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她少時最愛讀書,偶爾看到“游人盡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還鄉,還鄉空斷腸。繡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庇只蚴恰叭粘鼋t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心里頭便不由生出向往之感。 可惜世間女子多是深居閨閣,她長到十四歲都沒能出過幾次家門,后來嫁到了蕭家,還要侍奉公婆,更是無瑕旁顧。那會兒她還年少,偶爾翻看書卷,便會拉著夫君袖子抱怨幾句“真想去江南看看春水,看荷花……”。她那個來去匆匆的夫君便會回過頭,撫著她的長發,認真的點頭:“好啊,你喜歡就好?!?/br> 然而,家中瑣事極多,外頭征戰不休,她到底還是“懂事”的沒去。再后來,夫君做了皇帝,她做了皇后,帝后安居宮城,倘若真要去江南便又太勞師動眾了,下頭還有一群要cao心的孩子,她也不想再折騰。 只是,她沒想到,皇帝竟還記得這個,這個時候竟還會說起這個。 是了,皇帝的心就是這樣的大,可以裝得下天下,也能裝得下許許多多的人。每一個上了心的人,他都會穩妥得記著,偶爾也會叫人忍不住生出一種“他是真的愛著我”的錯覺。 第48章 等到六月六日泰和長公主壽辰的那一日, 許皇后果真沒替二公主備禮,好在二公主與鄭娥一個人畫圖一個人繡屏, 倒也趕著弄出了一架賀壽的繡屏。 二公主得意洋洋的與許皇后炫耀:“這繡屏做的特別好——阿娥壽字寫得好, 我繡的也好……” 許皇后頗有些忍俊不禁,只是不想助長了女兒這得意模樣,只得忍笑低下頭, 很是溫柔的替女兒理了理衣襟,嘴上溫聲囑咐了幾句:“記得早些回來, 別鬧得太晚。也別給你姑姑添亂子,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她這頭細聲交代著, 站在跟前的二公主與鄭娥也忙不迭的點頭,只是瞧她們那模樣倒也不知是真聽進去了沒有。 許皇后暗暗的嘆了口氣,只覺得心里頭總也放不下心, 只得先抬眼去打量起面前兩個已經裝扮整齊的兩個姑娘:因是要去賀壽,鄭娥與二公主都穿了一身的紅衣和紅鞋, 都是烏發如鴉雛, 雪膚白如玉, 乍一眼看去這兩人倒還真有些姐妹的模樣。 鄭娥今日穿的是一件櫻紅色領口繡白玉蘭花瓣的上襦和一條玫瑰粉的間色長裙, 鴉羽似的發髻上佩著一對紅寶石珠花,珠花寶光爍爍, 越發襯得她雪膚瑩瑩如玉, 五官靈秀清麗。雖是既簡單的裝扮,但她周身那清貴的氣韻卻顯然不同于旁人,令人一眼望去便移不開目光。 二公主比鄭娥大兩歲, 已經開始拔高抽條的身量自是比鄭娥高一些,發髻都梳的高了一些,已有了幾分少女模樣。她今日穿了一條淺紅色繡大朵牡丹花卉的高腰襦裙,裙裾上摻了金線繡出的花卉圖案繁復華麗,在流光下栩栩如生,與她頭上簪著的那朵大紅色的牡丹花彼此映襯。鮮花正盛,便有如她嬌嫩的面頰,比牡丹都要來的嬌俏明麗。她白玉似的耳邊則是戴著一對紅石榴耳墜,隨著步伐微微搖晃,倒是能顯出些許的靈動和活潑來。 她們一個靜,一個動;一個簡單清麗,一個富貴嬌俏,倒是猶如春蘭秋菊,各有其美。 許皇后看在眼里,便也點了點頭,她看了眼鄭娥與二公主面上那躍躍欲試的神情,便又抿了抿唇。她也知道這兩個人平日里常被拘在宮里,難得能出一回宮,想是早就憋得慌了。所以,許皇后稍稍思忖了一會兒,也沒再多囑咐或是耽擱,反倒是輕輕的抬手拍了拍鄭娥與二公主的肩頭,溫柔的眉間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口上道:“好了,就不耽擱你們了,趕緊去吧……” 鄭娥與二公主面上不由得都露出歡喜的笑容來,用力點了點頭,“嗯”了兩聲便一起手拉手出去了。她們兩人手牽手跳出門檻的模樣,倒真有些像是兩只飛出門的小燕子。 許皇后一直等到那兩人的背影都漸漸不在了,這才抬步走到臨窗的暖榻上,坐了下來。她手上端起一盞剛燉好的冰糖燕窩,沒有吃,只是抬眼去看邊上的大宮女春華,開口問了一句道:“聽說崔氏今日沒能起身,只派了身邊幾個女官去給長公主送禮?” 