自己,違了自己的心——因為花兒總是要開,火總是要燒的,不管有沒有人去看它。那么大個角兒,還能活得天然,特別難得,特別稀罕,這是真天然……” 程鳳臺說得磕磕楞楞,零零碎碎。商細蕊含著他一節指頭,半垂著眼簾,沉靜地在回味著這番話。這世上千言萬語,唯你我共二三子。換個別人就說不出,換個別人也聽不懂。商細蕊知道自己所有的堅持,固執,遭受過的誤解,屈辱,在這一刻都值得了。程鳳臺把他心里的縫隙都填滿了,他的一弦一唱都有人隨他打著拍子,輕聲相和。 “所有人都說,商老板這樣鐘靈毓秀的人物,得有個良人來配。但是他們都不敢來愛你。只有你二爺赴湯蹈火,愿為良人?!?/br> 商細蕊猛一個撲棱,把程鳳臺壓在身下啃他的喉嚨和鎖骨,啃得程鳳臺淌了一脖子的哈喇子,有一種快要被強上弓的無力感,痛得直叫喚:“哎呀!好啦好啦!我領情啦商老板!我知道商老板感動啦!嘶……哎喲咬疼了咬疼了!”商細蕊不像程鳳臺,舌燦蓮花甜言蜜語一套一套的,也不像杜七會寫會畫,能把風流韻事編進戲詞里去,他什么都不會,感情熱烈的時候,不是一拳搗過去打得程鳳臺岔了氣,就是這樣亂啃亂咬一通像要把人吃進肚子里去,可像一只小牲口了。 經過如此這番純潔高尚的床上交流,兩人都覺得比做了那事還要親密無間,連程鳳臺要去屋外撿褲子的那一小會兒,商細蕊都舍不得放開他,只膩在身上咿咿呀呀起膩,抱住他一條胳膊夾在腿間,夾得牢牢的。 程鳳臺揉了一把他的下身,笑道:“怎么逮著什么都往褲襠里夾呀?我才跟你說兩句貼心話,就把你給說春了,商大老板什么風流才子沒經過,還那么沒見識?” 一面拍拍他屁股,把胳膊抽出來,冒著寒冷出去撿褲子。砸破的窗洞不知什么時候被小來用硬紙板糊上了,想來是怕凍著商細蕊睡覺,心可真細。然而程鳳臺的褲子卻沒那么好的料理,平搭在廊下,還有點兒潮乎乎的。小來哪怕心里想得到,也不會替他去把褲子烘干了。 回到屋里往火籠中添了幾塊炭,一頭烘著褲子,一頭說:“商老板,快穿上衣服起來了?!?/br> 商細蕊心中激蕩未平,就知道滿床打著滾。 “我好像看見小周子來了?!背跳P臺說,“就在小來屋里?!?/br> “肯定是來要壓歲錢的!讓小來打發他,我沒有錢,沒有大紅包?!鄙碳毴锖鋈灰还锹蹬榔饋頁渖铣跳P臺的背:“對了二爺,我的壓歲錢呢!” 前兩年因為好玩,程鳳臺過年都要封個壓歲錢給他壓在枕頭下面。兩年一過,就成了慣例,他還惦記上了。 “哦,你自己不肯給別人的,就光問別人要???看不出來你還挺雞賊?!背跳P臺笑著從皮夾子里抽出兩張大鈔:“拿著吧。少爺?!?/br> 商細蕊瞟了一眼,還不樂意了:“沒有紅封皮包著,我不要,你當我要飯的呢!”很快穿好了衣裳,拽著程鳳臺:“二爺,我們一起去瞧小周子!” 程鳳臺哪有興致搭理什么小周子,輕輕掙開他:“商老板自己去吧,我這褲子還沒干呢?!?/br> 商細蕊去了一盞茶的工夫,程鳳臺烘干了褲子穿戴整齊,叼著香煙出門伸懶腰,正看見小周子抹著眼淚被商細蕊和小來送了走。才半個來月沒見,小周子在商細蕊家里養出來的那點rou頭統統還了回去,穿著冬衣都顯著瘦了,像一張皮影似的。小周子一點兒沒有注意到程鳳臺,走到門口忽然返身跪下,在雪地里給商細蕊磕了一個頭,抽噎道:“今兒回去我怕再也見不著商老板了,商老板對我的大恩大德,周香蕓來世再報您的!” 去年仿佛有一個楚瓊華,在臨別之前也這般說道。楚瓊華向來是自憐自傷,恨天恨命,林黛玉一般的柔膩之人,說出這種訣別的話只吻合了他的悲情,未必吻合了事實,所以誰也不會當真往心里去。周香蕓卻不是這種人。商細蕊和小來臉色都凝重得很。小來把他攙起來往他手里塞錢,商細蕊只答應著“我一定盡力,你再熬一段時候”之類的話。 送走了周香蕓,程鳳臺上前道:“又挨他師父整了是吧?” 商細蕊點頭:“二爺怎么知道?” 程鳳臺道:“這都不用猜!四喜兒是什么樣的貨色?小周子在你這里嶄露頭角,好多人都打聽他想捧他呢,四喜兒更受不得了?!