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六皇子點了點頭,也不知自己心里此時事什么滋味,正要逃似的離開卻又聽到里頭那凄厲的尖叫聲,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每回喂藥都是這么……”他抿了抿唇,斟酌用詞,“這么麻煩?” 守門的內侍瞇了瞇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安慰六皇子:“您放心,前幾回都是這樣的,不過再過幾回就沒力氣叫了。這痛啊痛啊,到最后沒一刻不是在痛,哪里還有力氣掙扎?” 六皇子不敢再問下去,幾乎是倉皇的抬步跑開了。 因為鄭娥一直被人拘在魏王府養胎,故而皇帝病重、貴妃被囚的消息是一直到了晚上才傳到她那里的。鄭娥心里多少惦記著皇帝,免不了要去二公主府上與她商量:“聽說父皇今日病得連早朝都沒上。要不然,咱們明日一起去宮里頭瞧瞧他吧?” 二公主雖是想要應,可想著自己九個多月大的肚子,還是忍不住苦笑:“我現今還真不敢出府了——說不得哪天就要生了。這要是有個萬一,別說是長卿,便是連孩子都對不起……”她握著鄭娥的手,很是小心的道,“只是父皇一貫勤政,這忽然不上朝,想來一定病得厲害,我這心里頭也不放心得很。阿娥,要不你替我去一趟,回來后再和我說說?” 鄭娥這才想起二公主臨近產期的事情,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瞧我一急就忘了事情,你是該好好留在公主府里。明日我一個人去就行了?!?/br> 二公主頗是感激,蹙著眉頭想了想又道:“不過,我聽人說父皇現今也不肯見人,連楚王和吳王求見都被駁了回去,好是沒臉。要不然,我讓長卿幫你去姑姑哪兒問一聲?讓姑姑陪你一起去,那便更好了?!彼缃耠m是嫁了張長卿,可小時候叫姑姑叫慣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稱呼。 鄭娥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泰和長公主是長輩也是皇帝的長姐,輩分在那里,這個時候由著泰和長公主帶她入宮去瞧皇帝,自是合情合理,也能省了楚王、吳王等許多不必要的閑言碎語。 鄭娥思忖片刻便應了,隨即點了點頭,輕輕的戳了戳二公主的面頰:“你啊,好好安心養胎就行了,我遲些兒回去的時候會叫長卿哥哥陪我去長公主府上問個安。你這會兒若是能平平安安的給父皇再添個小外孫便是最大的好事,父皇那兒一準兒要高興?!?/br> 一提起孩子,二公主面上也不覺染了一絲的笑意。她伸手撫著自己隆起的肚子,忽而像是感覺到了什么,連忙抓著鄭娥的手按上去,小聲道:“他在動呢……”做母親的,難免要為自己孩子的活潑健康而驕傲,嘴里笑著道,“真是一時半會兒也閑不住,我這才和你說上話呢,他便來打招呼了。真是個調皮的?!?/br> 鄭娥咬著唇,耐心的感受著手掌處的動彈,這一刻,滿室寂靜,她只覺得仿佛有什么東西隔著肚皮在她手掌處輕輕的動著,就像是有人輕輕的用拳頭打在她的掌心,歡歡喜喜的與她打招呼。哪怕她此時也懷著孕,可在這細微的動靜中,她仍舊為著這新生命的活躍而滿懷激動、滿心歡喜——這是她第一次覺察到了母親這兩個字的神奇和偉大,眼中既是酸澀又是guntang。 那樣小的生命,就在她們的腹中,乖乖的等待著母親帶他們去看這個新奇又美麗的世界。 鄭娥小心翼翼的分出一只手,輕之又輕的按在自己的腹上。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月份現今還小,可這會兒卻仿佛也能感覺到什么似的,心中又酸又軟。 