春華連忙笑應了一句:“太子妃才剛有孕呢,自是養身為重。偶爾碰著不舒服的日子也是有的?!?/br> 皇后瞥了春華一眼,目光冷冷,語聲微凝,很快便沉下聲音,“我知道你是看著太子長大,一貫有些個情分,平日里些許小事也就替他瞞了我??商渝缃駪阎⒆?,萬萬不可輕忽,你給我說實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崔氏素是個恭順知禮,就算是有了身孕也不曾端著架子,平日里如常入宮來與皇后請安。泰和長公主亦是長輩,倘若不是真的沒法子了,以崔氏一貫的性子必是不會刻意缺席的。所以,皇后只一聽就明白要么是崔氏身子出了問題,要么就是東宮里頭出了什么事。 春華眉間不由得顯出幾分惶恐來,再不敢多說什么,恭敬的垂下頭,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奴婢聽東宮里頭的老內侍說了一嘴——昨兒太子和太子妃不知怎的起了爭執,太子獨自去了書房,太子妃則是氣得動了胎氣。為著這個,尚藥局那頭特意囑咐太子妃近日臥床休養,不可起身,故而太子妃今日也就沒有去泰和公主府了?!?/br> “真真是胡鬧!”許皇后聞言不由蹙了蹙眉頭,大約是氣急了,隨手擱下手中的那盞連一口都沒動的冰糖燕窩,面頰漲紅的咳嗽起來。 春華嚇了一跳,連忙拿了帕子遞上去又轉頭叫聲去端蜜水來給皇后潤口。 許皇后卻擺了擺手,把人揮退,只是道:“不必了……”她頓了頓,方才緩緩接了一句,“你派個人去,把太子給我叫來?!?/br> 春華嚇得臉色青白,滿眼擔憂和忐忑,聽到許皇后的吩咐也只得收起手里頭的帕子,口上應是,行了個禮便轉身出去了。 許皇后卻又接了一句:“這回你瞞而不報,我便先記下了。再有下回,兩罪并罰,你也別道冤枉?!贝喝A在她身邊伺候多年,一貫是個溫柔細心的性子,雖有一二的心慈手軟,但許皇后為人寬和自也不會與她太計較。偏如今乃是非常之時,東宮那邊又不叫人省心,許皇后心頭壓著許多事,自是不能再似往日那般寬和待人了。 春華肩頭一顫,轉頭與許皇后鄭重行了個大禮,翠色的袖子在地上一掠而過,她端正了面色,認認真真的道:“奴婢明白了?!?/br> 恰在此時,后宮一間宮人住的小屋里頭也有人正在說太子與太子妃的事情。 夏蕪娘另換了一身宮人的裝扮,碧色繡銀葉的上襦和青色的間色長裙,纖腰盈盈不足一握,本就清秀的五官更是動人。她此時正頗有幾分恭謹的垂著頭,輕聲與跟前那個女官說話。 “如果我沒有記錯,皇后娘娘現今已病得不輕,最忌的就是大悲大喜。倘若主子想要叫皇后病得更厲害些,倒不如從太子或是二公主身上著手——皇后娘娘到底為人母,心里頭最惦記的當然是膝下的幾個皇子和公主……”夏蕪娘語聲輕輕,卻仿佛是綿里藏針一般的句句帶刺,“太子乃是儲君,邊上的人多,想來是不好動手的。太子妃那頭又剛剛有了身孕,想必也小心的很。倒不如從二公主身上著手……” 那女官板著臉,頗為輕蔑的瞥了夏蕪娘一眼,語氣冷冷的:“你想得到是簡單,你以為二公主身邊就沒人了?” 夏蕪娘仍舊是垂著頭,露出的那一段脖頸柔軟纖細,她柔聲細語:“如果妾沒記錯,今日泰和長公主壽辰,二公主與端平郡主應是出宮賀壽了。宮外總是不比宮內的,對了,妾記得二公主很是喜歡公主府的后花園……” 聽到“后花園”三個字,女官一直板著的臉上終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微微頷首,淡淡的道:“我知道了,我會轉告主子?!彼粲兴嫉目粗氖從?,語氣淡淡,“倘若這回真叫你說中了,那便是大功一件,主子自是大賞?!?/br> 夏蕪娘面上含笑,端莊溫文的給女官行了個禮,口上徐徐道:“不過些許小事,何剛言功?” 女官的面上終于現出“孺子可教”的笑容來,拍了拍夏蕪娘的手,轉身離開了。 夏蕪娘一直等到她走了這才慢悠悠的起了身,原還帶著笑的臉上已經猶如寒冬一般凝著冰雪,帶著冷嘲與機巧。她黑色的眸子猶如藏了無數秘密的黑夜一般深沉陰冷,里頭仿佛有刀刃一般刮人,定定的看了外頭一眼,忽而冷笑道:“叫一聲主子,這架子倒是擺得很高嘛,也不知你有沒有命去享那個?!闭嬲媸谴劳噶?,這會兒想方設法的要氣死皇后,等人真死了,有你哭的! 