闭f著看了商細蕊一眼,笑道:“《昭君出塞》的主意可是你出的,戲也是在你水云樓里演的,商老板就忍心讓美人兒被匈奴蹂躪死么?” 這比喻說得商細蕊和小來都笑起來。周香蕓的王昭君是登峰造極的,三四場戲演下來,北平城提起王昭君就要想到周香蕓,商細蕊在這個角色上,都不見得能超過他多少。小來為了掩飾那點笑意,掩上大門快步回了屋。 商細蕊英姿颯然地背手站著,仰天道:“朕,絕不是寡義之君,必會救明妃于水火的?!?/br> 程鳳臺一巴掌拍上他的屁股,假裝吃味兒道:“你們唱戲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要想學得會,先跟師父睡。小周子這么個美人坯子,商老板打的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盤吧?” 商細蕊嫌惡地瞥他:“粗俗。太粗俗了。你以為我是你??!” 程鳳臺轉而摟著他的腰:“行吧,我粗俗。商老板去穿身衣裳,我們出去吃rou?!?/br> 吃飯這個活動商細蕊最喜歡了:“我們去吃牛排!” “恩,吃牛排?!?/br> 他們正準備出門,門就自己開了。范漣一只梳得油光水滑的腦袋從門縫里探出來,往里一張望:“蕊哥兒!過年好??!”再一瞧:“喲!姐夫也在!您這是給咱們蕊哥兒拜年來啦?” 程鳳臺就煩他這揣著明白裝糊涂,擠眉弄眼的小樣兒:“你來做什么?前兩天常之新出差,你也不去送一送,賴哪個娘們床上呢?” “別胡說了,我是去談生意?!?/br> “大過年的誰跟你做生意?只有外國人跟你做生意。你是給英國女王裁睡裙呢,還是給美國總統賣茶碟呢?” 范漣在平陽那會兒和水云樓他們來往殷勤,到了北平以后,卻是商宅的稀客。未料想大節里偶爾登門拜訪,卻是不大受歡迎的樣子。商細蕊還在那兒背著手看熱鬧,招呼也不同他打。他是受了程鳳臺的奚落,又受商細蕊的冷落。 范漣哀怨道:“蕊哥兒,你看我姐夫,是不是很兇很混蛋?” 商細蕊看看他,正色道:“二爺說得對!” 范漣被噎得不行,程鳳臺哈哈大笑。 “得了,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找商老板干嘛來的,快說吧?!?/br> 范漣心想你好好的大老爺不當,倒來給戲子當經理啦?瞪一眼程鳳臺,一面湊到商細蕊面前去諂笑道:“蕊哥兒,您舉手之勞,和戲院打個商量勻一個包廂給我?” 商細蕊還未發話,程鳳臺就先幸災樂禍地笑了:“不是吧范二爺!剛才年頭錢就花完了?還買不起一個包廂?哎喲喂,太慘了!來!叫聲爸爸,我給你買?!?/br> 范漣也就煩他這份得瑟勁兒,皺眉道:“去去去,你成天抱著蕊哥兒大腿你知道什么?來年定包廂的都是些什么人吶,富不與官斗,懂嗎?別說我的包廂定不著了,你的有沒有還不一定呢!” 程鳳臺不禁與商細蕊互望一眼,有點摸不透這是個什么情況。 范漣看兩人神色,驚訝道:“怎么,你們都不知道呢?” 程鳳臺與商細蕊雙雙迷茫地望向他。 范漣嗐一聲:“好嘛,你倆這日子過的,嗬!酒池rou林神魂顛倒??!蕊哥兒自己也不知道?” 商細蕊莫名地搖頭:“戲園子有經理,水云樓里有賬房有師兄。我就管唱戲排戲,別的都不管的??!” 范漣怒其不爭,道:“蕊哥兒這出《潛龍記》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紅透了!南京那邊都聽見風聲了。今年南京要來一批新到任的大官來北平考察,加上此地原有的這個次長那個局座,個個兒巴望著要瞧蕊哥兒的戲。我就一個做小買賣的,可不敢得罪他們呀!” 商細蕊踮了踮腳尖,晃晃腦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范漣低聲下氣地望著商細蕊:“蕊哥兒,和戲院打個招呼,通融通融?” 商細蕊轉臉認真地看他:“不好!不干我的事兒?!?