二公主瞧了眼她那模樣,面上笑盈盈的,湊過來挽著鄭娥的手臂,親親密密的湊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尚藥局那邊的人都說了,我這一胎許是個男孩,要是你這一胎是個女孩,咱們日后說不得還能做兒女親家呢~”她眨了眨眼睛,俏生生的道,“你說好不好,阿娥?” 鄭娥下意識的便想要點頭,最后忽然想起孩子他爹,只得又道:“這事還是先問問四哥哥吧?!笔捗麾曇郧昂退懻撨^,說是想先要個女兒,甚至他還很是仔細周詳的考慮過如何養女兒、如何挑女婿,這要是叫他知道自己居然這么快就把他的女兒許給人,他一定要瘋了的! 二公主嘴里哼哼了一聲,可她也知道這事確實該問一問蕭明鈺,故而一轉神她便又關心起蕭明鈺如今的情況來:“對了,四哥他給你回信了沒?有沒有說他們如今怎么樣了?” 這話一出口,她便見著鄭娥的面色一僵,似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二公主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頭暗罵自己那個關鍵時候不靠譜的四哥,大感失言,連忙出聲挽救道:“沒事沒事,說不定他的信就在路上呢,明天就能到也說不定!” 鄭娥勉強一笑,點了點頭,可心里卻忍不住有些懷疑:四哥哥一直想要晚些要孩子,她現在忽然有了,他會不會……會不會不高興???所以才一直沒有回信? 第110章 二公主的月份到底是大了, 這會兒雖是坐在榻上與鄭娥說話,可她說著說著, 不一會兒便顯出幾分倦色來, 時不時地抬手掩著唇,眼中水霧朦朧,連連哈氣。 鄭娥自是瞧在眼里, 連忙伸手扶她躺好,一面給她拿薄毯蓋著身上, 一面嘴里嗔怪道:“既是累了,那便早說呀, 這會兒累著了可怎么好——你現今是雙身子呢,便是不顧惜自個兒,也得顧惜你肚子里的孩子??!”說著, 鄭娥的目光在二公主隆起的肚子上一轉兒,忍不住也笑盈盈的玩笑了一句道, “說來, 這孩子動完了身子便要睡, 果真是個伶俐乖巧的?!?/br> 二公主聽在耳里, 心中頗是歡喜,嘴里卻連連道:“哪有你說的這樣好?!彼龘P唇一笑, 含蓄的炫耀道, “約莫是月份到了,這些日子常折騰我。尤其是夜里,更是不肯安分的。長卿怕我辛苦, 只得半夜起來替我揉腿,也跟著睡不好……” 鄭娥瞧著二公主這眉眼含笑、容光煥發的模樣,忍不住便又伸手掐了掐她的面頰,氣哼哼的:“我看是你折騰長卿吧!”話雖如此,鄭娥眼見著二公主與張長卿夫妻恩愛,馬上就要成一家三口,她心里自是替她歡喜,十分羨慕的,她甚至隱隱的有些想蕭明鈺了:要是蕭明鈺這會兒也在她身邊就好了,這樣他們也能似二公主與張長卿那樣圍繞著孩子說些話…… 因為二公主昏昏欲睡,鄭娥陪著她坐了一會兒,一直等到她睡踏實了,這才輕手輕腳的起身出去。不過,因為還要去泰和長公主那里,鄭娥干脆又把張長卿拉上,一起去了泰和長公主府。 好在,泰和長公主心里頭確實也惦記著皇帝那身子,聽了鄭娥來意后便也沒有推辭,直接便點頭把事情給應了下來:“也好,就算你不說我明日也是打算要去甘露殿那邊看看皇帝的。咱們兩人一起去也能作伴,自是好的?!彼龖铝舜耸潞髤s又想起件重要事來,仿若無意的開口問道,“對了,四郎可有給你寫信?上回我收到斌兒的信時,說是等他到了湘城安定下來后會再寫來,也不知他們現今到沒到湘城呢?!?/br> 鄭娥聞言,幾乎要把牙齒都給壓碎了——該死的蕭明鈺,居然還比不上薛斌!人薛斌都給泰和長公主寫信了,結果他倒好,一封信都沒回!下回他要是真寫信回來,她鐵定給撕了! 鄭娥這般想著,心里氣的很,可面上卻還是不好意思承認蕭明鈺這家伙至今連信紙都沒叫她看見。鄭娥鼓著雙頰想了想,最后還是十分要面子的轉開話題,贊起了薛斌:“薛大哥果真孝順,走到哪兒都記得給姑姑您寫信?!笔捗麾暷菦]心肝的家伙果真就是比不上人家識眼色! 