明面上看,皇后確實是太子背后的大靠山,也正是因為有皇后在背后撐著、時不時的出面提點約束,皇帝又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多有寬容,太子東宮的地位這才穩穩當當??苫屎筇热粽嬉潜粴馑懒?,那便還會牽出一樁事來,到時候京里頭有一群人都得跟著哭! 夏蕪娘想起前世那些個事,再想一想那個自作聰明的“主子”便忍不住想要發笑。她原本就不想去找什么主子,這一回也不過是為著躲避蕭明鈺,這才匆忙之間想起用“先知”的名頭引誘和利用對方。明面上,對方當然是主子,但夏蕪娘能夠重來一回,自視甚高,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些個自命高貴的人。 她心里頭想的卻是如何利用對方替自己報仇——今日二公主必然是與鄭娥一同出宮,倘若真要對二公主下手,運氣好些,說不得就會牽扯上鄭娥。又或者,如果只有二公主出了事,鄭娥卻毫發無傷,這般對比,皇帝和皇后真能對鄭娥一如初時? 想到此處,夏蕪娘不由得伸手去撫了撫自己的鬢角,自語道:“應是沒問題了……”這一回蕭明鈺還躺在床上養傷,又如何能救人? 第49章 夏蕪娘說完話的時候, 鄭娥與二公主方才到了長公主的府門口。 泰和長公主乃是皇帝的長姐,素得信重, 雖是離京多年, 但皇帝還是特意給她留了個極體面的公主府——據說,這是前朝的時候還是一座王府,后院寬敞, 那花園幾乎稱得上是一座私人園林。 鄭娥與二公主方才下了馬車,換了軟轎, 看了一路的景致,一直到了擺宴的花廳處, 方才見到了等在門口的泰和長公主。 泰和長公主乃是今日的壽星,特意穿了一身海棠花的廣袖襦裙,袖口和領口處用特殊處理過的金線繡著一朵朵的牡丹, 花樣繁復,低調奢華。她梳了高髻, 左髻邊上插著一支牡丹頭的紅寶石鎏金步搖, 步搖頭部落下三股流蘇, 磨得極圓潤的石榴石墜子正好垂在光潔的額角處, 流光溢彩,越發襯得她鳳眸瀲滟, 膚白如雪, 雍容華貴之中又帶了幾分鄭重其事。 為著配合她,駙馬張嶠也換了一身淺紅色繡瑞獸麒麟的袍子,頭上帶著金冠, 腰間束了一條金絲帶,按理這般華貴的裝扮若是穿在男子身上難免有些不合適。偏張嶠乃是個儒將,天生一張極斯文俊秀的面龐,哪怕是穿著這么一條淺紅色的袍子都帶著一種溫文有禮的模樣。 張長卿就站在父母的身后,他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見著鄭娥與二公主便不由得抿了抿唇,還悄悄與她們眨了眨眼睛。 二公主一見著他眼睛都亮了,偏還要端著臉,故意裝作沒瞧見人,有模有樣的上前去和泰和長公主見禮:“姑姑今日可好?”她眼角還瞥這張長卿呢。 鄭娥很為二公主這心口不一的別扭脾氣著急,可面上還是隨著二公主上前禮了禮,口上道:“長公主好?!?/br> 泰和長公主長眉一揚,眉目含笑,伸出手扶了兩人起來,一手拉著一個人,直接拉著人入了花廳。她語聲輕快,帶著自然而然的親切笑意:“就知道你們要來,我特意等著呢,快進來吧?!?/br> 鄭娥連忙道:“是我們來得晚了,倒是叫公主和駙馬久等了?!彼莆寤首雍土首?,他們雖也不常出宮,但到底是皇子,皇后管的也不嚴,自是比鄭娥她們早一些出宮了。 駙馬張嶠亦是站在一邊,笑著搖頭道:“你們是來早了,大公主還有幾位小皇子都還沒到呢。對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倒是先到了……” 鄭娥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面頰邊上的梨渦淺淺的塌下來,眉眼彎彎。她順勢轉頭望了一眼——雖是家宴,可男女還是不同席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自然坐在另一邊。只是不知提早出了宮的五皇子與六皇子這會兒去哪兒晃悠了。 泰和長公主膝下只有兩個兒子,自是更喜歡女孩一些。這會兒,她拉著鄭娥與二公主一同坐下,面上笑盈盈把酒杯端了上來,在鄭娥和二公主跟前各自放了個,嘴上道:“皇后平日里肯定管得嚴,必是不許你們多喝酒的。這會兒到了我府上,你們正好喝個痛快……” 張嶠忍不住扯了扯泰和長公主的袖子,示意她注意一下。 