/br> 范漣還來不及嚎啕,商細蕊就跑回屋里去了:“我要和二爺出去吃飯!漣二爺再見!” 范漣扭頭找程鳳臺哭訴:“姐夫,我怎么得罪他了?” 程鳳臺也不知道:“這得問你自己,你是搶他吃的了還是給他喝倒彩了?背地里說他壞話了?反正他除了吃、戲和八卦,其他也沒別的上心事兒?!?/br> 范漣細細回憶了最近一次見到商細蕊直到今天的點點滴滴,人前人后哪里不是捧著逗著,并沒有任何開罪他的地方。簡直越想越委屈,眼看著就要嚎起來了,程鳳臺趕忙止住他:“打住打??!不就開箱戲嘛!坐下面不是一樣聽,非得要包廂?” 范漣有難言之隱:“我這……剛認識個女朋友?!?/br> 程鳳臺鄙視地斜眼看著他,范漣朝著他拱手作揖。程鳳臺想了想:“那天我幫你想想辦法。要是不成功,只能委屈你的小女朋友了?!?/br> 范漣喜不自勝:“姐夫肯幫忙就是好事兒!” 程鳳臺挑挑眉毛,商細蕊已穿了新衣裳從屋里出來了,看見范漣怎么還沒走,丟了個白眼過去。 程鳳臺搭著范漣的肩:“我幫了你,你也幫一下我。今天出門沒開車,你車鑰匙拿來,晚上我給你送回去?!?/br> “那我怎么辦呀?” “你叫洋車??!要有閑工夫溜達回去也行?!背跳P臺理所當然地回道:“你不得討好討好商老板嗎?” 商細蕊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屢屢看手表,耽誤他吃飯那罪過可大,就快要發怒了。范漣求人氣短,只得老大不情愿地交出車鑰匙,目送了他們絕塵而去。 第56章 吃過了元宵,水云樓開箱大吉。過年十幾天里商細蕊都沒想到要去買一份報紙來看看,開箱那天,清風劇院的顧經理為了拍商細蕊的馬屁,把這半個月來凡是涉及到商細蕊《潛龍記》的報紙挑那褒獎的統統買來,親自在后臺一字一句朗聲念給商細蕊聽。商細蕊不像別的大紅戲子,身邊總有那么一兩個幫閑的清客。他盡管很享受前呼后擁的感覺,離開戲院卻不要有人跟在身邊。一個小來就夠使喚了。對于真正的貼近生活的朋友,他還是很挑剔的。平時商細蕊掐著點兒來戲院里唱戲督戲,唱完了就跟下班似的,急匆匆趕回家吃夜宵睡大覺,誰耽誤他一刻他就要暴躁。顧經理很少有諂媚他的機會。今天開箱,商細蕊身為班主,要帶領眾人給祖師爺磕頭,要親自揭封存放行頭的箱籠,要清點新購入的頭面道具,所以起了個大早來盯場子,顧經理可算逮著人了。 顧經理哇啦哇啦大喇叭一樣念完一篇評論的文章,水云樓的眾位戲子個個點頭稱贊,又追加了一番吹捧。商細蕊手里捧著一只茶壺,靠在沅蘭的椅背上笑容可掬地聽,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的虛榮心,聽著聽著還不時地嘬上一口茶壺嘴兒,這做派越發的像那幾個唱武生的粗漢子了,唱旦的沒有這么糙的。 由報紙上看來,戲曲真是最最雅俗共賞的東西。從文豪大儒到拉車的挑擔的,商細蕊的票友遍布各個社會階層。唱京戲的時候多去天橋的戲園子,勞苦人幾毛錢買一張票消磨一晚上,跟著學了哼哼。有一次商細蕊坐著洋車,上坡的時候車夫為了鼓勁兒,嘶喊了一聲商細蕊的武生戲——商細蕊是一耳朵就聽出自己商派的味兒了,抿著嘴直笑,下車的時候特意多賞了五毛。這一出《潛龍記》因為是昆曲,市井小民難學得像,但是特別投了文化人物的喜好,報紙上顯得相對熱鬧一些。哪怕根本不會唱戲的文化人,下筆寫來也是頭頭是道,不說做功唱功,光聽他們解析解析人物情節就覺得受益匪淺,知音兩三。而苦力們只會聲嘶力竭給他叫一聲好。剛出道時,商細蕊喜歡這份熱烈的喧嘩,唱久了心沉了,還是更愛聽些值得琢磨的反響。所以這些年京劇這樣爆紅,他也不敢放下昆曲。來北平以后,商細蕊問鼎梨園,水云樓的經濟狀況也寬松些了,終于能夠由著心意創造一些不為了賣票的戲,心中的充實是其他戲子不懂的。 顧經理翹起一只大拇哥:“嘿!都說如今是京戲蓋過了昆曲的風頭,我顧某人就敢說個不!京戲也好,昆曲也罷,那全得看是誰唱了!是吧?