自二公主有孕以來,鄭娥倒是無師自通的摸著了如何哄孩子她娘——做娘的總是要忍不住炫兒子或是丈夫,你順嘴夸一句,便能得了她好多好話再不必心煩找話題了。 果真,泰和長公主現今與薛斌解了母子心結,前些日子又收了薛斌的信,心里頭多少還是想要與人說一說的。正巧,薛斌如今勉強也算是在蕭明鈺底下做事,這般一來,泰和長公主對著鄭娥自然也有了幾分親近。 只見泰和長公主鳳目微微一挑,面上含笑,頗有幾分昔日高傲凌人的風采。 可她嘴里卻似尋常人家的母親一般,正不住的與鄭娥抱怨著:“他這算什么孝順?我之前勸了他好些次,常言道‘父母在,不遠游’,偏他性子倔,非要逞強去外頭跑,說去就去,攔也攔不住。我這做娘的也是實在拿他沒法子了,只好在后頭替他擔驚受怕……如今,他倒是似模似樣的寫了信回來。真說起來,那信我要是不看,心里定是要不放心的;可真要看了,那就更是不放心他了……” 鄭娥耐心聽著泰和長公主說了一通薛斌的事情,面上也只得跟著笑,嘴里勸慰著:“我聽王爺說了,虎父無犬子,薛大哥能干著呢,日后必是前程無線。您啊,就只管放心好了?!?/br> 泰和長公主聽到這話果真是笑了,她眉梢一抬,很是親切的握住鄭娥的手,力道輕柔的在鄭娥的手背上拍了下,笑起來:“那可好!說起來,他們也是表兄弟,出門在外,少不得要互相照顧?!?/br> 鄭娥雖是遲鈍了些,可這會兒還是很快聽懂了:泰和長公主這是盼著蕭明鈺多照顧薛斌呢。鄭娥心里有了底,面上也只是笑著應:“是了,常聽人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br> 泰和長公主滿意極了,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話!” 因說得開懷,泰和長公主還留了鄭娥一起用晚膳,甚至到了鄭娥要走的時候還特意叫人從庫里取了些錦帛珍器等等一并送去魏王府。 泰和長公主一副大方模樣,甚至還親自送鄭娥到了垂花門口,嘴里解釋道:“你如今有身孕呢,我這個做姑姑的哪里能不送些東西?好好收著吧,等以后孩子出生了,姑姑這里再給你壓一份大禮?!?/br> 鄭娥難得見泰和長公主這般熱情,雖知道大半都是為了薛斌,可她心里頭還是頗為受寵若驚,連連道:“叫姑姑您破費了……” 一直等回了府,鄭娥那因為沒收到蕭明鈺回信的郁氣才散了些,只是仍舊有些不大高興。她在自己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要是蕭明鈺真的寫信回來,一定要撕了! 哼,她才不給蕭明鈺那沒心肝的家伙回信呢! 其實,也不是只有鄭娥或是二公主想到了泰和長公主這條路,楚王與吳王也想到了。 楚王到底還有個親娘王昭儀在宮里頭,也算是最早得到貴妃被囚、皇帝病重的消息的人之一。 所以,一大早的,楚王便叫上吳王,兩人一起去甘露殿。他們想的也挺好的:畢竟先前貴妃和他們頗有些聯系,如今謝貴妃被囚,也不知會不會把他們的事情給扯出來……故而,他們這才想著趁著探病,去皇帝那兒探一探風聲,哪怕探不到風聲也不能叫六皇子一個人得了好,也要搶著去皇帝跟前顯擺一下做兒子的孝心。 只可惜,楚王與吳王兩個人才走到殿門外頭就給攔下來了。吳王倒是穩得住,還溫聲與邊上的幾個內侍說了話,可楚王卻差點兒給氣瘋,要不是吳王拉著,他非得要杵著等皇帝見他不可:都是兒子,偏心那幾個嫡子便也罷了,如今連老六那最小的也壓在他們上頭。父皇也太偏心了?。。?! 好在吳王動作快,趕緊的把楚王給拉了回來,溫聲勸他道:“父皇正病著呢,哪里能見得了這么多人。等父皇身子好些了,咱們再來吧……”說著,便又趕緊給楚王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回府再說?!?/br> 因吳王府更近一些,他們這一回先去了吳王府。吳王妃面上還是賢惠的很,親自端了茶水到書房,然后便貼心合上門讓兩個男人接著商談。 