泰和長公主才不管他呢,親自抬起手到了幾杯酒,笑著道:“我府上的百花釀可是一絕,你們且嘗嘗?” 鄭娥小心翼翼的端起酒杯,輕輕的低頭抿了一口,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這酒確實是極好入口的,清甜可口,余味悠長,而且勁頭也不大。鄭娥忍不住低著頭綴了好幾口,一下子就喝完了。 泰和長公主見她們都喜歡,很快便叫邊上的宮人把酒滿上,笑道:“咱們一起喝一杯?!?/br> 鄭娥與二公主連忙舉起杯子。 一個道:“祝姑姑生辰快樂,事事順遂?!?/br> 另一個則道:“祝公主生辰快樂,心想事成?!?/br> 泰和長公主心情極好,點了點頭,仰起頭便把自己杯中的百花釀喝完了,伸手點了點她們的鼻尖:“瞧著你們兩個鬼精靈,嘴里抹了蜜似的……” 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外頭的聲音,原是大公主來了。 大公主今日倒也特別打扮的一番,只是她一貫愛穿男裝,腰間還別了一條小鞭子,頭發也學著男子一般豎起,頭上戴了個赤金鏤空鑲紅寶的小花冠,明艷之中又帶了幾分英氣。其實,她這男裝看久了倒也慣了,眾人此回側目卻是因為她邊上還跟了個阿史那思歸。 泰和長公主與張嶠互視了一眼,便也跟著站起身往門邊走去。 等泰和長公主與駙馬張嶠離了桌子,諸人也都把目光移向門口處。二公主便趁此良機,動作迅速的從桌子上抓了幾塊小點心,先用用帕子包好,然后便藏在袖子里頭,就跟搬糧食準備過冬的小松鼠似的。 等收拾好了,二公主便拉著鄭娥的手,悄悄捏了捏,貼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解釋道:“我和張長卿約好了,叫他今晚帶我去逛逛他家的后花園……”提到這個,她心里頭其實也有些羞,烏鴉鴉的眼睫不由自主的垂落下來,宣紙一般白且薄的面上微微帶了點紅色,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軟軟的求懇道,“阿娥,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鄭娥呆了呆,這才想明白了:怪不得二公主那么早就掰指頭算日子呢,原來是早就和張長卿約好了。鄭娥動了動嘴唇,本想勸她幾句,可她一看二公主那略帶了幾分懇求的目光就心軟了,只是猶猶豫豫的道:“蕭叔叔和皇后娘娘都說了,叫我們別亂跑,別胡鬧?!?/br> “才不是亂跑胡鬧呢,就是在后花園那邊走一走嘛……大不了,”二公主烏黑的羽睫顫了顫,聲音嬌嬌的,“大不了,等會兒我陪你一去看四哥哥?” 一提起蕭明鈺,鄭娥的心就更加軟了。她認真想了想,頗是躊蹴,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猶豫著道:“那好吧……”她一貫是個乖孩子,甚少做這般出格的事情,口上這般一答應,胸膛里頭便不由得砰砰砰的跳起來,既是緊張又是忐忑。 二公主拉著鄭娥的手就要往后頭跑,鄭娥連忙拽住她的袖子,小聲道:“你等等?!闭f話間,她手忙腳亂的抓起桌子上的酒壺,倒了兩杯酒,端著杯子,抱著“酒能壯膽”的心情一口一杯,差點嗆得咳嗽起來。 其實,鄭娥平日里甚少飲酒,這會兒一連喝了兩杯,還都一口飲盡,多少有些酒勁。熱氣冒上來,她白皙的面頰都微微泛起紅來,仿佛是花蕊中央綻出的一點兒嫣紅一般,又似乎是白玉里頭滲出的一點兒血色,惹人憐愛。 二公主見狀也連忙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和身邊兩個宮人交代了幾句,然后一鼓作氣拉著鄭娥便往后花園走。另一桌的張長卿也瞧著這邊的狀況,見著鄭娥與二公主往后院的方向跑,他也悄悄擱下手中的杯子,連忙跟了上去。 他們三個好容易才跑出花廳,站在灑滿月輝的廊下,氣喘吁吁的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來。 張長卿頗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開口問道:“那個,你們帶點心了嗎?