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離大堂不遠的二樓雅間, 臨街而設,大堂里的議論聲斷斷續續傳來, 更遑論外頭更大的動靜。坐在雅間里的年輕公子搖著金絲扇瞇溜眼兒盯著對面八寶樓的情況, 似是在看一場熱鬧好戲。 “黃大人莫慌,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蹦缕溟Z老神在在道, 其間還沏了沏茶,上好的碧螺春,湯色碧綠清澈, 葉底柔勻,令人回味,也應得此時閑適心情。 “這都鬧出人命了!”縣太爺抹了抹汗,畢竟是在自個管轄的地界,生怕這主兒真鬧出什么人命官司當然著急上火的。 “死的是個乞丐?!蹦缕溟Z‘未卜先知’道。 縣太爺睜圓眼睛,隔著距離可瞧不清楚擔子上躺著的是什么人,乍一聽他說的,心想是這位少爺折騰出來的沒跑了?!澳鹿邮恰?/br> “即是命案,總要將相關人等一應抓回縣衙大牢好生審問的,這就是黃大人的事兒了?!蹦缕溟Z聽著隨從逐字匯報聽到的情況,瞇著眼沖縣太爺笑道。 縣太爺呵呵賠笑著說是,心中則是暗忖這位雖然也是紈绔主兒,可比司家那個要無法無天多了。 穆其閆沒再管縣太爺,反而盯著街上急匆匆而來的那道藏青布衫的身影,勾起嗤嗤冷笑。來的好,一鍋端了。 過了約莫不到一炷香的時辰,自沿街便行來十數名衙役,打頭的恰是王大虎,瞧見這情形也是愣了,“寶珠,干娘……” “啥,這老婆子是你干娘?”原先想占便宜買八寶樓的中年男子耳尖聽著了一句,登時叫嚷開來。 這下連王大虎也卷進議論中,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就聽了個嘈雜響兒,最后還是王大虎大喝了一聲肅靜,冷著臉兒想要維持現場秩序。 然寂靜不過一瞬,因著和寶珠等相熟大大降低了威信,惹來質疑。 小小巷子里,圍聚得人多,荷花眼兒跟兩把鉤子似的勾住薛寶珠,朝身側的隨從給了眼神暗示,那幾人混在人堆里,不知怎的你擠我我推你,竟是動起手來,衙役也鬧不清哪個動手,只是叫人潮擠得防衛,場面一下混亂了起來。 而聶荷花直奔薛寶珠去,手底心里捏了發簪,尖的一頭露外朝薛寶珠挨了過去。 裘和是頭個察覺到不對勁的,打從人群開始亂的時候他就將薛寶珠緊緊護在了后頭往后,薛寶珠更怕莫大娘有損傷,分出心神照顧,便是這一遲疑,一回頭竟看荷花挨著她身邊站著,眼神瘋狂。 “薛寶珠你去死罷!”荷花怨毒吐露一句,已然露出明晃晃的銀尖兒。 薛寶珠想躲已是來不及了,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而是落在耳畔那清脆的格拉一聲,伴著聶荷花難忍疼痛的尖叫沒入人潮。 聶荷花垂著手,另一手扶著,整張瘦削的臉龐疼得生生扭曲,卻依舊惡狠狠地瞪視著薛寶珠,低喝了幾個名字,有人朝她圍了上去是要趁亂動手教訓。 薛寶珠頭一回沒有防備,等反應過來,想也未想地就著聶荷花扶著的那只手腕再度狠狠一拉,“聶荷花,你別犯賤?!?/br> “薛寶珠你害死我大哥,又害了我娘,我要你償命!” 薛寶珠看著與聶氏當時如出一轍的瘋狂眸子,曉得是已瘋魔的,緊緊扼住她那只骨折的手腕,“聶荷花,你自己所嫁非人非要把怨氣發泄在旁個身上,你哥聶木槐也是自個與那寡婦偷情茍且,沒有人逼他,案子是縣太爺判的,何況也沒錯判。別什么罪名都往旁人身上扣,你家的悲劇便是你那貪財的娘,好酒不管事的爹整弄出的,你看看你自個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想步你娘后塵盡管去,總之你怨哪個都好,但要想在我這兒尋痛快,我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聶荷花目光中兇光更甚,卻被薛寶珠牢牢鉗制著掙脫不得,而她帶來的人手叫薛寶珠那表哥和莫青彥擋著根本過不來,勢單力薄下更是不甘,“你……你且看著,犯了命案,是哪個被關入大牢里!” “咳咳——”這話還未說完,原先再茶樓得吃茶看戲的縣太爺驀然從人群后清了清嗓子現身。他這山高皇帝遠的小縣城里當官,就算是做出了些成績上頭也瞧不見,若真要論資排輩的升遷還不知道要苦熬多少年??蛇@穆其閆可是大不同,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品階在他之上,京里頭還有勢力,飛黃騰達也不過是轉眼功夫。 這么個人在自己身邊,他哪有不哄好了哄住了的道理。瞧出了穆其閆意圖,他自然要親自在這樁事上出點力了。 薛寶珠,薛寶珠??h太爺在心里頭默念了這名兒,可別怨我心狠了!誰叫你開罪什么人不好,非要碰上了有勢的主兒。 “哪里來的一群潑婦刁民,既是出了人命的事豈是你們三言兩語便能糊弄的?”