楚王腦中的怒火一過,很快便又冷靜下來。他手里端著一盞溫茶,略喝了幾口后便又想起了正事:“對了,要不然咱們兩人明日拉上姑姑再去一回?我就不信了,父皇難不成真就不見咱們了?憑什么,老四去了又來老六,偏咱們兩個都是爹不疼的!” 吳王沉吟片刻卻沒有立刻應下,反倒是伸手拉住了楚王的袖子,溫聲道:“不急,今日這事有些個古怪,咱們要好好琢磨一下……”他頓了頓,輕輕的與吳王解釋道,“你想?。褐x氏原就是父皇的寵妃,膝下一兒一女,論起來還有些個舊情在,偏父皇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叫人把她關蓬萊殿去了??催@模樣,恐怕謝氏這輩子都別想要出來了!你說,這是因為了什么?” 是啊,有什么事,值得皇帝生這么大的氣,甚至連顏面都不顧,直接就把昔日的寵妃給關起來? 楚王只略想了一下,面色微變,幾乎立刻看向吳王,聲音都有些發顫了:“不,不會是知道了咱們早前勾結貴妃,一起圖謀奪嫡的事情吧?不過,當初那些事也沒做成幾件,太子如今又已經是庶人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父皇應該不會放在心上吧?” “二哥,這種事,如何能夠過去?這種事無論放在什么時候,都是惹父皇忌諱的——畢竟,那是父皇他親自立的太子,又有元德皇后留下的情分在,父皇他即便是再不滿意也不愿旁人算計去了?!眳峭趼龡l斯理的說著話,心里一點一點的琢磨開來,“只是,這事究竟是不是咱們那一樁如今還說不定?!?/br> 吳王語聲微微一頓,隨即轉頭去看楚王,試探著開口問道:“母妃她到底是在宮里頭,人脈也深厚的很。不知二哥你可否去母妃那里求一求。讓她悄悄在宮里找些人問一問,昨日晚上父皇、還有謝氏,他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或者試一試往蓬萊殿那邊查一查?”他生母早逝,一直養在王昭儀膝下,故而也隨楚王一般管王昭儀叫“母妃”。 楚王一聽便明白了,并不推遲,一口便應了下來:“行,我回頭就讓王妃去宮里和母妃說一聲,讓她幫幫忙?!?/br> 吳王見楚王應下后,面上神色卻也沒有跟著緩和,反倒是微微一凝,意味深長的道:“只是,昨晚上發生的肯定不是小事。倘若咱們與謝氏之間的事情被人揭露出來,那么咱們就都要有些準備了?!?/br> 楚王一怔,不由重復得問道:“什么準備?” 吳王眉梢微微一冷,手上比劃了個手勢,然后輕聲道:“那就要看二哥你是要灰溜溜的回藩地去,還是趁勇而上?!?/br> 楚王整張臉都白了,眼中顯出幾分復雜的顏色來,他只覺得自己心口的心臟咚咚跳動,滿心都是說不出的惶然。好一會兒,他才咬著牙道:“我,我知道了……”他頓了頓,輕聲道,“你容我再想一想?!?/br> 吳王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和冷漠,可面上還是帶著好弟弟的溫和笑容,柔聲道:“都聽二哥您的,弟弟我唯二哥你馬首是瞻?!?/br> 因有了這么一出,楚王走時還是一副神魂不定的模樣。 吳王妃難免有些詫異,順嘴問了自家夫君一句:“我瞧著二哥走時的臉色有些不對,恍恍惚惚的,可是父皇病情加重了?”她嘆了一口氣,不由得便把心里的話給說出來了,“其實吧,我覺得自從咱們來了京城便也沒見著什么好事,成日里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還得事事提心吊膽。這日子,還不如在藩地的時候自在呢?!?/br> 吳王此時心情也不太好,只是想著日后真要走到那一步難免要倚靠王妃娘家那邊的人,面上還是做足了好丈夫的模樣。他伸手撫了撫吳王妃的鬢角,輕輕道:“放心吧,再過幾日,父皇肯定就好了?!