我晚上還沒吃多少呢,這會兒一跑,更餓了?!?/br> “誰管你!”二公主跺了跺腳,揚起下巴嘟著嘴,“成日里只會吃!” 鄭娥瞧他們兩個這模樣,只好額外插了一句:“二娘從桌子上帶了幾塊點心呢?!本投髂谴中木尤贿€記得帶點心,估計就是給張長卿備的。 張長卿聞言不由笑起來,他年紀漸長,先時圓潤的面頰漸漸消了下去,眉目漸漸顯出英氣的輪廓。但是,他的一雙眼睛仍舊像是黑葡萄一樣又黑又圓,頰邊兩個梨渦也是圓圓的,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格外真誠親切。他連忙道:“還是二娘體貼人!” 二公主臉一紅,便把袖子里才包好帶出來的點心拿出來,忍不住抱怨一句:“你啊,就只有吃東西的時候才嘴甜!” 張長卿黑亮的眼睛就這樣凝視著她,只是笑。 二公主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她連忙把手上的點心丟給張長卿,嘟著嘴道:“快吃,快吃!你要真是餓死了,肯定要怪我?!逼鋵?,她平日里說話也不是這么刻薄的,哄起皇帝皇后來也甜得很??墒?,不知怎的,每每當她對著張長卿的時候,嘴巴就忍不住刁鉆起來了,怎么也忍不住。每次話一出口,她心里頭也是又羞又惱的。 張長卿倒也不計較這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先丟了一塊糕點到嘴里頭,然后一手牽著鄭娥一手牽著二公主,頗是溫和的道:“你們都還沒去過我家后花園吧,正好一起去瞧瞧?!?/br> 明月高懸與空中,灑落一地的銀霜,他們三人的背影被拉得長長的,兩邊短中間長,倒是像臺階。 第50章 月光就像是一層極薄極薄的輕紗, 被微風輕輕的吹拂,緩緩的落在人間, 將整個后院都罩在它如霜一般的銀色流光里。 此時正值六月, 一叢又一叢的薔薇花開得正盛,就連拂面而過的夜風里都帶著花木特有的清甜微涼的清香。 鄭娥適才總共喝了好幾杯酒,這般半跑半走, 胃里的酒勁兒也就跟著上來了,涼風吹在面上都覺得頰邊滾熱, 連頭都跟著有些暈了。她左右四顧了一會兒,正好見著假山邊上擺了石桌和石椅, 便主動往那邊去,嘴上道:“我剛才喝了點酒,有點暈暈的, 你們自個兒先去逛吧,我就在假山這邊歇一會兒?!?/br> 二公主與張長卿還有些不好意思, 互視了一眼,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那, 你可別亂走, 我們一會兒就回來……” 鄭娥朝他們笑了笑,自己先扶著桌子坐下來, 挑了挑眉, 玩笑了一句:“我能去哪兒???就在這等你?!?/br> 二公主與張長卿扭捏了好一會兒,不太放心的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一起去前頭瞧荷塘了。 四下無人, 靜的出奇,只有凝在花葉上的露珠偶爾被風吹落,輕輕的落入在松軟的泥土里,蟲鳴聲此起彼伏。鄭娥扶著額頭坐在那里,只得太陽xue隱隱有些疼,煩躁欲嘔。然而,就在此時,忽而聽到后頭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她嚇了一跳,連忙轉頭去看。 卻見一個穿著明藍色圓領袍子的男人正從樹蔭底下出來,他身量極高,寬肩細腰,下顎弧線凌厲,雖有小半的臉都被遮在夜色里,看得不甚分明,但是隨著他不緊不慢的步子,銀白色月光有如輕紗一般的緩緩拂過,漸漸的顯出他那輪廓分明的面龐。 他的五官猶如刀刻一般的英挺,只是眉宇間凝了幾分的冷漠與譏誚,那微微翹著的嘴角仿佛總是在嘲笑著什么似的,令人望之而生畏。與他面上那頗為不善的神色相對的是,他的語氣竟還帶了幾分柔和與低沉,輕之又輕:“膽子到是大的很,竟還敢一個人不帶的來院子里玩?”說話間,他輕輕的動了動手上的碧玉扳指,不疾不徐的模樣。 鄭娥見是他,這才悄悄松了一口,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薛哥哥你怎么來了?還學人嚇唬我——我都被你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