縣太爺端著架子邁步到了人群當中,捻著胡須睨視眾人,“先將王大虎拿下!”忽然他便了臉色揮動了手下人去捉拿自己手底下的衙役。 薛寶珠當即一步攔了過去,擋在王大虎身前,”大人!此事跟王大虎有什么關系?按照規矩,這人是在我食肆周圍發現的,我這當家的隨衙役一道回去查問就是了?!把氈橹肋@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后安排,自己著了道也就罷了,再牽累其他人她可不能忍下去。 還從未有人敢當著人面兒反駁自己的,縣太爺當即臉面一寒,橫眉冷目瞪著薛寶珠道:“本官說抓人就抓人!什么時候了輪到你質問本官了?”他進而一步,負手而立,“本官看你小妮子也不能這么膽子,指不定就是仗著衙門里有人才這樣無法無天!別說是王大虎,連你本官也要一同押入衙門,給這死者以公道!” 一番鏗鏘話語,引得在場喝好聲不斷,直道是青天大老爺??h太爺心里頭美滋滋,心道這回不禁是順了穆其閆的意,也叫自己得了美名,真是一舉雙得。 “大人尚未審案,如何斷定小女子就是兇手?王大虎不過是小女子的同鄉,怎么到了縣太爺口中就成了小女子的同謀?大人如若真是是眾人口中的青天,哪里會隨隨便便就將人定罪了?”薛寶珠咬牙嗆聲。 縣太爺怒道:“好你個牙尖嘴利的潑皮,看來非得要吃了苦頭才能服軟,這刻還在砌詞狡辯。倘若不是你,這人好好的如何死在你在后門?定是求了你家吃食吃死了!” 薛寶珠分毫不退,臉上神情卻是越發有種孤勇,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人腹部平坦,分明沒有肚中并無食物??h太爺若是不信,便叫仵作剖肚查看!” 這話驚了眾人面色俱是震動,誰想她小小年紀嘴里頭說出來的話這樣的狠,竟是要叫仵作開膛破肚哩! “要是肚子里頭確實沒有我八寶樓的吃食,還望大人……還民女青白!” 縣太爺被她嗆得有些招架不住,半晌才道:“你給本官住口!”他心中邪怒已生,嘴角也跟著抽搐了兩下,背著人的手已經朝著身邊隨從的衙役動了暗號。 那衙役立即知曉了過來,一步往前就伸出手狠狠去推了薛寶珠。薛寶珠哪想到這遭,釀蹌著后退幾步好在被一人從后頭給扶住了,轉頭一看是裘和,心里頭也略微定了一下。 裘和面上肅寒,見那衙役不得手緊接著還來推搡,立即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重重一折,那人吃疼的叫喊了起來,聲音凄厲異常。 縣太爺大怒:“你……你們……膽敢!” “來人——!”才剛從口中銜恨擠出了兩個字,怒氣騰騰氣紅了眼的縣太爺忽大驚失色,險些咬著了自己的舌頭。只見他眼見所見的方向站了個一身藏藍綢緞直裰的長髯男子,方臉闊腮,生得很是威儀。這人……這人…… 怎么會是這人? 縣太爺的驚詫異常,旁的事再也顧不上,直眨了兩下眼再去細盯著看裘和身旁的男子看,一顆心也跟著沉到了谷底。天殺的,怎么這鐵面巡撫來他這地面上私訪了?縣太爺膽戰心驚,暗道得虧自己先前見過此人一面,要不然……要不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那在裘和那吃了苦頭的衙役直抽著冷氣挨在縣太爺身邊,恨聲攛掇道:“大人,要不然連帶將這小子也一道關進大牢!” 完了!縣太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身在這辦人命案呢!這要是辦得稀里糊涂……余下的事兒他不敢再多想,反手就抽了那衙役一個巴掌,“混賬東西!本官辦案幾時要你插嘴?!” 衙役捂著嘴目瞪口呆回不過神來時,又聽見縣太爺道:“薛掌柜說的不錯,這案子如何斷還要看仵作驗尸的結果,本官辦案想來有理有據,從不冤枉了一人!” 眾人心想方才那情景薛寶珠早就該被下令帶回衙門了,怎么這會縣太爺卻又好像反悔了先前的說辭竟是順著薛寶珠那話了似得,一時各個稀奇了起來。 饒是薛寶珠也納罕不止,回頭看了看裘和,難道是他方才卸了那衙役的手臼嚇破了縣太爺的膽? 縣太爺暗暗捏了捏手心的汗,回頭就看到仵作叫急催了過來,只是在尸身上略按了兩下便斷定了這人死前并未進食,如此一來也算是摘清了八寶樓吃食有毒的說辭。 聶荷花眼見形式不對,立即跳了出來叫嚷:“怎么沒進食就能斷她薛寶珠無罪了?大人,人可是死在薛寶珠家院子后頭了!她嘴硬得很,不如先將她抓緊大牢慢慢拷問,不怕她不招啊大人!” 薛寶珠皺眉,心想她是真不想叫自己好過了,一而再再而三,竟是沒個完。 “住口!”縣太爺威嚇起來,“便是你先前在這煽風點火,如今還要攛掇本官查辦薛寶珠,看來……本官倒是要先查查你,看你是不是故意構陷的八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