被实勰巧碜?,便是一時真氣病了,估計養個幾日便好了。 吳王妃見他面色不對,還要再問幾句。 吳王已經反應過來,沒在這話題上多說,只是不易察覺的轉開話題:“好了好了,你啊別cao心這些事情,好好養好身子,咱們兩個再抓緊給父皇生個小孫子,可不能落在四弟后頭……” “你就知道胡說?!眳峭蹂q如美玉一般瑩美的嬌面不由跟著一紅,含羞的嗔了吳王一眼,手肘往后一推,嘴里只是小聲辯解道,“四弟妹都有幾個月了,我便是這會兒懷上了,也不可能比她還快啊?!?/br> 吳王面上含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伏在她耳邊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咱們一定能趕在他們前頭?!彼焓峙噬蠀峭蹂难?,小心的揉搓著,“好王妃,你便依了我罷……” 吳王妃身子都已軟了,哪有不依的,只得羞赧的把頭埋在吳王懷里,輕輕的撓了撓他的心口,只覺得自己滿心的甜蜜。 她一直都覺得,能夠嫁給吳王這般的夫君,乃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也正因如此,來日真相被戳破的時候,吳王妃才會那樣的絕望悲憤。 第二日一早,鄭娥便與泰和長公主一起去了甘露殿。她們兩人自是與吳王楚王不一樣,甘露殿上下自往里頭通報了一聲便一路暢通的迎了她們一起入內殿。 鄭娥心里焦心皇帝病情,難免走得快些,一直到里頭,果真便見著端著藥碗慢慢喝藥的皇帝。她瞧皇帝那沒有一絲血色的面龐,心里不免更加擔憂起來,連忙快步上前去,嘴里不禁問道:“父皇今日可好些了?”她倒是有些內疚起來,“早知父皇您病得這樣重,我昨日里便該來瞧您了……” 皇帝見著她這擔憂關切的模樣,心中不由微微松了松,竟也覺出一絲的寬慰——如今想來,在他這個位置上,那么一點所謂的真心實是難得,好在還有似阿娥這般的。這般一想,他不知怎的倒是覺得蕭明鈺的運氣比他好些:能夠早早遇見鄭娥這般的人,早早締結姻緣,有阿娥在,他日后也不會如自己這般孤家寡人。 皇帝心里感嘆著兒子的好運氣,面上倒也不顯,只是一口把剩下的藥都給喝了,隨手將那藥碗擱在一邊,輕聲與鄭娥說著話:“沒事的,調養幾日便好了?!狈凑兴幘帜莾蓚€老頭子的話簡單來說便也是這樣的。 鄭娥點點頭,這才顯出一些笑容來,頰邊的梨渦小小的,感嘆道:“差點嚇死我了……” 皇帝被她這模樣逗得一笑,竟是覺得這幾日郁在胸口的悶氣都不覺散了許多,不由放緩了聲調,玩笑道:“你啊,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還和小時候一般……這樣孩子氣?!?/br> 鄭娥有些不好意思,羞赧的眨了眨眼睛,又長又卷的眼睫就像是小小的蝶翼一般跟著輕輕一顫,更襯得她一雙眸子好似兩丸黑水銀,又黑又亮。 皇帝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被看軟了,便又溫聲與鄭娥道:“難得來,午膳便一起用吧。朕讓他們給你加幾個你喜歡的菜?!?/br> 鄭娥自是應了,嘴里脆生生的道:“謝謝父皇?!?/br> 泰和長公主可不似鄭娥這般好騙,她瞥了眼那還剩下一點兒湯藥的白瓷藥碗,眸光微閃,隨即便凜了神,沉聲問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喝的這藥可是補血氣的?你是哪兒受傷了?”她心里頗是猶疑,“這宮里頭也有能傷著你的人?難不成是謝氏?!?/br> 泰和長公主腦子動得很快,不一會兒便想起了被關起來的謝貴妃。 鄭娥聽得一怔,這才想起謝貴妃被關起來的事情,抬頭去看皇帝。 雖說家丑不可外揚,可泰和長公主與鄭娥算不得是外人,更何況謝氏做的那些事,皇帝心里也不好瞞著。