商老板我跟您說,年后三場的《潛龍記》為了買個票,都打出人命來了!如今這行市,一出戲要沒有商老板,幾毛錢人都不一定有工夫去看。要有了商老板,幾十塊錢都買不著票!” 商細蕊一臉受用:“票價還是不要定得太高,不要太黑心?!?/br> 顧經理點頭稱是,道:“商老板知道今兒來的都是些什么人?軍界政界商界的大拿,什么金部長的公子啊何次長啊,就跟您前后腳的,一群大兵來把劇院里搜了一遍,說是怕有人安炸彈,現在還跟那兒站著崗呢?!?/br> 商細蕊道:“我來的時候好像就看見了?!?/br> 顧經理四下一瞥,用手攏著嘴,與商細蕊耳語道:“據說啊,是北邊來人啦!” 商細蕊聽不懂:“北邊來了誰?皇上回來了?” 這是一九三六年的年初,國家雖然處在一個四面楚歌的情勢之中,像北平南京之類的城市仍然是一片歌舞升平。商細蕊這樣的戲子,對于政治局勢更是漠不關心,外面抓匪抓得那么厲害,他一無所知。顧經理見他懵懂,也不便與他解釋,笑笑打算糊弄過去了。商細蕊仍在那兒追問:“到底誰來了?神神秘秘的。是皇上嗎?” “是我來了!” 商細蕊聽見這聲音,心里就歡暢,一回頭果然看見程鳳臺握著一份報紙推門進來。水云樓的戲子們以及顧經理見到他都十分的客氣,與他說說笑笑的打招呼。 程鳳臺把帽子放在茶幾上,大衣一脫,跟回家了一樣:“我每次來,都看見你們那么熱鬧那么開心,究竟都有些什么好事兒?” 沅蘭笑道:“在咱們平陽有一句老話,叫做‘若要樂,戲班子’。戲班子向來是最熱鬧最開心的地方。要是唱戲的都樂不起來,可怎么給你們看戲的找樂子呢?” 程鳳臺也笑道:“這話也不對。要是往下要演《諸葛亮吊孝》,你們還那么樂怎么行?” 沅蘭一拍商細蕊的后背:“吶,所以我們班主不是有戲沒戲都來盯著嗎?誰要是唱哭戲之前還敢那么樂呵,他是要罵人的!可兇了!看不出來吧?別說咱們了,就是燈光打得不好,戲臺子沒掃干凈,顧經理都逃不了一頓呢!” 顧經理附和著苦笑幾聲,連道:“應該的,應該的?!?/br> 程鳳臺抬眼看著商細蕊:“恩,確實看不出來。我頭幾次見你們班主啊,你們班主弱柳扶風的在匯賢樓唱楊貴妃,卸了妝也是斯斯文文、安安靜靜的,我都被他騙了好久!誰知道其實是這么筋強骨健彪呼呼的人呢!” 商細蕊哼了一聲。四周戲子們都笑起來。有程鳳臺專美于前,顧經理便要告辭了。程鳳臺喊住他,和他說起包廂的事情。這節骨眼向顧經理要包廂,簡直比要他的老命還困難。顧經理哀哀相告,表示要他的老命可以商量,要包廂則是萬萬不能夠的,腆笑道“程二爺也是生意人,生意人就講一個信譽,定出去的包廂怎么收得回來呢?您別難為我。不然我請二爺一個前座兒,保證連商老板衣裳的褶子都能瞧得見!包廂看不著那么清楚的?!?/br> 程鳳臺不屑道:“少蒙我??!當我頭一回看戲???那我坐后臺看商老板好不好?更清楚了!還能看見商老板的腚呢!” 大家一陣爆笑,顧經理只是一味奉承點頭:“您要愿意這么著也行??!” 程鳳臺瞪起眼睛看他,顧經理醒過悶兒來:“那我給您出個主意。今兒曹司令也來,二爺和司令擠擠?” 程鳳臺嘆氣道:“說來說去還只有這個辦法。我還約了范二爺呢!” “那不打緊??!多拼一張桌,寬寬敞敞的,都是親戚不是?按您的口味給備上最好的大紅袍!委屈不著您吶!” 清風大劇院雖然是西洋人建造的西洋式建筑,北平頭一號的話劇舞臺。但是在中國干買賣,難免也染上了中國戲園子的風氣。二樓每個包廂擱一張黑漆四方桌,兼售茶果糕點,有服務生隨侍。就連劇院的經理也有著戲園子掌柜的傳統作風,在角兒和權勢人物面前非常奉承。 程鳳臺抽出一根香煙,顧經理掏出打火機給點上。程鳳臺道:“這次就算了。今年的包廂我還是定個老位子的——連定三年!別到了時候悶不聲響的就過期了。范二爺的也給他留著?!?/br> 顧經理忙不迭答應了告辭。商細蕊笑道:“二爺就知道我能在這兒唱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