他想了想,苦笑了一聲,解釋道:“朕是叫謝氏給氣的,一想起那些事,自個兒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 皇帝語聲微微一頓,很快的便也斟酌著說了些事情,“謝氏宮里頭死了個宮人,便揪出許多舊事來——當年上元節,阿娥他們行蹤泄露便是謝氏做的,偏她還退給莊嬤嬤。我那會兒聽莊嬤嬤臨死前說起當年舊事,想起當初她年幼時的模樣,竟是鬼迷心竅般的信了她……” 泰和長公主聞言哼了一聲,嘴里嘟囔了幾句“我就知道謝氏她不是個好的”云云。隨即,她反應過來,又斜睨了皇帝一眼,沒好氣的催問道:“不止這一件吧?”真要只有這一件,皇帝也不至于躺在床上養病。 皇帝也知瞞不過泰和長公主這個做jiejie的,面色微微有些透白,低聲道:“長寧她……”他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長寧她和阿史那思歸,便是謝氏從中牽線!雖說阿史那思歸當時本就來意不善,可若非謝氏在里頭做手腳,說不得長寧也不會被對方蒙騙,也不會被哄著說要去和親?!?/br> 他說到此處,伸手扶著額角,語聲微微有些沉:“說來也是朕這個做父皇的不對——當年元德皇后才過世,朕難免有些消沉,做什么都不得勁,便是朝事都有些怠懶,私底下自然也忽略了長寧。一直等到皇后喪期過去,長寧當庭說要聯姻,朕才反應過來?!?/br> 再如何,做父母的總也是把兒女都放在心頭的,長寧當時雖是任性了些,可念著她如今埋骨他鄉,便是泰和長公主這個做姑姑的也有些心疼,不免長長嘆了一口氣,也沒再戳皇帝心口。 皇帝卻還是把話往下說了:“朕那會兒只是氣長寧不知好歹——兩國聯姻之事的利害,朕早已與她說過,偏她卻還要一意孤行,甚至在皇后喪期剛過便提出來。當時當著那么多人,朕心里多少有些急怒,面上過不去,索性也沒再攔著,直接遂了她心思……”說到這里,皇帝也微微嘆了一口氣,“如今想起來,長寧固然年輕不懂事,可朕這個做父親的,這里頭肯定是錯得許多?!?/br> 泰和長公主心有戚戚:還好她運氣好些,這才有和薛斌解開心結的一日。倒是皇帝,便是再多的悔恨,那也是沒用了。因著有些感同身受,泰和長公主也勸了他一句:“都過去了,你也別總放在心上。謝氏不是都叫你關起來了嘛……” 皇帝闔了闔眼,鴉色的眼睫一顫,把他復雜的思緒也給壓了下去。其余的事情,皇帝便也沒再說下去——似小公主或是蘭射那些事,他可以和六皇子說,可對著鄭娥和泰和長公主卻也不好開口。 第111章 大概是因為談到了長寧公主的緣故, 無論是皇帝還是泰和長公主的心情都不大好,就連鄭娥這般心思單純的這會兒都覺得自己高興不起來。只是, 鄭娥心里頭到底還是顧忌著皇帝的病情, 忍了忍,還是強打起精神陪著皇帝用了一頓午膳,半是撒嬌半是玩笑著給皇帝勸了半碗飯。 因鄭娥小時候便是在甘露殿養大的, 口味上頭倒也覺得親近的很,一頓飯下來, 不知不覺竟也比平日里多用了半碗的飯。 便是皇帝端著湯碗瞧她吃得雙頰鼓鼓,也忍不住微微露出笑容來, 也低頭喝了幾口熱湯。他給邊上伺候的宮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再給鄭娥添一碗飯,嘴里打趣道:“你如今也不是一個人了, 還是要多吃些才好?!?/br> 鄭娥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 既有幾分窘迫又有幾分羞赧, 眼睫都一根根的垂落下來, 嘴里推遲道:“不能再吃了, 現下都有些撐著了……”她聲音小小的,像是抱怨一般, “而且, 再吃下去,肯定更胖了,到時候四哥哥回來許是都認不得人了?!?/br> 這話一出, 倒是逗得皇帝與泰和長公主都開了懷,只覺得肚子都要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